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凝重,沉甸甸地压在驿站的屋顶上,连星光都透不过几分。赵刺史屏退了左右,只留了个心腹亲卫在堂屋角落候着,随后让人把郑大带了进来。
堂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赵刺史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眉峰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郑大缩着脖子站在屋中,像只受惊的鹌鹑,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额头上沁着细汗——哪怕此刻没了旁人,赵刺史身上那股子久居上位的威严依旧让他发怵,脊梁骨都透着凉。
亲卫守在门口,耳听着屋内偶尔传来赵刺史低沉的问话声,像磨盘碾过石子,间或夹杂着郑大嗫嚅的回应,气若游丝,却听不真切具体说了些什么。油灯的光晕在窗纸上晃悠,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歪歪扭扭,像两尊沉默的泥塑。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郑大低着头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像被抽走了魂魄,只是脚步有些虚浮,被亲卫领着往关押的屋子去时,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赵刺史随后走出来,手里捏着一张纸,纸上盖着个鲜红的指印,正是郑大的供词。他看了一眼那纸,随手递给旁边的书记官,淡淡道:“收好了,莫要遗失。”
一夜无话,只有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棂上,簌簌作响。
次日天刚蒙蒙亮,负责看守周平的两个亲兵便慌慌张张地跑到赵刺史房外禀报,声音里带着惊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大人!不好了!周平……周平他……”
赵刺史披衣出来,眉头紧锁,压着怒气:“慌什么?周平怎么了?”
“他……他在屋里悬梁自尽了!”
赵刺史脸色一变,快步走向关押周平的小屋。推门进去,就见房梁上悬着一根粗麻绳,周平的身子软软地垂着,脚尖离地寸许,脸色青紫,舌头微微吐着,早已没了气息。地上还倒着个翻倒的板凳,凳腿断了一根,显然是他踩着板凳把自己吊上去的。
旁边的亲兵颤声道:“方才我们送早饭过来,见门从里面插着,喊了几声没人应,撞开了门才发现……已经没气了。”
赵刺史盯着周平的尸体看了半晌,眼神沉沉的,像积了冰的湖,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他才挥挥手:“找个人把他收殓了,暂且停在驿站后院,别让人乱碰。”顿了顿,又道,“传令下去,收拾行装,即刻押解王敬之、郑大回徽州府!”
亲兵领命而去。消息很快传开,驿站里的人都忙乱起来,收拾东西的、捆绑囚车的、清点人数的,脚步声、吆喝声混在一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像一锅煮沸的水。
吴子旭接到消息时,正在县衙处理张阿牛命案的后续事宜,刚在卷宗上画了押。听闻周平自尽,赵刺史要押解王敬之和郑大回徽州,他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撞了,连忙带着几个衙役赶往驿站。
赶到时,正见赵刺史的亲兵押着王敬之和郑大往囚车里塞。王敬之依旧腰杆挺直,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下颌线绷得很紧,见了吴子旭,眼神动了动,像有话要说,却没开口,只是被推上囚车时,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平岗县的方向,那目光复杂,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郑大则缩在角落里,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钻进地里,被亲兵踹了一脚才踉跄着爬上囚车,裤脚都湿了一片。
吴子旭上前一步,对赵刺史拱手道:“大人,周平的后事……”
“你派人处理吧。”赵刺史打断他,语气冷淡,没什么温度,“好生安葬便是,不必铺张。”说罢,翻身上马,看都没再看吴子旭一眼,马鞭一扬,率先出了驿站。
亲兵们簇拥着囚车,浩浩荡荡地出了平岗县城,往徽州府的方向而去。吴子旭站在城门口,望着那队人马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扬起的尘土混着雪粒,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周平的死太过突然,像根没头的箭,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赵刺史行事仓促,他根本来不及细问,只能眼睁睁看着队伍走远。
赵刺史的队伍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到了一处名叫“黑石岭”的山坳。这里两边是陡峭的山壁,怪石嶙峋,中间只有一条窄窄的土路,坑坑洼洼,向来是劫匪出没的地方,当地人都绕着走。亲兵们都打起了精神,握紧了腰间的刀,警惕地看着两边的山坡,连呼吸都放轻了。
突然,“咻”的一声,一支冷箭从山坡上射来,快如闪电,正中最前面一个亲兵的咽喉!那亲兵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栽倒在地,鲜血顺着脖颈往下淌,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有埋伏!”亲卫队长厉声喝道,声音在山坳里回荡。
话音未落,山坡上滚下无数巨石,“轰隆隆”作响,砸得队伍阵脚大乱,马匹受惊,嘶鸣着人立起来。紧接着,从两侧的树林里冲出上百个蒙面劫匪,个个手持刀枪,黑布蒙着脸,只露着一双双凶狠的眼睛,嗷嗷叫着扑了过来。他们身手矫健,动作狠辣,显然是悍匪出身,上来就朝着押解囚车的亲兵砍杀,招招致命。
赵刺史的亲兵虽也精锐,却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又占了地利,顿时陷入混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在山坳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劫匪们的目标很明确,直扑那两辆囚车。一个身材高大的劫匪一刀劈开郑大所在的囚车锁,“哐当”一声,伸手就把吓瘫了的郑大拖了出来,像拎小鸡似的。另一个劫匪正要去劈王敬之的囚车,却被亲卫队长拼死拦住,两人缠斗在一起,刀刀见血。
“带他走!”高个劫匪喊了一声,声音粗哑,拖着郑大就往山坡上跑。其他劫匪见得手,也不再恋战,虚晃一招便跟着往山上撤退,动作麻利,转眼就消失在密林里,只留下几片飘落的衣角。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山坳里只剩下满地的尸体和血迹,赵刺史的亲兵死了十几个,个个倒在血泊中,惨不忍睹。囚车翻倒在地,木板散了架,王敬之跌坐在车里,脸上溅了些血点,眼神却异常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赵刺史骑在马上,脸色铁青,握着缰绳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暴起。他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劫他的囚车,而且目标如此明确,显然是冲着郑大来的,这背后定有猫腻。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追!给我追!”
可劫匪早已没了踪影,山林茂密,荆棘丛生,哪里还有踪迹可寻?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遁,只留下呼啸的山风,卷起地上的血沫子。
平岗县城里,吴子旭正在处理周平的后事。周平虽罪有应得,但终究是朝廷命官,按规矩不能太潦草。他让人买了口薄棺,简单收敛了,准备找个城外的义地安葬。刚安排妥当,就见一个从黑石岭逃回来的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县衙,盔甲上都是血,哭喊着禀报了路上遇劫、郑大被掳、亲兵死伤惨重的消息,语无伦次。
“什么?”吴子旭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得翻倒在地,脸上满是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不过两天的功夫,王知县被擒,周平自尽,郑大被劫,平岗县就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彻底变了模样,满目疮痍。
他站在原地,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后背沁出冷汗。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周平的死,郑大被劫,难道都不是偶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正思忖着,县衙后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打鼓似的,接着,一个女子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月白棉袄的衣角凌乱,沾着泥点,头发散着,钗子掉了一支,脸上满是泪痕,一道道划过脸颊,见了吴子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吴大哥……求您……求您救救……救救我爹……”
话未说完,便已哭得说不下去,身子一软,差点晕过去。吴子旭看着眼前的王怀钰,那张向来清丽的脸上满是绝望,我见犹怜的样子让他心头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又痛又闷。(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