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底最后一点温热的米汤滑入喉咙,带来短暂而虚假的慰藉,随即被一股冰冷的、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彻底取代。
韩晓猛地将空碗掼在床头柜上,瓷器与坚硬木面碰撞,发出刺耳又空洞的“哐当”一声巨响,在死寂的卧室里回荡。她纤长的手指死死攥着碗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灰般的惨白,手背青筋毕露。胃里那点刚吞下的、寡淡的粥水,此刻像烧开的毒液,在腹中翻滚、灼烧,直冲喉头。她猛地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空荡的胃部痉挛抽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和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的憎恶,涌上喉咙,烧得她口腔发苦,眼眶刺痛。
“呕——咳咳……” 她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不是因为那碗粥,那粥本身清淡得几乎无味。让她作呕的,是煮粥的人,是这碗粥背后所代表的、那极度荒谬又残忍的矛盾,是那个男人在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后,竟然还敢、还能做出如此“贴心”举动的无耻与伪善!
“罗梓……” 这个名字从她咬紧的牙关中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像从地狱深处爬出的诅咒。每一个音节都淬着毒,浸着恨。她猛地直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吸不进一丝氧气,只有无边的窒息感。
目光再次扫过那张被她揉皱又展开、仿佛带着病毒的外卖小票。工号XT1087。一串冰冷的数字,此刻却像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烫在她的耻辱柱上。一个最底层的、肮脏的、下贱的外卖员!他怎么敢?!怎么敢碰她一根手指头!怎么敢用那双送惯了廉价餐食、沾满油污和尘土的手,来触碰她的身体,玷污她的世界!
“啊——!!!”
又一声更尖利、更破碎的嘶喊,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不像人声,倒像某种受伤野兽的哀嚎。她猛地挥手,将床头柜上所有的东西——空碗、勺子、闹钟、还有那张该死的、印着“罗梓”二字的小票——统统狠狠扫落在地!
“噼里啪啦——!”
瓷器碎裂的脆响,金属撞击地板的闷响,纸张飘零的簌簌声,交织在一起,在这过分奢华静谧的空间里,制造出一场突兀而凄厉的灾难。洁白的碎瓷片、变形的金属闹钟、滚落的水晶摆件,狼藉地散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如同她此刻被彻底打碎、碾入尘埃的骄傲与尊严。
她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碎片硌着脚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她混乱暴怒的神经获得了一丝短暂的、自虐般的清醒。身体的疼痛,暂时压过了灵魂深处那灭顶的屈辱和撕裂感。
不对。不止如此。
不止是愤怒,不止是屈辱。
还有……恐惧。一种深入骨髓、冰冷粘腻的恐惧,正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那个男人,罗梓,他知道了她的地址。这栋安保森严、本应是她最后堡垒的云顶别墅A区01栋,对他来说,已经门户大开。他昨夜能进来,今天、明天、以后的每一天,只要他想,他是不是还能像幽灵一样,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她的卧室门口?出现在她的床边?
他留下了全部信息,看似“坦诚”,但这何尝不是一种有恃无恐的示威?他在告诉她:我知道你是谁,住在哪里。我犯了罪,但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你能奈我何?报警?看看是你的名声重要,还是把我送进去重要?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脑海,让她浑身发冷,汗毛倒竖。是丁,一定是这样!他算准了她不敢声张!算准了她这样的女人,最看重名声,最怕丑闻!尤其是这种……被一个底层外卖员侵犯的丑闻!一旦传出去,她韩晓就会成为整个上流社会的笑柄,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最猎奇的谈资!她的公司,她的地位,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可能因此蒙上阴影,甚至土崩瓦解!
而他,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有什么好怕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甚至可能借此要挟她!索要巨额封口费!或者更可怕的……长期纠缠!
“混蛋!人渣!垃圾!” 她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的,带着血腥味。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后怕而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她扶住冰冷的墙壁,指尖深深掐进细腻的墙纸,留下清晰的凹痕。
不能慌。韩晓,你不能慌。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沸腾的怒火与恐惧深处,艰难地浮起。那是多年来在商海沉浮、在无数明枪暗箭中厮杀出来的本能,是身为韩氏集团掌门人必须具备的、近乎残酷的理智。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暂时压制住了那几乎要将她焚毁的烈焰。
对,不能慌。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恐惧只会让敌人得逞。
她必须思考,冷静地、像分析一份最棘手的并购案一样,分析眼前这地狱般的处境。
第一,证据。昨晚发生了什么,身体的感觉、换掉的床单、那个垃圾袋里的原床单、他的道歉信、外卖记录……都是证据。但这些都是间接证据,缺乏最直接的、比如J液、毛发、监控录像(别墅内部为隐私起见,只在外部和入口有监控,卧室和客厅绝无可能有)等铁证。如果对方反咬一口,说是她醉酒后主动勾引,甚至诬陷勒索……在缺乏决定性证据的情况下,这种桃色纠纷很容易变成罗生门。而舆论,从来不会站在“有钱有势的女强人”这一边,尤其当另一方是“弱势”的外卖员时。人们更愿意相信一个香艳的、充满权力与X暗示的“女总裁潜规则外卖小哥”的故事,而不是一个冰冷的犯罪事实。
第二,影响。报警,意味着事情会立刻脱离她的掌控。警方介入,笔录,取证,问询……她需要一遍遍重复那不堪的细节,面对各种或同情或探究或鄙夷的目光。消息不可能完全封锁,只要有一丝风声泄露,媒体就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韩氏集团的股价,她个人的声誉,董事会那群虎视眈眈的老家伙……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对方意图。他留下详细信息,是真的“认罪伏法”,还是以退为进的试探和挑衅?他有没有同伙?有没有拍照录像?有没有将此事告知他人?他索要的,仅仅是“不报警”吗?还是后续有更贪婪的要求?
