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听雨轩的。
陈风那句问话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楔进他记忆的断层里。车窗外掠过的街景模糊成色块,周小雨的汇报声仿佛隔着水传来:
“……已经派人去户籍系统调你的老档案,但陈风说得对,你父母走得早,很多记录可能不全。林哥?林哥你还好吗?”
“去老宅。”林羽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老宅?你不是说那里十几年前就——”
“现在就去。”
那是位于澜城老区边缘的一座独栋小楼,红砖墙爬满枯死的藤蔓。自从父母在他十岁那年因意外去世后,他就被舅舅接走,再未回来。房子一直空置,偶尔请人简单维护。
推开生锈的铁门时,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埃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客厅的家具还蒙着白布,在昏暗光线下像一群沉默的幽灵。
周小雨打开手机电筒。“林哥,我们要找什么?”
“我不知道。”林羽走向楼梯,“任何与我父母有关的东西。相册、信件、日记……或者,”他顿了顿,“镜子。”
二楼父母的卧室保持着最基本的原貌。林羽掀开床上的防尘布,灰尘在光束中狂舞。他拉开床头柜抽屉——空的。衣柜里只有几件过时的衣服,口袋空空如也。
“像被清理过。”周小雨检查着书桌,“太干净了,不像是突然离世留下的房间。”
林羽走到靠墙的五斗橱前。最上面的抽屉卡住了,他用力一拉,木质滑轨发出刺耳的**。
抽屉里只有一件东西:一个深紫色的绒面方盒,巴掌大小,边缘磨损得发白。
没有锁扣。林羽掀开盒盖。
里面没有照片,没有信件。只有三样物品:
一枚褪色的银质长命锁,正面刻着模糊的“平安”二字,背面……是一个极其简约的线条纹样,由弯月和门户符号组成。
一小撮用红线捆扎的头发,已枯黄脆弱。
以及,一张对折的、脆黄的信纸。
林羽屏住呼吸,小心展开信纸。是母亲的笔迹,娟秀但潦草,仿佛在极紧迫的情况下仓促写就:
“给小羽:
若你长大后看到这封信,说明‘它’又出现了,且已找上你。原谅妈妈不能说得太明白,有些真相知道即是诅咒。只需记住:
1. 不要相信镜中任何与你动作不一致的倒影。
2. 若倒影开始自主行动,去找城南‘听雨轩’陈姓老板,他欠林家一条命。
3. 你左肩后有一块胎记,形如缺月,那是烙印,也是钥匙。必要时,以血触及镜面,可短暂打开‘门’,但绝不可跨入。
4. 林家的罪,不应由你偿还。毁掉所有镜子,永远。
妈妈爱你。爸爸也是。
勿念,勿查,勿回头。”
信纸从林羽颤抖的指间滑落,飘到积灰的地板上。
“林哥!”周小雨惊呼,指向他的后背,“你肩膀……在发光!”
林羽猛地扯开衣领,侧头。借助手机光束,他看见自己左肩胛骨下方,那块从小就被说是“青色胎记”的皮肤,此刻正透出极其微弱的、冰蓝色的荧光。形状正如信中所说——一弯缺月。
而更诡异的是,当这荧光亮起时,房间角落里那面蒙着厚布的落地穿衣镜,布幔下方,同样泛起了一圈一模一样的冰蓝光晕。
“那镜子……”周小雨声音发紧。
林羽走过去。灰尘在光束中飞舞,他伸手捏住厚重的防尘布边缘,深吸一口气,猛地扯下!
布幔滑落,尘埃如雾腾起。
镜面完整,但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像是被重击过。水银涂层大片剥落,露出后面斑驳的木板。这是一面已经彻底报废的镜子。
然而,在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纹中心,在为数不多还能映出影像的镜片里——林羽看到了。
不是现在的自己。
是大约七八岁时的他,穿着早已遗忘款式的睡衣,站在镜前。年幼的林羽脸上满是泪痕,眼神惊恐,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他的嘴在动,无声地喊着什么。
口型是:“妈妈,镜子里有人!”
紧接着,镜中小林羽的身后,阴影里缓缓伸出一只苍白、修长、属于成年女人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镜子内外的林羽,同时僵住。
“林哥!”周小雨的尖叫和手机落地声同时炸响。光束乱晃,镜中影像瞬间消失,只剩破碎的镜面和现实中林羽惨白的脸。
他踉跄后退,撞到五斗橱。绒面盒子翻落,长命锁和发束散出。就在此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是苏瑶。他机械地接通。
“林羽,你在哪?”苏瑶的声音罕见地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带着急促的喘息,“技术科刚把瑜伽馆那面镜墙拆解分析,在背面木板的内侧,发现了刻痕!非常深的刻痕,像是用指甲或硬物反复抠挖出来的!”
“刻的什么?”林羽听见自己问,声音飘忽。
“一个日期。十五年前,七月十四。”苏瑶停顿一秒,“还有一个名字的缩写……L.Y.”
林羽的生日是七月十五。
L.Y. —— 林羽。
“不止这些。”苏瑶的语速更快,“我对比了两名死者的心理档案和消费记录,发现一个被忽略的共同点:在接触镜子的前一周,他们都去过同一家心理诊所,进行过‘催眠回溯疗愈’! 诊所的名字叫‘心镜坊’,主治医生叫……”
“叫什么?”林羽握紧手机,指甲陷进掌心。
“沈清影。”苏瑶吐出这个名字,“更巧的是,这家诊所三个月前就已关闭,沈清影本人下落不明。但我在卫生系统查到,沈清影毕业于澜城医学院,而她当年的导师之一——”
“是谁?”
“是你母亲,林静教授。”
电话两端,同时陷入死寂。
老宅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彻底暗了下来。没有开灯的房间沉入浓稠的黑暗,只有地上摔落的手机电筒,光束斜斜照射着那面破碎的穿衣镜。
镜中,那片尚能反光的碎片里,不再映出房间景象。
它映出了一间陌生的、看起来像是诊疗室的房间。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对镜头,长发挽起。她面前的治疗椅上,躺着一个紧闭双眼的男人——是赵永昌。女人手中拿着一个怀表似的东西,在赵永昌眼前缓慢晃动。
女人的侧脸转过来一点。
林羽的血液在那一刻冻结。
那是苏瑶的脸。
但又似乎不是。镜中“苏瑶”的眼神冰冷、空洞,嘴角带着一种非人的、研究标本般的审视表情。她俯身,在昏睡的赵永昌耳边低语着什么。
然后,她像是察觉到了被窥视,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视线精准地“看”向镜面——或者说,透过这面破碎的穿衣镜,看进了林羽所在的老宅房间。
镜中“苏瑶”的嘴唇开合,没有声音,但口型清晰可辨:
“你找到盒子了。”
“现在,轮到你了。”
手机从林羽彻底失去知觉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电筒光滚向墙角,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在最后一丝光消失前,林羽看见,那面破碎镜子的所有裂缝中,同时渗出了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
像血。
又像某种正在苏醒的东西,睁开了无数只眼睛。(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