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这破木板房,隔音约等于没有。
凌晨四点,正是觉最沉的时候。
王翠花却觉得自己像是被压在井底的大磨盘底下,胸口闷得发慌,喘气都费劲。
那种黏腻腻的阴冷顺着脚后跟往上爬,一直钻进了骨头缝里,冻得人直打摆子。
昏暗中,那个死了好些年的女人就立在床头。
她身上那件红毛衣因为受潮发黑,紧紧贴在精瘦的身板上,看着就渗人。黑发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那只眼睛只有大片的眼白,死气沉沉地盯着人。
“我的房子……你住得惯吗?”
声音像是贴着王翠花耳膜钻进来的,带着一股子坟地里的土腥味。
王翠花想喊,嗓子眼里却像是塞了一团湿棉花,只能发出额额的气音。
那女鬼慢慢弯下腰,枯枝一样的手指在王翠花脖子上比划,冰凉刺骨。
“我给双双留了好东西……你拿不走……”
“那块表……是那个西洋人送的……纯金的……”
“那是双双的嫁妆……谁动谁死……”
冰凉的手指猛地收紧,像是要掐断她的气管。
“呃——!”
王翠花猛地瞪大眼睛,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声,整个人直挺挺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屋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惨白地照在水泥地上,跟洒了一地霜似的。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咚咚咚震得肋骨生疼。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杀得生疼。
不是梦!真不是梦!
脖子上那种冰凉的触感还在,像是有条蛇刚爬过去。
身边的林大强翻了个身,呼噜声打得震天响,睡得跟死猪一样。
王翠花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惊恐地四处乱瞟。
床尾空荡荡的,只有堆着的几件破衣服。
可刚才那话听得太真了。尤其是那句纯金的表。
王翠花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眼神逐渐变了味儿。
恐惧慢慢退去,另一种浑浊的光在眼底亮起。
那死鬼女人以前确实跟过有钱人,还在大户人家做过工。这年头谁不想藏点私房钱?若真藏了什么纯金的宝贝……
“啊——!”
一声尖叫突然在脑子里炸开,那是梦里最后的画面。
王翠花神经一跳,这回是真吓着了。她再也坐不住,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就冲出了房门。
楼道里黑魆魆的,伸手不见五指。
“砰!”
刚冲出门口,她就一头撞上了一堵软墙。
“哗啦!”
一盆又腥又臭的水迎头泼了下来。那是隔壁刘大妈攒了两天的洗脚水,里面还混着烂菜叶子,那味儿简直绝了。
王翠花被浇了个透心凉,头发贴在脸上,还在往下滴答馊水,狼狈得像只落水狗。
“作死啊!大半夜的撞丧呢!”
刘大妈手里的搪瓷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叉着腰就开始骂,那嗓门能穿透三层楼。
这动静彻底把楼里的人都惊醒了。几扇木门吱呀呀打开,探出好几个脑袋,都等着看热闹呢。
王翠花抹掉眼皮上的烂菜叶,指着刘大妈身后哆嗦,牙齿都在打颤。
“她……她在你后面!穿着红衣服!我看清了!”
刘大妈觉得后脖颈一凉,猛地回头。身后只有斑驳起皮的大白墙,连个鬼影都没有。
“呸!王翠花你个疯婆娘,少在这装神弄鬼!”刘大妈气得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我看你是亏心事做多了,怕那个死鬼大房回来索命吧?这就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周围的邻居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眼神里全是幸灾乐祸。
林大强黑着脸从屋里走出来,披着件单衣,脸上全是没睡醒的火气:“闹什么闹!还不嫌丢人!大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疯!”
就在这时,隔壁那扇摇摇欲坠的小木门开了。
林双双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单衣,身子单薄得像张纸,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看到王翠花这副落汤鸡的模样,她眼圈瞬间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阿姨……您没事吧?”
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想帮王翠花擦脸上的脏水。那张苍白的小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竟和梦里的女鬼有了七分重影。
王翠花心里的恐惧和刚才丢脸的羞愤混在一起,火气直冲天灵盖,脑子都炸了。
“滚开!你个扫把星!看见你就晦气!”
