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歌儿老实回答,睫羽轻颤,唯恐自己又做何,惹他警告,整个人全然没了见别人时的坦然,倒像是淘气的孩子见了长辈,只剩无措。
“那便走吧。”
话落,裴云锦向前迈步,她这才发现男人身后还跟着那日给她送伞的少年景禾。
“哦。”她下意识应了声,跟着走了几步又忽地愣住,猛然反应过来,跟她有约的不是裴霄吗?怎的是裴云锦来了?
她错愕地抬头,唤住男人行之身前背影:“伯父,裴霄呢?不是他同我…”
话未说完,男人倏然止步,回身看她,两人视线蓦地撞到,姜歌儿瞬间哑然。
裴云锦逆着光,神色被遮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显得沉闷,尤其视线落在她脸上时,那份久居上位的威压,铺天盖地向她袭来。
“他差事缠身,托我来。”
顿了顿,他视线落在姜歌儿怔愣的眼睑上,语调依旧平淡:“怎么,我不配替他陪你走这一遭?”
“侄儿不敢,伯父能来,歌儿自然欢喜。”
她本能地再次垂头,姿态愈发恭敬,却听那声音忽地从头顶传来。
“是吗?既然欢喜,为何见我总垂着头?”
“难不成…你在怕我?”
即便姜歌儿每次见他时都万般小心,可依旧被男人一语戳中了心底心思。
她怎能不怕?如今他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更是她该尊称为“伯父”的长辈。
外加他不苟言笑,眼神锐利通透,似能洞穿人心。
这般人物,就是那寻常儿郎见了都要发怵几分,更何况她一届孤女?
姜歌儿身子微僵,唇齿下咬,眼底懊恼闪过,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裴云锦眉头皱起,思极她待旁人时笑意晏晏,唯独对自己却万般小心谨慎,莫名的烦躁倏地窜上心间,躁得他心口闷闷的。
好在这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还未抓住便被自己压了下去,未留下半点痕迹。
男人叹了口气,面色恢复如常,瞥了眼身前局促的人儿,终是松了口:“罢了,走吧。”
他转身踏步向府外停着的玄黑色马车而去。
姜歌儿微愣,犹豫了片刻,跟在男人身后,一同登上马车。
站在门廊下的景禾,将一切瞧在眼里,心下疑惑,自家爷何时对外人这么上心了?
先前裴少爷来求主子替他去时,主子只稍稍思索片刻,未少爷的理由说完便应下了。
若不是主子素来冷心冷情,他都要以为,自家爷这是看上姜姑娘了。
马车踏着青苔,发出沉闷的响声。
车厢内,一片静谧,姜歌儿端坐在角落,脊背绷直,未有丝毫懈怠,只敢用余光偷偷打量窗外。
风卷起帘子一角,恰巧让她瞧见,山庄门前,裴萧正站在那里,整个人悠然自得,哪有半分“被差事缠身”的紧迫感。
原来所谓的“差事缠身”,不过是不愿见她的借口罢了。
她蓦地想起,他晨时冷淡态度,心跟着紧了紧。
本就想退婚的念头烧得更旺了,可如今她还在避暑山庄,入裴府躲避之事尚未全然敲定。
婚事未到解除的时机。
需得等等,再细细谋划…
……
马车行至扬州城外偏僻的山坡前。
两人下了马车,沿着蜿蜒小路上了土坡后,便是姜府的墓地,葬着的除去姜歌儿父母外,还有姜家历代家主。
这也算是姜府陨落后父母留给她唯一念想了。
由于山路狭窄,马车难行,柳春和景禾便被留在了山下候着。
姜歌儿与裴云锦步行前进,行至一座高高的土堆才停下脚步。
这座坟冢未立石碑,只有一抔黄土,以及坟前半人高的荒草,与别家坟冢相比显得格外凄凉。
几日前还说要回来修葺一番,今儿个竟真的回来了。
姜歌儿眼柔了下来,指尖抚过冰冷的黄土,眼底浮现思念:“爹,娘,歌儿来看你们了。”
话落她起身,默默拔起了坟前的荒草。
裴云锦站立一旁,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本以为她会哭诉衷肠,退避的步伐都已迈开,却未料到她只是安静地拔草,细细思索,如今她也才刚刚及笄不久,家中便降此大祸…
他眸光微动,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男人沉默片刻,忽地弯腰,手指虚搭在她腕间:“我来吧。”
然,姜歌儿却下意识避开了:“不劳烦伯父。”
眼前男人如今是九五之尊椅重的权臣,跺一跺脚便能决定他人生死之人,哪能做这等粗鄙之事。
裴云锦自然猜到她心中所想,背在身后的一只手蜷了下,执拗的不肯答应。
无奈,姜歌儿只好指了指坟冢另一侧:“那伯父便帮歌儿收拾那处吧。”
随着天色渐暗,两人身上各自沾了不少泥土,身上华贵的衣袂也变得皱皱巴巴,倒是多了几分烟火气。
尤其是裴云锦,身上威严都淡了不少。
“轰隆——”
天空忽地巨响,雷紧跟着炸亮,姜歌儿猛地反应过来,这怕不是要下雨了。
她小跑裴云锦身前:“伯父…”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掉了下来,那句“伯父,我知在哪避雨”的话被遮盖了过去。
情况紧急,若不想成那落汤鸡,只得快些避一避才是。
姜歌儿一把拽住男人手腕,在裴云锦略微讶然的神色里,拉着他往不远处小亭子里跑。
手腕间温热的触感,眸子深了几分。
并未注意到暗处一双眼正悄悄盯着他们…
奔入亭中,姜歌儿才惊觉不妥,忙松开了握着他腕间的手,慌乱地背过手去。
耳尖悄然泛红。
相较于姜歌儿的慌张,裴云锦到坦然许多,羞得她不好再提那逾矩之事。
就当没发生过去罢。
刚入夏的风还没特别暖和,依旧带着丝凉意。
姜歌儿今日穿得单薄,肩膀上被雨水浇透了些。
风骤然吹起时,冷得她不由搓了搓手臂。
望着她单薄的身形,裴云锦蓦地想到,姜家落败时,她孜然一身,是否也如今日这般,在冷风中瑟缩着,孤身葬父母,处理姜家后事。
念头一起,便如那潮水般翻涌而出,男人喉结滚动,眼睫微垂,掩去眸底怜惜,指尖无意识摩挲上外衫玉扣…
姜歌儿正发愁二人怎么才能回去时,肩头忽地感到暖意,她惊愕抬头。
只见裴云锦抬手把外衫轻披在她肩头。
她一愣:“伯父?”
一声伯父叫他霎时回了神,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心底说不清道不明情绪骤然划过。
他眉头蹙起,下意识把这点异样归于长辈对小辈的照拂,嗓音低沉道:“披着吧,你年纪尚小莫要染了风寒。”
说罢,他为她拢了拢外衫,淡淡檀香在她鼻间萦绕,姜歌儿眉眼弯弯:“劳烦伯父挂心。”
她也并未多想,也只当是长辈寻常的体恤。
许是两人一同拔过草的缘故,姜歌儿对他的那份深埋心底的畏惧,竟淡了几分,胆子也随之大了,都敢抬眼瞧他。
裴云锦自然也察觉到这份变化,嘴角勾起抹浅淡笑意,只是那笑转瞬即逝。
望着亭外乌云,听着耳边雨滴,他竟觉得如此这般也并不讨人生厌…(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