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南岸桥头

    河滩上的厮杀声如同退潮般,从激烈的顶峰逐渐转向零散和深入。第一批登陆的蒙古士兵,用鲜血和尸体在花剌子模的河岸防线上撕开了一道狭窄但坚实的口子。巴特尔所在的第五百人队,如同楔子般牢牢钉在登陆场中央,承受了最初、也是最凶猛的反扑压力。

    赤老温百夫长肩头的箭矢已经被他自己折断,只留下箭头深嵌在骨肉中,鲜血浸透了他半边皮甲,但他依旧像不知疼痛的岩石般矗立在阵前,嘶哑的吼声指挥着士兵们巩固阵地,清剿残余的抵抗。

    巴特尔和哈桑背靠着一辆被遗弃的、车轮深陷淤泥的辎重车,剧烈地喘息着。他们脚下躺着几具花剌子模士兵的尸体,弯刀上的血槽已被黏稠的暗红色液体填满。左臂的伤口在持续的搏杀中彻底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流淌,将包扎的布条染得透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但他只是用撕下的敌人衣襟草草缠绕了几圈,强行压住。

    那个和他同船的新兵,没能冲过最后十几步的河滩,一支长箭贯穿了他的喉咙,此刻正和其他阵亡者一起,静静地躺在浑浊的河水边缘。

    更多的蒙古部队正在源源不断地渡河。羊皮筏子和木船往返穿梭,将一批批士兵、甚至开始将一些轻型的弩炮和战马运抵南岸。登陆场在缓慢而坚定地向两侧和纵深扩展。工兵们冒着零星的冷箭,开始砍伐岸边的树木,构建简易的防御栅栏和拒马,巩固这个来之不易的桥头堡。

    对岸的花剌子模守军在最初的激烈抵抗后,似乎意识到无法将蒙古人赶下河,开始有组织地向后收缩,依托着后方起伏的丘陵和零星的堡垒继续抵抗。箭矢的密度明显减弱,但威胁并未消失,不时仍有精准的冷箭从隐蔽处射出,带走疏忽大意的生命。

    “清理战场!收集箭矢!把伤员抬到后面去!”赤老温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但他依旧在奔走指挥。

    巴特尔和哈桑奉命在登陆场边缘巡逻警戒,同时收集散落的、尚可使用的箭矢。脚下是泥泞和血污混合的土地,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叽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河水的水汽和尸体开始腐败前特有的甜腻气息。

    他看到一些士兵正在将己方阵亡者的尸体集中到一起,准备就地掩埋或火化。而那些花剌子模士兵的尸体,则被随意地堆叠在一边,等待后续处理——通常是抛入河中,或者任由其腐烂。战争对待死亡,也是如此的实用和冷酷。

    在收集箭矢时,巴特尔在一具花剌子模军官的尸体旁,发现了一个精致的、镶嵌着绿松石的皮质箭囊,里面还有十几支做工精良的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箭囊取下,挂在了自己腰间。生存面前,这些细节无需计较。

    他也看到了匠作营的人登上了南岸。刘仲甫指挥着匠役们,在一片相对干燥的高地上开始组装那些渡河时拆卸的弩炮和投石机部件。他们的动作迅速而有序,仿佛周围的尸山血海只是无关的背景。几个被俘的花剌子模匠人也在其中,麻木地干着活,眼神空洞。

    巴特尔的目光在那些俘虏中搜寻,没有看到阿依莎的身影。或许她留在了北岸,或许被分配了其他任务。他心中那丝莫名的牵挂,在此刻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傍晚时分,南岸桥头堡已经初具规模。栅栏立了起来,简单的壕沟也开始挖掘。更多的部队渡过了河,开始在桥头堡后方扎营。炊烟袅袅升起,带来了食物的气息,暂时冲淡了死亡的味道。

    巴特尔和哈桑领到了食物和清水,坐在一段刚刚立起的栅栏下进食。哈桑狼吞虎咽地吃着,仿佛要将之前消耗的体力全部补回来。巴特尔则吃得慢一些,左臂的疼痛让他食欲不佳。

    “总算他娘的过来了。”哈桑咽下最后一口肉干,灌了半皮囊清水,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但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厮杀后的戾气。

    巴特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越过栅栏,望向南面那片逐渐被暮色笼罩的、陌生的土地。丘陵起伏,植被稀疏,远处似乎有城镇的轮廓,但看不真切。这就是他们接下来要征服、要蹂躏的地方。

    桥头堡已经建立,但危机远未解除。他们就像一枚深入敌境的钉子,四面皆敌。札兰丁的主力随时可能反扑,周围的堡垒也需要一一拔除。未来的战斗,只会更加残酷。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两本册子依旧安稳地待在贴身处,虽然被河水浸湿了些许边缘,但并无大碍。在这片刚刚被鲜血浸透的南岸土地上,这两本来自异域文明的典籍,仿佛是两个沉默的异类,与他这个满手血腥的士兵形成了荒诞的对照。

    夜幕降临,南岸营地点起了篝火。与北岸大营的连绵灯火相比,这里的火光显得稀疏而警惕。哨兵的身影在栅栏后来回走动,警惕地注视着黑暗中的任何动静。

    巴特尔靠坐在栅栏边,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野兽还是敌方游骑的声响,感受着左臂伤口持续的抽痛。渡过了河,踏上了南岸,仅仅是开始。他知道,更加漫长而血腥的征途,正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缓缓展开序幕。而他,必须带着伤痛和怀中的秘密,继续走下去。

