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堰塘疏议

    石泉县衙的微澜并未在湖广官场掀起多大风浪,却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朱炎治下的体系内部漾开了圈圈涟漪。周文柏带着处理结果返回信阳复命后,朱炎并未就此松懈,反而召集了身边的核心幕僚,包括周文柏与负责水利工事的属官,进行了一次小范围的议政。

    “石泉县之事,虽已暂告段落,然胥吏之弊,根深蒂固,非独石泉一处,亦非仅此一端。”朱炎端坐于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慎,“‘观风’之制,在于察弊;而治本之策,仍需在于兴利。吏治与民生,犹如车之两轮,不可偏废。”

    他目光转向负责水利工事的属官:“信阳州及周边各县,去岁至今,还算风调雨顺。然则,据旧档所载,湖广之地,水旱之患并不鲜见。眼下秋粮已入,农事稍暇,正宜筹划些防灾固本之事。各地水利堰塘情形如何?可有亟需修葺疏浚之处?”

    那属官早有准备,闻言立刻起身,呈上一份文书:“回禀部堂,卑职已初步查勘汇总。信阳州内,大小堰塘沟渠,因连年战乱、民力凋敝,失修者甚众。尤以州城以北,淮水支流沿岸,及几处丘陵地带的蓄水塘堰为甚。去年冬日少雪,今春雨水亦不算丰沛,若来年稍有干旱,恐影响春耕。”

    周文柏此时开口补充道:“大人,属下此次前往石泉,沿途亦留意观察。确如所言,不少塘堰淤塞,渠路不通。乡间耆老言谈间,亦多忧虑水利不修,靠天吃饭。”

    朱炎微微颔首,这情况在他预料之中。明末天灾人祸并行,地方官府维持日常运转已属不易,大规模兴修水利早已力不从心。他如今坐镇此地,手握一定权柄财力,正可从此处着手,既能实实在在惠及民生,稳固根基,也能以工代赈,安抚流散人口,凝聚人心。

    “兴修水利,乃固本培元之策。”朱炎沉吟道,“然不可操切。需选那紧要、见效快,且耗用民力钱粮尚可承受之处先行试办。文柏,你既亲往石泉,观风细察,对此地情势已有了解。以你之见,石泉县内,何处水利最需整治?其利何在,其费几何?”

    周文柏精神一振,知道这是朱炎在考较他,也是赋予他更实际的职责。他略一思索,便从容答道:“属下在石泉时,曾与当地老农及一些低阶吏员交谈。据闻,县东二十里有一‘龙口堰’,建于前朝,灌溉周边数千亩良田,乃石泉县东乡命脉所在。然近年来堰体多有损毁,引水渠亦淤塞严重,去岁春旱,东乡收成便大减。若能集中力量疏浚龙口堰及其主要渠道,则来年东乡农事可保无虞,民心必定归附。至于费用……”

    他顿了顿,心中快速盘算:“若征发当地民夫,官府提供部分口粮工具,再辅以部分募工,所需钱粮,当在府库可承受范围之内。具体数目,需工房吏员实地勘测后,方能精确估算。”

    朱炎听罢,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周文柏不仅看到了问题,还提出了具体目标,甚至考虑了可行性,这正是他需要的人才。

    “很好。”朱炎做出决断,“便以石泉县龙口堰为首要试点。着石泉县衙即刻组织工房吏员及乡里熟谙水利之人,实地勘测,拟定详细疏浚方案,估算工费,速报行辕。所需民夫,以就近征发与招募流民相结合,务必给予足额口粮,严禁胥吏克扣役钱口粮,此事由你(周文柏)协同监督。”

    “属下遵命!”周文柏躬身领命,心中涌起一股参与实务、为民兴利的使命感。

    “此外,”朱炎环视众人,“通令各州县,皆需自查境内水利设施,仿照石泉之例,择其紧要者,拟定修葺计划呈报。吾等量力而行,分步实施。此事不急在一时,但务必落到实处,每一文钱,每一分力,都要用在刀刃上。”

    “是!”众人齐声应诺。

    议政结束后,朱炎独自留在书房。他铺开信阳周边的粗略地图,目光落在石泉县的位置上。兴修水利,看似只是一项具体的地方政务,但在他眼中,却是构建秩序、积累力量的重要一环。这不仅能提升农业产出,保障根基,更能通过组织民力、分配资源,将他的影响力更深地渗透到基层乡里。

    他想起穿越前所知的一些历史,深知明末基层组织的涣散是导致王朝崩溃的重要原因之一。他无法立刻改变整个制度,但可以从修复一条水堰、一条渠道开始,逐步重建基层的治理能力和民众对秩序的信任。

    “猴子那边,关于张献忠部和朝廷的动向,还需加紧打探。”朱炎心道,“外部压力未减,内部根基的夯实,更是刻不容缓。”

    他提起笔,开始批阅其他公文。窗外,天色渐暗,总督行辕的灯火再次亮起,映照着朱炎沉静而专注的面容。湖广的治理,就在这一项项细致入微的筹划与执行中,悄然推进。

    第七十二章龙口勘验

    总督行辕关于整修水利的钧令迅速下发至各州县,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湖广北部的官场中漾开圈圈涟漪。大多数州县仍在观望,呈报上来的文书多是些“正在核查”、“需从长计议”的敷衍之词。唯独石泉县,因有周文柏亲自督办,又得朱炎明确指示,动作最为迅捷。

