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明从影卫身后走出来,淡淡地对着山下的车队大喊。
”让诸位担心了,不好意思“
“辛苦诸位了。”
“我们继续上路。”
“今夜就出阴山。”
影卫带着黄天明直接就落在了雪道上,靴底一踩,雪面“咯吱”一声陷下去半寸。那人落得极稳,风雪在他身侧绕开一圈,连衣角都不多抖一下。车队里原本还在压着嗓子说话的兵卒,一下全停了。
马鼻喷出一团团白雾,车辕上的铁环被风吹得轻轻碰响。有人抬手去按住自己帽檐,免得被吹翻;有人下意识把手缩进袖口,指节冻得发青。更多的人只是盯着黄天明,看他那张风尘仆仆的脸——雪渣粘在眉梢,嘴角有一点干裂,眼神却干净得很,像雪下的寒星。
有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敢抢话。劝退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才被硬生生挤出来。有人上前一步,抱拳到胸口,声音被风吹得发散,却依旧听得清清楚楚:“黄大人,返航吧。”
众人都劝黄大人,返航吧,北蛮就没有和谈的诚意。
那人话一出口,车队里像是被捅开了口子。第二个、第三个跟着出声,有的声音发哑,有的干脆直接喊出来:“大人,阴山里刚遭过伏击!”“北蛮轻骑来得太快,像早就知道路线!”“他们要的不是谈,是命!”
有人把刀柄握得发白,像是怕自己一松手就会抖。有人抬眼看天,阴云压得低,雪丝像细针往脸上扎。更远处的山脊像一排沉默的兽牙,咬着天光。
黄大人摇摇头。
“各位比我了解北蛮,比我了解边塞,但是诸位可能不了解朝廷,不了解指挥你们的将领。”
“大梁的边军各个都已经是拥兵自重,养寇为患,朝廷一日有战争,就得给边塞数十万的大军发饷银。”
“朝廷早已不堪重负。”
“兴百姓苦,亡还是百姓苦。”
“你们都是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见过有世家子弟参军么?”
“不都是挂着参谋文书的闲散差事,私吞军饷?”
“而老百姓的孩子,都得为这些蛀虫卖命?”
“朝廷每年花的银子,是天文数字,可还是节节败退。”
“这次去和谈,不是为了示弱。”
“是必须要给大梁一个喘息的机会,只有战争停止了!”
“朝廷才有机会清理这些蛀虫,打扫干净屋子。”
黄天明说的很平静,但是每一句话都如同惊雷一般。
他说到“百姓苦”时,车队里有人低下了头,喉结滚动一下,没敢抬眼。说到“世家子弟”,有兵卒嘴唇动了动,像是想骂,最终只把唾沫咽回去。说到“私吞军饷”,有人把拳头攥得咯咯响,指缝里渗出血,却像没察觉。
风雪从众人肩头穿过去,披风边缘打在甲叶上,噼啪作响。黄天明站在雪道中央,脚下没挪半步,像把所有人都拦在原地,让他们把这番话听完。
“因此,就算黄某死在这阴山之中,也无怨无悔。”
他说完翻身上了一批无主的马。
那马原本被拴在车尾,冻得不耐,见人上来就甩了两下头。黄天明只轻轻一抖缰,马立刻安静,四蹄踩雪,站得笔直。老人的手背上青筋突起,握缰却稳,连指尖都不颤。
“若是不想继续走的,可以回了,不强求,也不怪罪。”
大部分人都离开了。
离开的那一下很干脆。有人扭头就走,像怕自己多停一息就会被那几句话拖住脚。有人回头看了黄天明一眼,眼里有敬,有怨,有不甘,更多的是怕。
马蹄一声声踏开雪面,车轮吱呀转向。有人把头盔压得更低,把脸埋在披风里;有人扯着缰绳骂骂咧咧,骂的是北蛮,骂的是天,骂的是这条命。
王山也某某的离开了,他知道这个不是他这种八品能参与的。
王山走前没有多说,只把手按在胸甲扣上,扣紧,转身上马。雪粒子打在他断臂那一侧的护肩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他跟着离队的方向走,背影很快被风雪吞掉。
林慕婉很淡定,冷静地留下了。
她站在队首偏侧,披风不动,眉眼像刀。周围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抬手把鬓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按回去,动作利落。她不看那些离去的人,只看黄天明。