一个个问题,像冰冷的齿轮,在她高速运转的大脑里咔哒咔哒地咬合、推演。每得出一个可能的答案,她的心就更沉一分,脸色也更白一分。
报警,风险巨大,且未必能将他置于死地,反而可能引火烧身,让自己身败名裂。
不报警,私下解决?如何解决?用钱堵住他的嘴?那无异于承认自己有把柄在他手上,后患无穷。找人“处理”掉他?韩晓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冰冷的厉色,但随即又被她自己掐灭。为这样一个人渣,脏了自己的手,不值得,风险也更高。
那么……难道就这么算了?当作一场噩梦,忍下这奇耻大辱,让那个混蛋逍遥法外?
“绝不!” 她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眼眸中燃烧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沉静、更可怕的寒冰所取代。那是一种被触犯逆鳞后,属于掠食者的、冷静到极致的森然。
她韩晓,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就要有被连皮带骨吞下去的觉悟!
当务之急,是掌控信息。李秘书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她要先弄清楚,这个罗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软肋是什么?他想要什么?他有没有背景?是不是受人指使?
还有……昨晚。她需要更清晰地回忆起来。那些破碎的、令人作呕的片段,必须拼凑完整。她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极度不适,闭上眼睛,逼迫自己回溯。
暴雨夜,门铃声,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穿着蓝色外卖服、浑身湿透的年轻男人……她把他当成了……阿哲。是丁,阿哲。那个她以为永远不会再回头的人。然后呢?拉扯,进门,温暖的客厅,更多的酒……再然后……一片混乱的黑暗,沉重的喘息,陌生的触感,尖锐的疼痛……
不!不能再想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眼底一片猩红。回忆带来的不仅是屈辱,还有一种更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关于她醉酒后可能流露出的脆弱,关于她将对方错认时那卑微的乞怜……这些,比单纯的侵犯,更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必须彻底清查这个房子!看看那个混蛋还留下了什么“痕迹”!
她不再看地上的一片狼藉,挺直脊背,尽管身体深处依旧传来阵阵不适和酸痛。她走到衣帽间,随手扯下一件厚重的丝绸睡袍,紧紧裹住自己,仿佛那是一件铠甲。然后,她赤着脚,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开始巡视这栋她无比熟悉、此刻却感觉异常陌生的豪宅。
客厅比她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要“整洁”许多。空酒瓶被归拢到角落,酒杯洗净倒扣,泼洒的酒渍被粗略擦拭过。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那个男人“善后”的痕迹。这非但没有让她感到丝毫安慰,反而更加怒火中烧!谁允许他碰这里的东西!谁给他资格在这里扮演“田螺姑娘”!
厨房。灶台上还放着那只普通的汤锅,锅里残留着一点已经冷透粘稠的米粥。水槽里放着用过的勺子和碗。一切都很寻常,却处处透着那个陌生男人侵入的痕迹。她甚至能想象出他站在这里,略显笨拙地淘米、点火、看着粥锅的样子……这个想象让她一阵反胃。
玄关。那双沾着泥泞的、廉价的运动鞋脚印早已干涸,但痕迹仍在光洁的地板上依稀可辨,像无声的嘲讽。那个扎紧的黑色垃圾袋,像一颗定时炸弹,安静地待在角落。她盯着它,看了很久,最终没有打开。里面的东西,她不需要再看第二眼。
最后,她回到了卧室。站在门口,她看着那张焕然一新、洁白无瑕的大床,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看着窗外明媚得刺眼的晨光。
阳光很好,崭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但对韩晓而言,昨夜并未结束。那场肮脏的暴雨,已经侵入了她生命最核心的领域,留下了永远无法洗净的泥泞。
震怒依旧在胸腔里燃烧,但已经被强行压缩、凝练,变成了一种冰冷、坚硬、充满毁灭性的决心。恐惧被更深地埋藏,但并未消失,它化作了驱使她必须掌控一切、必须将威胁彻底扼杀的动力。
她走到窗边,唰地一声,用力拉上了厚重的遮光窗帘。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缝隙里透出的几缕光线,切割着空气中的微尘。
她在昏暗的光线中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跳跃着幽暗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火光。
罗梓。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
你动了最不该动的人。
那么,游戏开始了。
只不过,这一次,制定规则、掌握生杀大权的,不会是你。
她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毫无血色的、却线条紧绷的脸。她没有再拨打任何电话,只是调出了李秘书的对话框,手指飞快地敲击:
“调查优先级提到最高。我要他过去二十四小时内所有的行动轨迹,接触过的所有人,银行流水,通讯记录,家庭背景,社会关系,一切。中午十二点前,我必须看到全部资料,放在我办公桌上。加密级。”
点击发送。
信息化作一道电波,穿透云层,飞向城市的另一端。
韩晓将手机扔在沙发上,走到浴室门口。她需要洗个澡,把昨夜那令人作呕的气息,从里到外,彻底清除。
至于那个叫罗梓的男人,和他的命运……
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冰冷彻骨的、属于猎食者的弧度。
“我们,慢慢玩。”(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