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销册子交了上去,灵石也“心安理得”地收下。沈千凰在张管事眼中,彻底成了那个沉默寡言、踏实肯干、又“上道”的可用之人。西库房的“苦差”结束,她又被安排回分拣药材的“本职”,只是偶尔会被张管事叫去,处理一些需要格外仔细的、或是账目有些模糊的药材清点。她依旧是那个不起眼的旁系女,只是经手的、看到的、听到的,比以往更多、更杂、也更深入了。
那批“废损”过半的混合金石废料,最终被登记、报批,在一个寻常的午后,被几名力工用板车悄无声息地拉走,据说要运往城外的废弃矿坑填埋。沈千凰站在库房门口,看着载重车吱呀呀远去,扬起一片尘土。车上那些暗红与深蓝混杂的麻袋,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黯淡无光,与真正的垃圾无异。没有人会多看一眼,更不会有人知道,其中大约两成、分量不轻的、品相“最差”的部分,在昨夜月黑风高之时,已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成了真正的、毫无价值的矿渣和碎石。替换下来的、相对“优质”的废料,连同之前积攒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样本”,被她分散藏匿在了西库房几个隐蔽的、早已废弃的角落里。这得益于她这一个月来对西库房了如指掌的清理工作。张管事不会来查,老吴懒得来管,这些东西,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将是独属于她的、稳定的“原料”库。
风险,自然是有的。但收益,值得冒险。她需要这些“废料”,来继续她的“金石研究”,验证更多猜想。而这次“合作”,也让她在张管事那里,无形中多了一点“分量”和“把柄”。分量在于,她“懂事”,能“办事”;把柄在于,她知道账目有问题,且参与了其中。这让她在张管事眼中,从一个“可用之人”,变成了“可控之人”。只要她不主动触犯张管事的核心利益,这份“可控”,反而能给她带来暂时的安稳和便利。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每日分拣药材,照料药圃,修炼,研究。但沈千凰知道,水面下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那本何执事的旧册子,她反复研读,试图从那些零散的、语焉不详的记录中,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她开始有意识地,在分拣药材、核对账目、甚至与老吴、阿福等仆役闲聊时,捕捉只言片语的信息,与旧册子上的记录相互印证。
她逐渐发现,沈家库房的管理,比她想象中还要混乱。陈年旧账堆积,许多物资登记不清,损耗理由五花八门,经手人更迭频繁。许多看似合规的“损耗”、“报损”、“陈货处理”背后,都隐藏着或大或小的漏洞。王管事的手段,并非孤例,甚至可能只是沿袭了某种“惯例”。而张管事,显然也并非全然清白。他默许甚至参与王管事的“平账”,恐怕也为自己谋了不少好处。只是他手段更老练,做得更隐蔽,将“风险”更多地转嫁给了如王管事这般急功近利、或如沈千凰这般“无知”的经手人。
沈千凰将这些信息,与自己观察到的人事关系、物资流转规律、乃至府中隐约的派系传闻,一一对应,在心底慢慢勾勒出一张模糊的、沈家底层资源流动与权力交错的地图。她依旧沉默,依旧本分,但一双眼睛,却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刻入心底。
修炼方面,进展平稳而坚定。灵源在每日持续的“温养”和“涤神”双重滋养下,日渐稳固,搏动有力,自发吸纳外界灵气的速度,比初成时快了一线。最显著的变化,是她对“温润流”的耐受性明显提高,每日可安全服用的剂量,从最初的两滴,缓缓增加到了三滴半。滋养效果也随之提升,胸口下方那片区域的“淤塞”感,在持续不断的、温和而坚韧的“浸润”下,已从厚重的“湿泥”,变得近乎“酥软”,仿佛只差最后一层薄薄的、坚韧的膜,便能彻底贯通。
