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风暴尚未平息,北平的传说早已先行。
关于“蒸汽机”的神迹,与其说是新闻,更准确的说,是一种正在发酵的“神话”。
这个神话,正通过“北平商行”遍布北方的渠道,以一种远超驿站快马的速度,向整个大明疆域辐射。
它不再是商贾间流传的秘闻,而是开始在各地藩王的案头,成为一份份加急的密报。
晋王,朱㭎,朱元璋第三子,朱棣的三哥,成了第一个坐不住的人。
他与朱棣的关系,远比其他兄弟要复杂。
他曾是朱棣“神粮”玉米的最大买家。
去年,一场史无前例的“雍冀大旱”席卷北方,他的封地晋阳饿殍遍野,几近崩溃。
是他那个一向被他视为莽夫的四弟,不计前嫌,从北平调来海量的玉米,才将他的晋王府从倾覆的边缘拉了回来。
那一次,他感受到了“富足”的力量。
而这一次,当探子将北平西山矿场的消息传回时,他感受到的,是另一种东西。
一种让他脊背发凉的恐惧。
“……日夜不休,吞云吐雾,其声如雷,其力如神。”
“……日可抽水万吨,使废矿复生。”
密报上的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击在朱㭎的心脏上。
继活人无数的“神粮”,与足以改变战争形态的“神机铳”之后,那个男人,又造出了一头“钢铁巨兽”。
这已经彻底超出了“奇技淫巧”的范畴。
这是神魔之力!
朱㭎再也无法安坐于晋阳的王殿之上。
他立刻下令,备上最丰厚的礼物,车队即刻启程,东行!
他要亲眼去见。
他要亲自去北平,看看他那个四弟,究竟变成了何等的存在。
当晋王朱㭎的仪仗车队,驶入北平地界时,第一个冲击便迎面而来。
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变了。
那种常年伴随着旅途的、令人颠簸欲呕的震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稳、顺滑的嗡鸣。
晋王猛地掀开车帘。
一条灰白色的、笔直坚硬的“巨龙”,匍匐在大地之上,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路面平整得不可思议,在凛冽的冬日里,不见丝毫的泥泞与冰冻。
“殿下,这……这便是燕王殿下修的‘水泥官道’!”
身旁的侍卫声音都在发颤。
朱㭎伸出手,感受着车厢那微弱而均匀的震动,又看了看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
他的马车速度,比在山西境内,快了一倍不止!
他不需要任何解释,一个词瞬间就从脑海中蹦了出来。
兵贵神速!
若以此路运兵,大军一日可行百里!粮草辎重,源源不绝!
朱㭎的呼吸,陡然粗重了几分。
然而,他抵达北平燕王府的当天,命运仿佛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也恰好是“北平商行”应天府分舵被砸的八百里加急密信,被快马递上朱棣书桌之日。
晋王朱㭎,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成了朱棣新一轮“奇迹”的第一个见证者。
他被恭敬地请入了燕王府专为招待贵客而设的“神仙居”。
甫一进门,一股干燥而温暖的空气便扑面而来,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脚下,是柔软厚实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房间的角落,一个造型奇特的炉子里,正燃烧着一块块打满孔洞的黑色煤饼。
没有浓烟,没有呛人的味道,只有源源不绝的热量。
“此乃‘蜂窝煤’,殿下。”
引路的管家微笑着解释。
朱㭎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窗户上。
那不是他所熟悉的、朦朦胧胧的明瓦,也不是模糊不清的贝壳片,更不是一戳就破的高丽纸。
那是一整块……透明的“水晶”!
窗外的庭院景象,纤毫毕现,清晰得令人心悸。
他不受控制地走过去,伸出手指,触碰那冰冷、坚硬的表面。
窗明几净,温暖如春。
这八个字,他曾在无数诗词歌赋中读到过。
直到今日,他才真正明白,那究竟是何等奢侈的意境。
午膳,设在“新区食堂”。
当一口用崭新的“炒钢锅”爆炒出的青菜送入口中时,那种猛烈而丰富的锅气,那种油脂与食材瞬间结合产生的、前所未有的镬香,让晋王朱㭎的味蕾彻底炸裂。
他终于明白,为何“北平商行”的铁锅能在北方卖疯。
因为这不仅仅是一口锅。
这是一种全新的、更美味的、属于“富足”的生活方式。
道路、居所、食物……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北平与这个时代其他地方的“不同”。
最后,他被带到了西山矿场。
然后,他见到了“神”。
或许,那应该被称为“魔”。
一头纯粹由钢铁铸造的黑色巨兽,盘踞在巨大的矿坑旁,冰冷、狰狞,仿佛从深渊中爬出的恶魔。
随着一声令下,巨兽的体内发出沉闷的嘶吼,烟囱里喷出遮天蔽日的白色蒸汽。
“轰——隆——隆——”
大地开始震颤!
朱㭎脚下的土地,仿佛正被一只无形巨手撼动。
那头钢铁巨兽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咆哮,金属的连杆与齿轮疯狂运转,奏出了一曲来自地狱的交响乐!
下一刻。
一道粗壮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水龙”,从矿坑深处被猛然抽出,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咆哮着射向远处的山谷!
那不是水流。
那是恐怖的暴力!
是人力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的、纯粹的、蛮横的力量!
晋王朱㭎,彻底失语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凝固。
他被这种彻底超越了他整个时代认知的“富足”与“武力”,完全击溃了。
他终于彻底明白。
他这个四弟,早已不是什么镇守边疆的“藩王”。
他是一个……他是一个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掌握了“神力”的恐怖存在。
傍晚,燕王府,书房。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冰冷。
晋王朱㭎坐立不安。
他的手指在桌案上无意识地敲击着,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他一口都未曾喝下。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书桌后的那个人。
他的四弟,朱棣。
那个男人面色冰冷,眼神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手中,正捏着一封薄薄的信纸。
那是从应天府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
朱棣正在一字一句地阅读着,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在看一份再寻常不过的军报。
可晋王朱㭎的心中,却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感叹。
甚至……是一丝怜悯。
不是怜悯即将暴怒的朱棣。
而是怜悯那个远在应天府的、丞相胡惟庸的蠢儿子。
“那个蠢货……”
晋王心中无声地呐喊。
他根本不知道,他砸烂的,不仅仅是一家商行。
他抽打的,也不仅仅是一个老掌柜。
他试图用最原始、最愚蠢的方式去招惹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