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清河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消毒水的味道。
虽然大水退去,但这座县城的官场,水却越搅越浑。
上午九点,县公安局。
齐学斌刚走进档案室,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叫到了局长办公室。
马卫民坐在宽大的真皮老板椅上,手里转着那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看着站在面前的齐学斌,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
“小齐啊,档案室的工作还适应吗?”
“报告局长,挺适应的。老卷宗里能学到不少东西。”齐学斌立正回答,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憨厚表情。
“适应就好,年轻人嘛,就是要耐得住寂寞。”
马卫民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不过呢,今天有个临时任务,非你不可。”
“请局长指示。”
“是这样,省里著名的青年企业家,也就是赵书记的侄子赵瑞赵公子,听说咱们县遭了灾,特意带了个车队过来,说是要给咱们局捐赠十辆警车,顺便考察一下城东那块地皮的投资环境。”
说到这,马卫民眼神里的恶意不再掩饰:
“今晚在清河大酒店,县委班子要给赵公子接风。咱们局负责安保工作。我想着你是省警校的高材生,形象好,气质佳。今晚你就别穿警服了,换身便装,去宴会厅当个‘内场安保’。”
“具体工作嘛……”马卫民指了指旁边的角落,“就是站在赵公子那一桌旁边,负责端茶倒水,顺便挡挡闲杂人等。这可是个露脸的好机会,要是把赵公子伺候高兴了,说不定我也能把你从档案室调出来。”
让一个刚破了大案的功臣,一个全省第一的警校毕业生,去给一个纨绔子弟当服务员、端茶倒水?
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这不仅是踩齐学斌的脸,更是要把他的自尊心扔在地上摩擦。
要是换个年轻气盛的,恐怕当场就撂挑子不干了。
但齐学斌只是微微一笑,眼神平静如水。
“好的局长,保证完成任务。”
马卫民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齐学斌这么“软”。他冷哼一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行了,去后勤处领套西装,晚上机灵点。要是赵公子不满意,你就直接滚回家种地吧!”
走出办公室,齐学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赵瑞来了。
前世,这个赵公子打着“考察”的旗号,不仅空手套白狼拿走了清河县最值钱的一块地皮,还在今晚的接风宴上,借着酒劲当众羞辱林晓雅。
前世齐学斌不在场,林晓雅孤立无援,为了顾全大局只能忍气吞声,最后被逼着喝了三杯白酒,胃出血进了医院,还险些被赵瑞侵犯。
“马卫民,你以为这是羞辱?”
齐学斌整理了一下领口,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你这是把狼放进了羊圈。”
……
晚七点,清河大酒店,钻石宴会厅。
水晶吊灯璀璨夺目,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虽然县里刚遭了灾,老百姓还在泥水里泡着,但这里却是歌舞升平,仿佛两个世界。
主位上,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花衬衫,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手里夹着一根雪茄,满脸的桀骜不驯。
正是赵瑞。
在他左边,是满脸堆笑的县委书记赵德胜;在他右边,则是公安局长马卫民。
而林晓雅,被特意安排在了赵瑞的对面。
今晚的林晓雅,并没有穿职业装,而是被“要求”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晚礼服,虽然款式保守,但那种清冷高贵的气质在这一群油腻官僚中,依然显得鹤立鸡群,却也像是一只落入狼群的天鹅。
“来来来,赵公子,我代表清河县父老乡亲,敬您一杯!”
马卫民站起来,一脸谄媚,“感谢您给咱们局捐赠的警车,这可是雪中送炭啊!”
“好说好说。”
赵瑞漫不经心地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那双桃花眼却肆无忌惮地在林晓雅身上扫来扫去,眼神里的贪婪毫不掩饰。
“其实我也不是为了什么警车,主要是听说林县长来清河上任了,特意来看看老朋友。”
赵瑞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直接喷向林晓雅的方向,似笑非笑地说道:
“林县长,上次在省城‘金色维也纳’一别,甚是想念啊。怎么,今天见到老熟人,也不敬一杯?”
这话一出,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
“金色维也纳”这几个字,就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林晓雅的心上。
她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强压下心头的恶心和恐惧,冷冷道:“赵公子说笑了,那天我身体不适,并未见过赵公子。”
“哟?不记得了?”
赵瑞脸色一沉,“林县长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那晚要不是有个不开眼的混蛋坏了我的好事……咱们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家人’了吧?”
“哈哈哈哈!”旁边的赵德胜和马卫民配合地发出几声尴尬又猥琐的笑声。
林晓雅气得浑身发抖。
这是当众调戏!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但在座的都是赵家的人,她就像一座孤岛,被海水包围。
“赵公子,请自重。”林晓雅站起身,“如果你是来投资的,我们欢迎。如果是来叙旧的,抱歉,我还有公务,恕不奉陪。”
说完,她转身欲走。
“站住!”
赵瑞猛地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啪”的一声脆响。
“林晓雅,别给脸不要脸!”
赵瑞撕下了伪装,一脸狰狞,“你那个水源地保护文件,搞得我很不爽。今天这杯酒,你要是喝了,那块地的事咱们还能谈;你要是不喝……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在清河县待不下去?”
说着,他拿起分酒器,倒了满满一大杯高度白酒,重重墩在林晓雅面前。
“喝!”
林晓雅看着那杯足有三两的白酒,胃里一阵痉挛。她酒量可不行,这一杯下去,可是要了命的。
“怎么?林县长不给面子?”
