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已从死寂的灰蓝,渐渐透出一种近乎残酷的、清冷的鱼肚白。黎明的光线,如同无声的潮水,漫过巨大的落地窗,悄然渗入这间奢华而罪恶的卧室。它与头顶那盏依旧固执亮着、散发着虚假白昼光芒的水晶吊灯的光混合在一起,却并未带来光明与希望,反而像舞台上的追光灯,将这片空间里的每一处细节、每一分不堪,都映照得愈发清晰,无所遁形。
罗梓蜷缩在床角,像一尊被恐惧冻结的雕像。冰冷的汗水已经浸透了他内衫的背部,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但比这更冷的,是从心底最深处不断涌上的、仿佛能冻结血液的绝望。他死死闭着眼睛,试图将自己重新拖回那片能掩盖一切的自欺欺人的黑暗之中。然而,眼皮的遮蔽是徒劳的。黑暗中,视觉的缺失反而让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也让脑海中那些破碎的记忆画面更加清晰、更加残酷地轮番上演。
更可怕的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一种混合着自我惩罚和病态好奇的引力,正拉扯着他的视线,逼迫他再次去面对那个他最不敢直视的、存在于现实中的铁证。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颤抖,重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地扫过身边依旧沉睡的韩晓。她侧卧的姿势没有变,呼吸平稳悠长,仿佛沉浸在一个无忧的梦境里,与这个刚刚经历风暴的现实世界彻底隔绝。晨曦勾勒出她脸部柔和的轮廓,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褪去了昨夜醉酒的癫狂和情动时的迷离,此刻的她,显出一种近乎圣洁的、孩童般的安宁。
这安宁,与罗梓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不受控制地、艰难地,越过了她熟睡的身影,最终,定格在了两人之间的床铺上。
深灰色的、质感极佳的高支棉床单,因为一夜的碾转纠缠,布满了凌乱不堪的褶皱,如同被风暴肆虐过的平静海面。而在那片褶皱的中央,靠近韩晓身侧的位置——
那里。
有一小片颜色明显深于周围的印记。
不规则的形状,边缘已经干涸发硬,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近乎褐红的颜色。在室内尚未完全褪去的人工灯光和逐渐增强的自然晨光共同照射下,那块印记并不算特别巨大,却像雪白画布上滴落的一滴浓墨,像完美瓷器上一道狰狞的裂痕,像平静湖心中投入的一块巨石……它以一种无比霸道、无比刺眼的方式,存在着。
宣告着。
证明着。
昨夜的一切,不是虚无的梦境,不是可以被轻易抹去的一段模糊记忆。它是一个事实。一个用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烙印在这昂贵织物上的事实。
“嗡——”
罗梓的耳畔响起一阵尖锐的耳鸣,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一种濒死的冰冷和麻木。他的胃部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发紧,一股强烈的呕意直冲上来,他不得不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生理反应。
就是那个。
昨晚混乱中,在沙发转向卧室的纠缠里,在最后失去理智的瞬间,他曾模糊瞥见的……那抹在浅色沙发上更显突兀的暗红。当时他或许还存有一丝侥幸,或许是酒渍,或许是别的什么……但现在,在这张床上,在晨曦如此清晰的映照下,它无可辩驳地呈现在这里。
童贞。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在他的灵魂深处。他之前所有不愿深想、不敢确认的猜测,在这一刻,被这无声却无比强大的证据,彻底坐实了。
他不仅犯下了大错,而且这错误,沉重到了他根本无法承受的地步。他夺走了一个女人最珍贵的东西,在一个她毫无选择能力、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的状况下。
这不是情到浓时的水到渠成,甚至不是一场各取所需的露水姻缘。这是一场建立在错误、欺骗和失控欲望基础上的……劫掠。而他,就是那个可耻的掠夺者。
悔恨如同硫酸,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恐惧化作冰锥,刺穿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这两种极端的情绪撕扯、分解。他看着那片暗红,仿佛能看到它正无声地膨胀、变形,最终化作一张巨大的、冰冷的法网,向他当头罩下。手铐的触感,监狱铁门的重量,母亲绝望的眼泪……这些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疯狂的冲动——扑过去,用指甲抠掉那块印记,或者扯下整张床单,把它扔进马桶冲走,毁掉这个证据!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倒流,让一切从未发生。
但他知道,这愚蠢而可笑。证据已经产生,不仅仅在这床单上,更深深地刻在了两个人的身体记忆里,刻在了这间房间的空气中。毁灭物证,只会让他的罪孽更深重,让他在法律和道德的双重审判下,死得更惨。
目光无法从那片暗红上移开。它像一只充满嘲讽和诅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拷问着他的良知,宣判着他的罪孽。
床单上刺眼的证据,无声,却振聋发聩。
它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点关于“或许只是一场梦”的侥幸,也将他那“悄悄逃离,当作一切未曾发生”的幻想,碾得粉碎。
他,无路可逃了。
至少,在灵魂的审判庭上,他已是被当场定罪的囚徒。
黎明的光,越来越亮,冰冷地照着他惨无人色的脸,也照亮了那片注定将长久烙印在他生命中的、耻辱与罪恶的印记。(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