而那截枯树根,在与她灵源生机波动持续“沟通”了近半个月后,终于又发生了一点细微的变化。其核心处那层“硬壳”,似乎真的“软化”了极其微末的一丝。当沈千凰在“澄明境”中,将心神完全沉浸,以最柔和、最纯粹的生机意念包裹它时,能隐约感觉到,那“硬壳”深处封存的、古老而微弱的“生”之意,对外界的回应,从最初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悸动”,变成了可以清晰感知的、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脉动”。仿佛一颗埋藏了千万年的种子,在感受到了一丝春雨的气息后,内部的生命力,开始了极其缓慢的、几乎不可察的复苏。
这变化让沈千凰欣喜,也让她更加谨慎。她没有试图加速这个过程,反而放缓了“沟通”的频率和强度,从每日一次,改为两日一次,每次只持续一盏茶的时间。她担心过度的刺激,会打破这种脆弱的平衡,导致不可预知的后果。耐心,是她现在最不缺的东西。
这一日,她正在药圃一角,记录一株新移栽的、名为“七星草”的低阶药草在改良土壤中的生长情况。这七星草叶片有七个银色斑点,据说对稳定低阶修士心神略有裨益,但极难培育,对土壤和灵气要求苛刻。韩伯不知从哪弄来几株半死不活的幼苗,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了她。沈千凰将其种在改良土壤边缘,每日观察,发现其长势虽然缓慢,但原本枯黄的叶片,竟真的渐渐转绿,银色斑点也清晰起来。这让她对改良土壤的效果,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正记录着,不远处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低低的议论。沈千凰抬头望去,只见阿福和另一个年轻仆役,正抬着一个不大的木箱,朝库房方向快步走去,两人神色间带着几分紧张和兴奋。
“快些快些,听说丹堂那边急着要这批‘凝露花瓣’,下午就要用!”阿福催促道。
“知道知道,这不正赶着嘛。听说这次是二房那位清瑶小姐,要在小比后的族学考核前,开炉炼制‘清心丹’,需要上好的凝露花瓣做药引。啧啧,那可是入了品阶的丹药,咱们府里年轻一辈,能炼这个的,可没几个。”另一个仆役语气羡慕。
“可不是嘛!清瑶小姐天赋好,又得家族看重,听说前几日还得了三长老赏赐的一瓶‘养气散’,怕是离突破到凝气四层不远了!这次族学考核,定能大放异彩。”阿福附和道,眼中满是向往。
沈千凰手中记录的动作微微一顿。沈清瑶,炼制清心丹,需要上好的凝露花瓣……她心中快速闪过几个念头。凝露花,正是之前王管事“损耗”出问题、逼得他狗急跳墙想要“平账”的那种药材。而沈清瑶此时急需此物,且要求“上好”品质……
她不动声色,继续低头记录,耳朵却竖了起来。两个仆役的交谈声渐行渐远,但零碎的信息已足够她拼凑。看来,沈清瑶在族中小比表现不俗后,并未懈怠,反而在积极准备接下来的族学考核,试图更进一步。炼制清心丹,便是证明其炼丹天赋、巩固地位的手段之一。而凝露花,作为主药之一,其品质直接关系到成丹率与丹药品质。
这对她而言,或许……是个机会?一个不引人注目、却能间接接触更高层次资源、甚至可能获取些许“边角料”的机会?
她放下记录本,走到韩伯身边,状似无意地问道:“韩伯,方才听阿福他们说,清瑶小姐要炼制清心丹,急需上好的凝露花瓣?这凝露花,似乎不易得吧?”
韩伯正在给另一畦药草松土,闻言直起腰,擦了把汗,叹道:“可不是嘛!凝露花性喜阴凉湿润,对土壤和灵气都有要求,咱们府里药圃种得不多,品相上佳的更少。往年都是专供丹堂和几位炼丹的长老、少爷小姐。今年不知怎的,收成似乎不如往年,品相也差些。前阵子听说库房那边还出了点岔子,账目对不上,惹得上面查问。这会儿清瑶小姐急着要,怕是库房和药圃那边都得紧着挑最好的送去。”
沈千凰点点头,若有所思:“原来如此。那这清心丹,炼制起来想必极难?”