赵瑞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伸手就要去抓林晓雅的胳膊,“看来还得我亲自喂你啊……”
林晓雅下意识地后退,却撞到了椅子,退无可退。
周围的官员们一个个低头吃菜,装聋作哑。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碰到林晓雅肩膀的时候——
站在角落阴影里当“服务员”的齐学斌,轻轻叹了口气。
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廉价西装,像个透明人一样站了半天。他看着这一幕,看着这群衣冠禽兽的丑态,眼底的杀意已经沸腾。
“马卫民,既然你让我来当安保,那我就好好保一保。”
齐学斌没有直接冲上去。那样虽然解气,但会给林晓雅惹来更大的麻烦,也会暴露自己。
他转身,看似随意地向宴会厅门口走去。
经过墙边的配电箱时,他的手速快得惊人。
没人看清他做了什么,只见他手里的餐刀极快地插进了配电箱的缝隙里,轻轻一挑。
“滋啦——!”
一声细微的电流声过后。
“啪!”
整个宴会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所有的灯光全部熄灭,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洒进来,根本看不清人影。
“怎么回事?!”
“停电了?”
“谁踩我脚了!”
黑暗中,人群瞬间乱作一团。
就在这混乱的一瞬间,齐学斌动了。
他像一只在黑夜中捕食的猎豹,凭借着刚才记忆的方位,悄无声息地滑到了主桌旁。
此时,赵瑞还在黑暗中骂骂咧咧:“妈的!什么破酒店!敢停老子的电!林晓雅你别跑,老子摸着黑也能办了你!”
说着,他借着酒劲,再次向林晓雅的方向扑去。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林晓雅的娇躯,而是一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
那只手在黑暗中精准地锁住了赵瑞的咽喉,让他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只能发出“荷荷”的气音。
紧接着。
“砰!”
一记势大力沉的勾拳,狠狠砸在赵瑞的小腹上。
赵瑞疼得弓成了大虾米,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但这还没完。
齐学斌抓起桌上的一块桌布,顺势往赵瑞头上一蒙,然后抬起膝盖,对着那张刚才还在喷粪的嘴,狠狠顶了上去!
“咔嚓!”
那是门牙碎裂的声音。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快准狠,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齐学斌做完这一切,随手把像死狗一样的赵瑞往桌底下一塞,然后转身,在黑暗中精准地拉住了还在惊慌失措的林晓雅的手腕。
“谁?!”林晓雅惊呼一声,下意识要挣扎。
“别出声,跟我走。”
一个刻意压低、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声音……
林晓雅愣了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那只温暖有力的大手牵引着,在混乱的人群中左拐右绕,竟然奇迹般地没有撞到任何桌椅,直接来到了宴会厅的侧门。
“出去之后往右拐,你的车在后门等你。”
那人松开了手,轻轻推了她一把。
“等等!你是……”
林晓雅想要抓住他,但手却抓了个空。
“啪!”
就在这时,备用电源启动,宴会厅的灯光再次亮起。
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
等适应了光线,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主桌旁一片狼藉。
那个不可一世的赵公子,此刻正如同一条死狗般蜷缩在桌子底下,头上蒙着沾满油汤的桌布。
马卫民赶紧把桌布扯下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赵瑞满脸是血,两颗门牙不翼而飞,嘴肿得像两根香肠,正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哀嚎。
“这……这是谁干的?!”
赵德胜气得浑身发抖,“反了!反了!谁敢打赵公子?!”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脸茫然。刚才太黑了,乱哄哄的,谁也没看见。
“林晓雅呢?肯定是那个女人找人干的!”马卫民环顾四周,却发现林晓雅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在人群中搜寻,想要找到那个被他安排来当服务员的齐学斌,想拿他出气。
结果,他看到齐学斌正站在离主桌最远的门口,手里端着个托盘,一脸“憨厚”地问旁边的服务员:
“哎,这怎么停电了?我这盘菜还没上呢。”
那个服务员作证道:“是啊,刚才停电的时候,这就他在我旁边站着呢,一动没动。”
马卫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这小子离得那么远,还有人证,肯定不是他。
难道真的遇鬼了?
……
酒店后门。
林晓雅坐在车里,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刚才那一幕太快了,快得像一场梦。
但手腕上残留的温度告诉她,那不是梦。
“是他……一定是他。”
林晓雅看着自己的手腕,喃喃自语。
虽然声音因为刻意压低而有所改变,虽然没看清脸,但那种在黑暗中给予的安全感,那种牵着她避开所有障碍的从容,除了那个“蝴蝶”,还能有谁?
“他又救了我一次……”
林晓雅眼眶微红,转头看向灯火通明的酒店大楼。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一直帮我?又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我?”
……
半小时后。
救护车把鬼哭狼嚎的赵瑞拉走了。赵德胜和马卫民也跟着去了医院,留下一地鸡毛。
齐学斌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走出酒店后门。
他看了一眼四周无人,走向了停车场角落里那辆属于赵瑞的豪车——一辆崭新的悍马。
“打了一顿,只是收点利息。”
齐学斌冷笑一声,从兜里摸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长铁钉。
他蹲下身,在四个轮胎的侧面最薄弱处,分别顶进了一颗钉子。
这种扎法很阴损。
车子刚开的时候没事,等上了高速,速度一快,轮胎受热膨胀,就会在不知不觉中……爆胎。
“赵公子,回省城的路不好走,慢慢开。”
齐学斌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这一夜,清河县的这滩浑水,终于被搅得天翻地覆。
而那个始作俑者,却深藏功与名,回到了那间发霉的档案室,继续做他的小透明。
只是他不知道,在遥远的英国,一封跨越重洋的邮件,正在发往他的邮箱。
那是来自前世今生的羁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