    第五十六章南岸七日

    南岸桥头堡在血腥中诞生,在警惕中巩固。最初的七天,没有预想中札兰丁主力的猛烈反扑,只有无休止的摩擦、试探和小规模冲突。蒙古大军像一只刚刚踏上陌生土地的巨兽,谨慎地伸展着触角,清理着周边潜在的威胁。

    巴特尔所在的第五百人队,作为首批登陆的尖刀,获得了短暂的休整时间,但所谓的休整,也不过是相对而言。他们驻扎在桥头堡防线的内侧,任务从血腥的滩头争夺变成了更加磨人的警戒、巡逻和工事加固。

    左臂的伤口在随军巫医的再次处理下,终于开始真正意义上的愈合。草药换成了效果更好的金疮药粉,虽然依旧疼痛,但红肿消退了许多,至少不再影响基本的挥刀动作。巴特尔每日严格按照要求换药,他知道,在这片敌境,保持战斗力是生存的第一要务。

    同帐的哈桑似乎对巴特尔的恢复速度有些惊讶,在一次换药时,他难得地多说了几句:“你这伤,搁一般人早烂透了。命硬。”

    巴特尔只是沉默地缠好新的布条。他想起在荒原上,阿尔斯楞找来那些锯齿状的野草,想起自己用冰冷的溪水清洗伤口……那些挣扎求生的记忆,比任何药物都更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身体里。

    休整期间,他们领到了补充的箭矢和一套相对完好的皮甲,替换了那身几乎成了碎布的旧甲。装备的更新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但也提醒着他们,战斗远未结束。

    巡逻任务是最令人神经紧绷的。他们以小旗为单位,轮流出动,沿着桥头堡外围的丘陵、干涸的河床和废弃的村落进行侦查。视线所及,一片荒凉。大多数村庄都如同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个一样,空无一人,被洗劫一空,只剩下残垣断壁和盘旋的乌鸦。

    但寂静往往意味着危险。在一次巡逻中,巴特尔所在的小队在一个看似无人的村落外遭到了伏击。冷箭从破败的窗户和墙头射出,几名反应稍慢的士兵当场倒地。带队的老兵立刻指挥众人依托地形反击,巴特尔和哈桑凭借丰富的经验,相互掩护,精准地射杀了几个暴露位置的伏击者,最终迫使残余的敌人利用熟悉的地形撤退。

    清理战场时,他们发现伏击者并非正规军,而是一些当地部落的武装,装备杂乱,但悍不畏死,眼神里充满了对入侵者的刻骨仇恨。这种无处不在的、来自民间的抵抗,有时比正规军的对抗更加令人头疼。

    回到营地,赤老温百夫长听取汇报后,脸色阴沉。他下令加强了巡逻队伍的规模和警戒范围,同时开始有计划地清剿桥头堡周边一定距离内的所有潜在威胁据点。小规模的攻防战几乎每日都在发生。

    巴特尔在一次清剿一座小型土堡的战斗中,再次遇到了匠作营的人。那座土堡地势险要,守军凭借石墙和箭塔顽强抵抗。几架随军的小型投石机在刘仲甫的指挥下,被推到前沿,精准地轰击着土堡的薄弱点。巨石砸在土墙上的闷响,守军惊慌的呼喊,与蒙古士兵冲锋的呐喊交织在一起。

    巴特尔作为步兵,参与了最后的突击。当土堡大门被轰开,他们冲进去时,里面只剩下零星的抵抗和满地狼藉。他看到刘仲甫带着匠役们在检查被俘的、可用于修复器械的工具和材料,神情依旧是那种超越战场胜负的专注。在一个角落里,他还看到了几个被俘的花剌子模妇孺,她们蜷缩在一起,眼神惊恐麻木,由士兵看守着,等待发落。阿依莎并不在其中。

    战争的齿轮在缓慢而坚定地碾过这片土地,吞噬着一切,无论是生命、财富,还是文明留下的痕迹。

    夜晚,巴特尔坐在营火旁,擦拭着那把从花剌子模军官尸体上捡来的、镶嵌绿松石的弯刀。刀身映照着跳动的火焰,也映照出他平静却难掩疲惫的脸。怀中的两本册子沉甸甸的,他偶尔会拿出来,看着封面上那些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神秘的字符。

    哈桑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不再过问。其他士兵虽然好奇,但在赤老温严厉的管束和每日的疲惫下,也无人有精力探究一个沉默老兵古怪的“癖好”。

    第七天的傍晚,夕阳如血。巴特尔站在栅栏旁,向南眺望。桥头堡已经稳固,后续的部队和辎重源源不断渡过河来,营地的规模扩大了一倍不止。更远处,斥候带回消息,已经发现了札兰丁主力部队活动的迹象,就在南方数日路程之外的某个区域。

    短暂的休整期即将结束。赤老温百夫长已经下令,全军进行最后的战备检查,随时准备向南挺进,寻找敌军主力决战。

    南岸的七日,是血与火之间的短暂喘息,是伤口愈合、利刃重磨的七日。巴特尔活动了一下左臂,感受着伤口结痂带来的紧绷感。他知道,更加宏大、也更加残酷的战斗序幕,正在缓缓拉开。他将染血的布条扔进火堆,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握紧了手中的刀。

    征途,将继续向南延伸。(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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