“那是自然!”韩伯来了谈兴,压低声音道,“清心丹可是一品丹药中的上品,能清心静气,辅助修炼,对突破小瓶颈颇有助益。便是家族里那些炼丹学徒,十次里能成功一两次就不错了。清瑶小姐年纪轻轻就想尝试,这份胆气和天赋,确实了得。若是成了,她在族中的地位,怕是更要水涨船高咯。”
沈千凰默默听着,心中念头飞转。沈清瑶急需高品质凝露花,库房存粮可能不足或品质不佳,药圃产出有限……这意味着,任何品相上佳的凝露花,此刻都价值陡增。而她的改良药圃里,那几株移栽过来的、长势颇佳的宁神花旁,恰好就混生了几株野生的、未被注意的凝露花幼苗!那是她之前观察土壤改良效果时,顺手从后山偏僻处移来的,本只是用作对照实验,并未特意照料。但在地脉藤和“废料”残渣的长期滋养下,那几株凝露花的长势,竟出奇的好,叶片肥厚,叶脉间隐隐有露珠般的莹光流转,品相比药圃里那些精心照料的,似乎还要胜上一筹!
若是平时,这几株凝露花算不得什么,但此刻,在沈清瑶急需的当口,它们便有了价值。更重要的是,它们长在沈清璃这个“无关紧要”的旁系女子照看的、偏僻角落的药圃里,来历“清白”(可推说后山野生的),品质“意外”地好。若是“恰好”被需要的人“发现”……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她心中渐渐成型。她不需要主动献宝,那太显眼,也容易引人怀疑。她只需要创造一个“巧合”,一个让这几株凝露花“自然而然”进入某些人视线、并显得“物有所值”的机会。而沈清瑶身边的丫鬟春桃,或许是个不错的“桥梁”。
接下来的几日,沈千凰对那几株凝露花格外上心,暗中又施用了一次稀释过的、最温和的“甘润流”提取液(以灯笼草鲜根制成,有微弱促生之效)。凝露花的长势越发喜人,叶片上的莹光几乎肉眼可见,散发出的清冽香气也浓郁了几分。
她又“无意”中向韩伯提起,后山某处阴湿崖壁下,似乎有几株野生的凝露花长势不错,只是位置险峻,难以采摘。韩伯听了,只是啧啧称奇,并未深究,只当是地脉藤改良了土壤,连带滋养了附近的野生药草。
时机在三天后到来。这日午后,春桃果然再次来到药圃,脸上带着几分焦躁,径直找到正在给月光草除草的沈千凰。
“清璃小姐,”春桃的语气比上次客气了些,但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我们小姐炼丹到了紧要关头,需要几株品相最佳的凝露花瓣入药。药圃和库房送来的,小姐都不甚满意。我记得你侍弄花草有些心得,可知道这附近,哪里还能找到品相上佳的凝露花?不拘是药圃里的,还是野生的,只要真的好,小姐必有重赏!”
沈千凰放下药锄,站起身,擦了擦手,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茫然”和“为难”:“春桃姐姐,凝露花娇贵,药圃里那些已是精心照料的。野生的……后山倒是有,但品相多不佳,且不易寻找。”她顿了顿,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犹豫道,“不过……我照看的这片角落,因着之前试种地脉藤,土壤似乎肥沃了些。前些日子,我见墙角石缝里,自己冒出几株小苗,看着像是凝露花,便没忍心除去,任其生长。近日瞧看,长势倒是不错,叶片莹润,香气也足。只是不知是否合清瑶小姐的心意……”
春桃眼睛一亮,急道:“在哪儿?快带我去看看!”
沈千凰领着她走到药圃最偏僻的西北角,那里背阴潮湿,靠近一处废弃的石砌矮墙。几株凝露花正生长在石缝与改良土壤的交界处,沐浴在从墙头稀疏洒落的午后阳光下。叶片苍翠欲滴,叶脉间的银色莹光流转,宛如凝结的露珠,清冽的香气随风飘散,沁人心脾。
春桃是识货的,一看这品相,顿时喜上眉梢:“这……这品相果然极佳!灵气充盈,叶片饱满,这莹光……几乎赶得上家族药圃里最好的那几株了!清璃小姐,你真是……真是有心了!”她看着沈千凰的眼神,顿时热切了许多,“这几株花,小姐定然满意!我这就禀报小姐!”
