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在锁孔里转过半圈,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苏屿推开门,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是暖黄色的光,像一小片被驯服的黄昏。她赤脚踩在微凉的原木地板上,将包挂在墙面的黄铜挂钩上——挂钩是她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形状像一弯新月。空气里有雪松香薰的余味,混合着午后阳光晒透棉布的气息。
这是她的宇宙。
客厅没有主灯。天花板被漆成深普鲁士蓝,白天看是沉静的,入夜后则成为画布。她按下遥控器,银河便从墙角流淌出来——星空投影仪在屋顶铺开猎户座的腰带、天鹅座的翅膀、还有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星云。光点缓慢旋转,如同时间本身在呼吸。
满墙的书架从客厅延伸到餐厅,没有采用整齐划一的排列。艺术画册与推理小说比邻,植物图鉴挨着哲学文集,中间穿插着旅行带回的矿石标本、干枯的尤加利叶、手捏陶土杯。书脊的颜色参差交错,形成另一种意义上的彩虹。最上层需要梯子才能触及的区域,放着童年时代的童话集,书页已经泛黄。
阳台被改造成了冥想角。一张低矮的榻榻米,一块手工编织的深灰色地毯,一盆枝叶垂落的绿萝。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但在这里,只有风铃偶尔的轻响,和香薰蜡烛在玻璃罩里跳动的火苗。她常坐在这里,什么也不想,只是感受呼吸如何进入身体,又如何离开。
门铃响起时,苏屿正在给龟背竹浇水。
母亲站在门外,手里提着印有超市logo的塑料袋,里面隐约露出苹果的轮廓。她的目光越过苏屿的肩膀,第一次真正踏入这个空间。
沉默在玄关蔓延了几秒。
苏屿看见母亲的目光扫过星空天花板,在书墙前停留良久,最终落在阳台那个与整个家格格不入的静谧角落。母亲嘴唇微动——苏屿熟悉那个预备批评的弧度,关于“不切实际”“该多些储物空间”“独居女孩该有防盗窗”的句子,几乎已经在她舌尖成形。
但那些话没有落下。
母亲只是慢慢走进客厅,手指轻轻拂过书架上一排诗集的书脊。她走到阳台边,看着那盆绿萝在微风里颤动的叶子,榻榻米上摊开一半的《心经》抄本,墨迹还未全干。
“这个角落……”母亲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涩,“阳光很好。”
苏屿递过一杯刚泡好的桂花乌龙。白瓷杯壁温热,桂花在浅金色的茶汤里缓缓下沉。
母亲接过,没有喝。她转过身,重新审视这个小小的公寓:投影仪正在天花板上投出夏季大三角的光点,书架上某本摊开的书页被穿堂风轻轻翻动,冥想角的蜡烛燃出一小截温柔的凹陷。
“你爸爸以前,”母亲突然说,眼睛望着星空投影中某颗特别亮的星,“也喜欢看星星。”
这句话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苏屿知道,父亲去世后,家里所有天文望远镜都被收进了地下室,再未被提起。
母亲终于喝了一口茶。她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苏屿小学时的作文集——那是母亲当年精心装订的,封面已经褪色。她摩挲着封面上女儿稚嫩的笔迹,什么也没说,又轻轻放了回去。
离开时,母亲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说:“下周包饺子,你来吃。韭菜鸡蛋馅的。”
门轻轻合上。
苏屿站在原地,听着母亲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远。她抬头看向自己的星空,那些光点依然在缓慢旋转,如同亿万年来从未改变。但有什么东西不同了——空气中那种常年紧绷的弦,不知何时松开了第一个结。
她走到冥想角坐下,没有点燃蜡烛,只是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城市灯火次第亮起,远处传来模糊的车流声。在这个完全按照自己心意构建的小小世界里,她第一次感到,某些沉重的期待终于轻轻落地,化成了地板上那道斜长的、安宁的月光。(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