    数日后,石泉县便呈上了一份关于疏浚龙口堰的初步方略。朱炎仔细阅罢,见其中虽仍有估算粗疏之处,但大体脉络清晰,明确了以工代赈、严禁苛扰民夫的原则,便提笔批了个“可,着即详勘,速报实情,以定章程”,发还石泉县。

    得了总督首肯,周文柏不敢怠慢,即刻带着两名略通工事的幕僚,并一队护卫,再赴石泉县。此次,他拒绝了周县令在衙署设宴接风的提议,径直要求县衙工房经承及负责具体勘测的吏员随他同往龙口堰。

    龙口堰位于石泉县东的丘陵地带,一道土石混合的堰坝将山间溪流截断,形成一片不算广阔的水域。时值深秋,水位不高,裸露的堰体可见几处明显的破损,原本宽阔的引水主渠也因泥沙淤积和杂草丛生而变得狭窄不堪。放眼望去,渠道下游的大片田地,虽已收割,仍能看出田亩之间灌溉设施的老旧与缺失。

    周文柏一行人抵达时,石泉县工房张经承早已领着几个老河工和两名负责文书图纸的小吏在堰边等候。那张经承年约五旬,面色黝黑,手指粗糙,一看便是常年在野外奔波之人,与寻常坐在衙中的胥吏气质迥异。

    “周赞画,您看,这便是龙口堰。”张经承引着周文柏走到堰坝上,指着几处裂缝和坍塌处,“这几处是去岁山洪冲毁的,一直未能好好修复。今年若再不整治,恐难支撑明年汛期。”

    他又指向引水渠:“渠道淤塞更甚,尤其是上游这段,几乎淤平了三分有一,水流不畅,下游田地如何得济?”

    周文柏仔细听着,不时发问:“张经承,依你之见,若要彻底疏浚,需征发多少民夫?工期几何?所需石料、木料、工具,又从何而来?”

    张经承显然早有腹稿,略一思索便答道:“回赞画,若只求疏通主渠,修补堰体关键处,征发附近三乡民夫,约需五百人,若口粮充足,工具齐备,一月内或可完工。石料可就近开采,木料需从南山砍伐。只是……”他顿了顿,面露难色,“如今已是深秋,民夫家中亦有冬事需料理,若强征,恐生怨言。且以往兴役,常有胥吏克扣口粮、拖延工钱之事,百姓多畏之如虎。”

    周文柏点了点头,这正是关键所在。他环视四周,见不远处田埂上有几个老农正远远观望,便对张经承道:“去请那几位乡老过来一叙。”

    不多时,几位须发花白、面带拘谨的老农被带到周文柏面前。周文柏和气地请他们坐下,询问起龙口堰历年灌溉情况以及乡民对修堰的看法。

    起初老农们唯唯诺诺,不敢多言。直到周文柏明确表示,此次修堰乃总督朱大人亲自关切,官府会足额发放口粮,绝不强征,更严禁胥吏盘剥,几位老农才渐渐放开。

    一位姓陈的老农壮着胆子道:“这位老爷,修堰是好事,是活命的事!只要官府说话算话,给足吃食,俺们乡下人有的是力气,谁不想把堰修好,来年多打粮食?”

    另一人也接口道:“是啊是啊,往年也不是没修过,可……可官家的人,唉……”话未说尽,但那声叹息已道尽无奈。

    周文柏心中了然,温言道:“诸位乡老放心,此次非同以往。总督大人有严令,口粮每日发放,由尔等自行推举几人监督米粮出入。工钱或许微薄,但绝不拖欠克扣。若有胥吏敢于在此事上伸手,尔等可直接向总督行辕告发,朱大人定严惩不贷!”

    他语气诚恳,又抬出了总督大人的名头,几位老农面面相觑,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

    “若真如此……小老儿愿带头出工!”陈老农激动地说道。

    安抚好乡老,周文柏又让张经承带着吏员和老河工,沿着渠道一路详细勘测,记录下每一段需要清淤的土方量,每一处需要修补的渠岸,甚至对堰体需要加固的位置也做了标记。两名小吏则在粗糙的桑皮纸上绘制着简略的勘验图。

    整个过程,周文柏都亲自参与,不时询问细节。他深知,一份详尽可靠的勘验报告和预算,是工程能否顺利获批并有效执行的基础。朱大人要的,不是一份含糊其辞的请款文书,而是一个可以落地、可以监督、可以问责的具体方案。

    夕阳西下,勘验工作才暂告段落。周文柏站在龙口堰上,望着脚下亟待修葺的水利命脉,以及远处那片依赖它生存的土地,心中责任感愈重。他带来的,不仅是修复一道堰、一条渠的希望,更是朱炎试图在此地建立的一种新的秩序和信任。

    返回县城的路上,他已开始在心中勾勒呈送给朱炎的详细报告。这份报告,必须数据扎实,条理清晰,方能不负所托。龙口堰,将成为检验朱炎这套“润物细无声”治理理念的第一块试金石。(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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