“不过是侥幸罢了,当不得姐姐夸赞。”沈千凰垂首,语气平淡,“姐姐若是需要,便请摘去。只是小心些,莫伤了根。”
“自然自然!”春桃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长势最好的凝露花连同一小捧泥土挖出,用随身带的锦帕包好,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清璃小姐这次可帮了大忙!小姐炼丹正急,我这就回去复命。小姐向来赏罚分明,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说完,又匆匆叮嘱两句,便捧着花,快步离去。
沈千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脸上平静无波。功劳?她不需要什么功劳。她需要的,是沈清瑶欠下的一个“人情”,哪怕这个“人情”微乎其微。是让春桃,乃至她背后的沈清瑶,记住“沈清璃”这个名字,以及她“善于侍弄花草、可能发现偏门资源”的这点“价值”。这价值眼下微不足道,但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能成为她获取信息、接触资源、甚至寻求一点点微不足道“庇护”的敲门砖。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种方式“献上”凝露花,她将自己完全置于一个“无意中发现”、“侥幸培育”、“顺手相助”的被动位置,不会引起任何怀疑。凝露花长势好,可以推给“地脉藤改良土壤”和“野生品种生命力强”;她能发现,是因为她“细心”、“常年侍弄药圃”;她愿意交出,是因为“清瑶小姐需要”。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果然,当天傍晚,春桃去而复返,这次脸上笑容更盛,还带来了一个精致的小锦囊。
“清璃小姐,我们小姐用了你给的凝露花,成丹率果然高了!小姐很是高兴,说你这几株花品相极佳,灵气充沛,帮了大忙。这是小姐赏你的,两枚下品灵石,还有一瓶低阶的‘养气散’,虽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但对调理身体、温养气血颇有好处,小姐说你身子弱,正合用。”春桃将锦囊递上,语气比之前恭敬了不少。
沈千凰接过,入手微沉。她打开锦囊,里面是两枚指甲盖大小、泛着淡淡白光的灵石,灵力波动比张管事给的那几块纯净浓郁不少。旁边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清淡的药香散出,正是低阶修士常用的“养气散”,对于滋养经脉、恢复元气有微效,对她目前“温养”灵源的身体状况,确有一定辅助作用。这份赏赐,不算丰厚,但恰到好处,既显示了赏识,又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
“多谢清瑶小姐厚赐,清璃愧领。”沈千凰行礼道谢,神色坦然,并无受宠若惊之态。
春桃对她的镇定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又客套两句,便告辞离去。
沈千凰握着锦囊,回到小屋。两枚下品灵石,一瓶养气散。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通过“正常”途径,获得的、具备一定价值的修炼资源。虽然微薄,但意义不同。这代表着,她开始以另一种方式,融入这个世界的规则,并从中获取收益。尽管这收益,目前还建立在“讨好”与“展示价值”的基础上。
她将灵石和养气散小心收好。灵石可以留作日后应急,或尝试研究其灵气性质。养气散……她倒出一点在掌心,淡黄色的粉末,药香纯正。她没有立刻服用,而是小心地刮下极少的一点,溶于清水,以“震荡”法尝试感应。粉末中蕴含的药力平和温润,与她自行提取的“温润流”性质有相似之处,但更加“标准”和“稳定”,显然是经过丹炉炼制、去芜存菁后的产物。效果应当更易吸收,杂质更少。可以辅助使用,但不可依赖。外物终究是外物,自身根基才是根本。
窗外,暮色渐浓。沈千凰静坐片刻,感受着丹田中灵源平稳的搏动。今日之事,看似微不足道,却是一个信号。她这只原本蜷缩在角落、无人问津的蝼蚁,终于开始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在沈家这张庞大而复杂的网上,织出了第一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线很细,很脆弱,但确确实实地连接上了某个节点。
暗流依旧在涌动,甚至可能因为沈清瑶炼丹成功、地位提升而变得更加复杂。但沈千凰的心中,却比以往更加平静。灵源已成,暗账在握,人脉初建,前路虽迷雾重重,但她手中的筹码,正在一点一滴地增加。她不需要急,只需要稳,像地脉藤的根须,悄无声息地向下延伸,汲取养分,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夜色,温柔地笼罩了小院。丹田内的灵光,在黑暗中静静闪烁,与桌上那新得的灵石微光,遥相呼应。(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