杀年猪,分大肉。
这是桃花村一年到头最热闹的日子。
天还没亮,打谷场上就架起了两口大铁锅,水烧得滚开,冒着白茫茫的热气。杀猪匠王屠户光着膀子,手里的杀猪刀磨得锃亮,旁边围满了等着分肉的社员和流着哈喇子的孩子。
在一群裹得像棉花包一样、灰扑扑的村民中间,林巧巧显得格外扎眼。
为了今天,她可是下了血本。
大冷的天,她穿着件掐腰的红碎花新棉袄,显得腰身格外细,脖子上围着条鲜亮的黄围巾,两条黑油油的大辫子上特意扎了崭新的红头绳。脸上还偷偷抹了点友谊牌雪花膏,那股子香气,隔着二里地都能闻见。
她冻得鼻头通红,两只手揣在袖筒里直哆嗦,脚下的黑布鞋也不怎么保暖,但她愣是挺直了腰杆,一双眼睛像雷达一样,在人群里扫来扫去。
“巧巧,你找啥呢?脖子伸这么长,不怕灌风啊?”旁边有大婶嗑着瓜子打趣道,“打扮得跟新媳妇似的,这是相中哪家后生了?”
“去去去!婶子你别瞎说!”
林巧巧脸一红,心虚地别过头,眼神却还是不死心地往村西头的那条路上瞟。
她在等郑云。
自从那天早上在老宅门口惊鸿一瞥,那个赤着上身、浑身野性、护犊子护得厉害的男人,就像生了根似的扎在她心里。
村里的男人要么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要么是文弱酸腐的知青,哪有郑云那样充满男人味儿的?
今天分肉,每家每户都要派壮劳力来领,郑云作为温素家的“男人”,肯定会来。她特意打扮得这么漂亮,就是想让郑云看看,她林巧巧这村花,不比温素那个病恹恹的寡妇强一百倍?
然而,日头越升越高。
两头几百斤的大肥猪都已经变成了案板上的肉条,连支书王满囤都拿着大喇叭开始喊名字分肉了。
“林有德家!林有德!”
“哎!来了!”林有德屁颠屁颠地上去领肉。
“张大栓家!”
……
名字一个个念过去,肉一块块分走。
林巧巧的脚都冻麻了,那个高大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温素家!温素家有人来吗?”王屠户喊了一嗓子,手里拎着一块带骨肉,那是按人头分给温素的。
没人应。
全场安静了一秒。
“嘿,奇了怪了。”王屠户嘟囔了一句,“这年头还有人连肉都不要了?这可是过年的油水啊!”
“人家温素现在是赤脚医生,手里有钱,估计看不上这点肉吧。”有人酸溜溜地说道。
林巧巧的心凉了半截,紧接着是一股无名火蹭地冒了上来。
不来?
这么大的日子,他们居然不来?
“肯定是被温素那个狐狸精给绊住了!”林巧巧气得狠狠绞着手里的手绢,咬牙切齿,“肯定是她怕郑云出来看见别的漂亮姑娘,故意把他锁在家里干活!这个善妒的毒妇!”
她那一脸精心描画的妆容,在冷风中显得滑稽又可笑。这一早上的冻,算是白挨了!
温家老宅。
院门紧闭,把外面的喧嚣隔绝得干干净净。
屋里透着一股子清冷的药香和井水不犯河水的疏离。
东屋的门帘被掀开。
温素穿着一身整洁的家居服走了出来,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不少。
与此同时,西耳房的门也开了。
郑云从里面走出来。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活用的旧衣服,手里拿着把扫帚,显然是刚打扫完屋子。
两人在堂屋打了个照面。
“起这么早?”温素先开口,语气淡淡的。
“嗯。”
郑云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又克制地移开,“我去把院子里的雪扫了。早饭在锅里温着,杂粮粥。”
“谢谢。”
温素客气地道谢。
自从前两天被迫领证、解决了林有德的陷害之后,两人就达成了某种默契。
对外,他们是新婚燕尔的小两口,恩爱非常;对内,他们是东家和长工,是同一屋檐下的“战友”。为了避嫌,也为了给彼此留空间,他们依旧睡两间房。
“今天分猪肉,不去看看?”郑云一边往外走一边随口问道。
“不去。”
温素走到药柜前,开始分拣今天要炮制的药材,“家里不缺那点肉。而且那里人多嘴杂,去了也是听他们嚼舌根子,不如在家清净。”
郑云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这女人,活得通透,也傲气。
“行,那我在家把柴劈了。”
老宅里,一人切药,一人劈柴,岁月静好。
然而,村口的打谷场上,却突然乱了套。
“虎子!虎子你怎么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喧闹。
只见王屠户家那个七八岁的小儿子虎子,原本正蹲在地上玩,突然扔掉了手里的木棍,捂着肚子开始怪叫。
“哈哈!红小人!绿小人!好多小人在跳舞!”
虎子指着空荡荡的半空,脸上露出一种诡异又兴奋的笑容,手舞足蹈地在那儿乱抓,“别跑!抓蝴蝶!好多蝴蝶!”
“这孩子咋了?”周围人吓了一跳。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虎子突然脸色涨红,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的一声闷响!
虎子倒在地上,牙关紧闭,两只眼睛向上翻着白眼,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吐白沫,浑身像触电一样剧烈抽搐起来。
“虎子!我的儿啊!你别吓娘啊!”
王屠户的老婆扑过去,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摇晃孩子,“这是咋了?刚才还好好的啊!”
“哎呀!这是中邪了吧!”
人群里有个神婆一拍大腿,惊恐地喊道,“刚才杀猪血气重,这孩子是不是冲撞了什么脏东西?看这样子是被鬼附身了啊!快!快去请赵半仙!”
“请什么半仙!快掐人中!”
现场乱作一团。王屠户手里还拿着带血的杀猪刀,眼睛都红了:“都别吵!李大夫!李大夫呢!”
村里已经退休的赤脚医生老李头被推了出来。他哆哆嗦嗦地按住孩子的脉搏,这一按,脸色刷地白了:
“这脉……跳得跟擂鼓似的,乱得没边了!而且这孩子浑身发烫,皮都发红……我、我治不了啊!这怕是……怕是不行了!”
“不行了?!”
王屠户一听这话,差点昏过去,“你放屁!我儿子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行了?!”
眼看孩子抽搐得越来越厉害,呼吸都开始困难了,脸憋成了紫茄子色。
一直没说话的林巧巧站在人群外,看着这渗人的一幕,吓得直往后缩。但她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
“支书!”林巧巧尖着嗓子喊道,“温素不是神医吗?前阵子不是把王奶奶都救活了吗?快去叫她啊!”
王满囤一听,猛地一拍脑门:
“对!快!大强!快去西头老宅请温素!还有那个郑长工!”
“可是……”老李头在旁边嘀咕,“这看着像中邪,温家丫头能治?”
“死马当活马医!快去!”王屠户吼道。(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