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生拄着半截断枪,浑身浴血地立在大营的哨塔之下,嘶哑的吼声穿透厮杀的喧嚣,一遍遍砸在每一个守军的耳膜上。
他死死盯着城外如潮水般涌来的北蒙骑兵,甲胄上的血污早已凝结成块,黏在皮肉上又疼又痒,可他连抬手擦拭的功夫都没有。
总兵大人就在大营中央,今日大营若破,总兵若有半点差池,他满门上下,怕是连收尸的人都不会有。
“都给我顶住!把滚石、擂木往城下砸!”
吴生红着眼睛,一脚踹翻一个吓得腿软的小兵,“今日这大营,就是咱们的坟墓!宁死,也不能放一个北蒙蛮子进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身后的守军们面面相觑,随即也跟着嘶吼起来,将一块块磨盘大的石头奋力推下城墙。
箭矢如蝗,惨叫声此起彼伏,吴生握紧了手中的断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拼光最后一个人,也要守住大营。
与此同时,数里外的烽火台上,林元辰负手而立,猎猎的山风吹动他的青色衣袍,衣摆翻飞间,露出腰间那柄寒光凛凛的战刀。
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山峦,死死锁在大营的方向,眉头紧紧蹙起,眼底翻涌着化不开的疑云。
北蒙人素来狡猾,惯于劫掠小股村落,或是偷袭零散的哨卡,这般倾巢出动,以雷霆之势围困大营的阵仗,实在太过反常。
“辰哥,你说这北蒙人到底想干啥?”
赵大虎攥着腰间的砍刀,粗粝的手掌心已满是汗水,他挠了挠头,满脸的不解,“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把大营围得水泄不通了?难不成是疯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钱正便接口道,语气里满是凝重:“我在这烽火台待了五年,见过的北蒙骑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看那扬尘的规模,少说也有五百骑。
这般倾巢而出,绝不是寻常的劫掠,怕是大营那边,出了咱们不知道的变故。”
林元辰缓缓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两人,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眼下的局势,容不得咱们坐视不理。
大营是黑龙河防区的核心,一旦大营失守,整个防区的军心都会溃散。
到时候,唇亡齿寒,咱们这小小的烽火台,不过是北蒙人铁骑下的一堆瓦砾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烽火台下连绵的防线,语气愈发沉重:“到那时,整个黑龙河防区将不复存在,北蒙人的铁蹄会踏破边关,长驱直入,身后的万千黎民,都要遭殃。”
钱正闻言,猛地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向林元辰。
他原以为林元辰只是个身手不错的新兵,却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竟有这般放眼全局的胸襟和远见。
可惊愕过后,便是深深的无力。钱正苦笑一声,摇头道:“林兄弟,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懂?
可咱们手里,满打满算也就八个人,几杆锈迹斑斑的刀枪。
城外那可是五百北蒙骑兵,个个都是马背上的狠角色,咱们这点人过去,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林元辰沉默了。钱正说的是实话,以卵击石,不过是白白送死。
可他看着大营方向越来越浓的硝烟,听着隐约传来的厮杀声,心中的那股不甘,却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他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烽火台上的众人,声音陡然拔高:“难道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北蒙人攻破大营,看着无数袍泽的鲜血染红大地?
大营一破,北蒙人的铁骑下一个踏平的,就是咱们!
到那时,想逃都逃不掉,只能缩在这烽火台里,等着北蒙人来取咱们的项上人头!”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烽火台上的守军们纷纷低下头,面色惨白,有人攥紧了武器,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他们何尝不知道局势的凶险,可对北蒙骑兵的恐惧,早已刻进了骨子里——那是一次次尸横遍野的惨败,是一个个袍泽惨死马下的阴影,让他们连拿起武器冲出去的勇气,都快要消失殆尽。
林元辰看着众人惊恐的神色,看着他们脚下生根般的模样,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声。
这些人,早已被北蒙人的铁骑吓破了胆,他们宁愿缩在这烽火台里,等着死亡降临,也不愿意豁出去,拼一个一线生机。
钱正看着林元辰失望的眼神,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拍了拍林元辰的肩膀,苦笑道:“林兄弟,不是兄弟们贪生怕死,实在是敌我悬殊太大了。
咱们留着这条命,守在烽火台里,说不定还能等到援军,总好过出去白白送死。”
“援军?”林元辰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离咱们最近的援军,在一百多里之外的定远城。
大营被围,他们根本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等他们收到消息,再整顿兵马赶来,大营早已经破了,咱们也早成了北蒙人的刀下亡魂!”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钱正和赵大虎,一字一句道:“咱们要想活下去,就没有别的路可选——只能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钱正猛地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看着林元辰,满脸的不敢置信。
林元辰重重拍了一下钱正的肩膀,目光锐利如刀:“钱大哥,你在这烽火台待了五年,论资历,论本事,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冯州?
可他不过是仗着会溜须拍马,就能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你甘心吗?
甘心一辈子窝在这鸟不拉屎的烽火台,做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兵,哪天死了,连个刻着名字的墓碑都没有?”
钱正浑身一震,林元辰的话,狠狠戳中了他心底最深的痛处。
五年了,他在这烽火台熬了五年,每次出任务,都是他冲在最前面,每次遇袭,都是他拼死护着兄弟们撤退。
可论功行赏的时候,那些功劳,全被冯州那个贪得无厌的胖子抢了去。
他看着冯州穿着崭新的甲胄,在百户面前点头哈腰,而自己,却只能穿着缝缝补补的旧衣,守着这冰冷的烽火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股憋屈的怒火,猛地从心底喷涌而出。
钱正攥紧了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对着林元辰大吼道:“林兄弟!你别说了!
老子豁出去了!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几个北蒙蛮子垫背!”
“我也去!”赵大虎也往前一步,握紧了砍刀,黝黑的脸上满是坚定,他看着林元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辰哥,自从上次你把军功分我一份,我赵大虎的命,就是你的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林元辰看着眼前的两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重重一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大手一挥,朗声道:“好!去库房,找一捆最粗的绳子!带着号角,咱们这就出发,去浦里镇!”
话音落下,三人相视一眼,眼中皆是战意盎然。
赵大虎一把推开烽火台的大门,大风呼啸而入,吹动着三人的衣袍。
他们大步流星地走下烽火台,朝着浦里镇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