“我既然受了沈将军的军令,自然将大人您送出阴山,护你周全。”
只有五分之一的人还留下。
其他都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黄天明对林慕婉说,他可以帮李执衡作证,至于手段不能说,但是李执衡肯定不是间谍和奸细,就是韩权。
黄天明说这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只够近处的人听见。林慕婉目光一闪,没有追问“手段”,只点了点头。
李执衡站在旁侧,脸上没有多余表情,掌心却把缰绳绞得更紧,绳皮摩擦出细碎的响。
他们继续赶路,太阳落山了。
雪道变暗,山影像墨一样压下来。车队收拢成一条长线,前后呼应,火把点起,火光被风扯得歪斜,照得人脸一明一暗。
黄天明就笑着说,你没带回来他的头颅,但是是脑袋,也出乎了黄天明的意料。
黄天明在马背上侧过头,像随口一句:“没带回他的头颅。”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执衡马鞍侧绑着的布包上,“带回一条胳膊,也算出乎我意料。”
李执衡愧疚,如果不是他,黄大人也不至于落入危机
李执衡没应声,只把下颌收得更紧。马蹄踏雪的声音一声声撞进耳里,像是在数罪。
黄天明说,其实他没有派影卫跟着,只是这样告诉李执衡,让他不恐惧。
黄天明说完,视线往前,像什么都没发生。
李执衡突然头皮发麻。
他想到,自己能获得胜利,不是真的用金阙丹的真气,而是因为韩权怕了。
若是当时韩权敢以命相搏。
死的就是他。
黄天明突然指着落日,看到了吗?这就是长河落日。
落日贴着山脊,光铺在雪原上,像一条拉得很长的金线。风吹过来,雪面泛着细微的光点,远处的山像黑色的潮。
李执衡不解,这和刀法有什么关系?
黄天明问李执衡,四品的境界叫什么,武意境界。
“末将不解,还请黄大人明示。”
黄天明微笑道:“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我倒是可以再点拨你,但是这样你对刀法的感悟,就落了下乘。”
“习武的路,就固定了上限。”
“这世界万物的道理,都得自己感受,才能融会贯通。”
…………
…………
韩权在马上飞奔,看到了阴山外的大草原,还有驻扎接应他的兵。
草原的风更硬,雪反而稀了。营火一簇簇亮在远处,像黑夜里插着的钉子。韩权把缰绳勒得死紧,马喘得像要炸肺,马鬃上挂着冰渣,随着奔跑抖落一地。
能回来就好。
捡回了一条命。
刚要到营地。
两根粗麻绳突然绷直,直接把韩权拉下马。
麻绳从雪里弹起的一瞬,韩权只来得及抬眼,下一刻整个人就被掀翻。马前蹄一折,惨嘶一声,韩权胸口重重砸在雪面上,断臂处的血一下又涌出来,浸湿了衣襟。
他在雪里滚了两圈,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冷意像针扎进骨头里,他张嘴想吸气,只吸进一口雪沫,呛得咳嗽,咳出来的全是血丝。
他仔细看了一眼士兵,都只是有北蛮的军服,好像不是北蛮人。
那几个人围上来,脚步很稳,踩雪不响,像是早就等在这里。有人一脚踩住他的肩,力道下去,骨头咯地一声。有人用靴尖把他脸扭过来,让他看清楚。
“你还真的指望自己能当什么大英雄么?”
韩权摔得意识模糊,再加上失血,冷的颤抖。
他牙关打架,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喘,像野兽在雪洞里挣扎。那句话钻进耳里,他眼皮猛地一跳,像被刀割开一条缝,里面全是恨。
“三年前,你找到都督府报告北蛮探子的时候,有想过今天自己是这个结局吗?”
那人说完,笑声很轻,轻得像吐气。韩权的视线晃动,努力去看那人的脸,却只看见北蛮军帽下的阴影,像一口井。
“那天你离开案牍库前,不是托我帮你女儿送到西南隐姓埋名?
“你猜猜,我有没有帮你?”(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