“啪!”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抽在林双双脸上,脆生生的。
林双双没躲,甚至顺着力道往后倒去,后背重重磕在墙上。原本就苍白的小脸迅速红肿起来,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她捂着脸,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咬着嘴唇不敢出声,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
这副受气包的模样,瞬间点燃了邻居们的正义感。
“王翠花你还是个人吗?”
“拿孩子撒气算什么本事!那是人家亲妈留下的种!”
“就是,这也太欺负人了,大半夜的造孽哦!”
林大强觉得脸上挂不住了,这要是传到厂里去还得了?他一把拽住王翠花的胳膊往屋里拖,也不管她跌跌撞撞:“赶紧滚回去!别在外面现眼!”
林娇娇这时才揉着眼睛出来,看到这一幕,狠狠瞪了林双双一眼,跟着钻进了屋。
楼道里慢慢安静下来,邻居们骂骂咧咧地关了门。
林双双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眼睛。没人看见她嘴角勾起的那一点弧度,冷得像冰,透着股说不出的狠劲儿。
这才刚开始呢。
回到那间只能放下一张床的小黑屋,林双双从床底拖出一个发霉的旧皮箱。这是母亲唯一的遗物,平时王翠花看都不看一眼的破烂。
她没有急着翻找,而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听着隔壁传来王翠花压抑的咒骂声,还有林大强摔打东西的声音。
时机差不多了。
她故意把箱子的搭扣弄得咔哒作响。一本泛黄的相册被拿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小布包,“不小心”从相册夹层里滑落。
“啪嗒”。
声音清脆,像是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
林双双捡起布包,动作笨拙地解开那些死结。
隔壁的骂声突然停了。
一阵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迅速靠近,急促得像是要去抢钱。
门帘被粗暴地掀开,连带着那一串塑料珠子都哗啦作响。
王翠花站在门口,头发还湿漉漉的贴在头皮上,眼神却亮得吓人,跟饿了三天的狼似的。
她一眼就看到了林双双解开手帕后的东西。
那是一块表。
银白色的精钢表带,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一看就是好钢口。黑色的表盘深邃得像一口井,十二点的位置,那个小小的皇冠标志熠熠生辉。
王翠花是不懂什么是劳力士,但这并不妨碍她认出这是个宝贝。
这做工,这光泽,跟供销社柜台里那些国产表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那块瑞士带回来的表……够她一辈子吃喝不愁……”
梦里女鬼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耳边,像魔咒一样。
贪婪像野草一样疯长,瞬间盖过了所有的恐惧。去他娘的女鬼!
这哪里是表?这分明是一套县城的红砖大瓦房!是林娇娇那十里八乡独一份的厚实嫁妆!
“这……这是什么?”王翠花的声音都在抖,眼珠子几乎要粘在那块表上,拔都拔不下来。
林双双像是被吓了一跳,慌乱地要把表往身后藏,手都在哆嗦:“没……没什么……是我妈留给我的念想……这是旧东西,不值钱的……”
“拿来给我看看!”
王翠花哪里还听得进去这鬼话?这死丫头手腕细得像柴火棍,哪里配戴这么好的东西!这就该是她们老王家的!
她像只闻见血腥味的饿狼,猛地扑了过去,伸手就要抢。
“阿姨不要!这是我妈的!求求你别拿走!”
林双双惊恐地尖叫,身子拼命往后缩,像只受惊的小鹌鹑。
两人推搡间,那块表脱了手。
银色的弧线在空中划过,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门口,林娇娇正端着昨晚忘记倒的洗脚水进来,那是给林大强准备的,还没来得及倒。水面漂着厚厚一层灰色的死皮和污垢,看着就让人反胃。
“噗通!”
沉闷的落水声。
那块精致华贵的手表,不偏不倚,直直坠入了那盆散发着酸臭味的浊水里,瞬间没了影。
这一瞬间,屋里的空气凝固了。
王翠花的手僵在半空,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还在冒着微弱气泡的水盆,心都要碎了。
那是钱啊!那是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啊!这就掉洗脚水里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