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旧敌重逢
又是一年冬。
白石村的雪下得特别早,刚进腊月,天地就白茫茫一片了。银杏树的叶子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枝桠上堆着积雪,偶尔有麻雀落下,震落一蓬雪粉。
念武的游历,已经走了两年又七个月。
他去了云州最北的寒山郡,那里一年有八个月是冬天,人们住在半地下的土屋里,靠狩猎和采集为生。义商会在那里的分会很小,只有三十几个会员,但做的事情却很多——教猎户制作更有效的陷阱,教妇女辨认可食用的苔藓和菌类,还从南方引进了耐寒的土豆种子。
他也去了青州最南的碧波城,那是个港口城市,商船往来,繁华喧闹。分会的会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商人,年轻时受过财有武的恩惠,如今把整个商队都并入了义商会。她教渔民改良渔网,教码头工人识字算账,还组建了海上救援队,专门救助遇难的船只。
每到一个地方,念武都会住上一两个月。白天跟着分会的人一起干活,晚上整理笔记,记录所见所闻。他的《财武新编》已经写了厚厚三册,记载了各地不同的生存智慧、实用的技艺改良,还有那些普通人在困境中迸发出的勇气和创造力。
但走得越远,看得越多,念武心里那个疑问就越清晰:财爷爷的理想,真的实现了吗?
在寒山郡,他见过因为争抢猎物而大打出手的猎户;在碧波城,他见过商会之间恶性竞争,不惜雇人捣毁对方的货物;在路过的每一个村庄,他都见过贫困、疾病、愚昧,还有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和自私。
财有武改变了很多人,但这个世界,似乎还是那个世界。
这个冬天,念武回到了白石村。不是游历结束了,而是他想回来喘口气,整理一下思绪。
到家那天,雪下得正紧。
小莲在总堂处理年末的账目,听说儿子回来,连披风都忘了披就迎了出去。两年多不见,念武又长高了,也黑瘦了,但眼神更加沉稳,肩膀更加宽阔。
“娘。”念武笑着行礼。
小莲一把抱住他,眼眶湿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火炉边吃饭。念武的小妹念慈已经十六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如今在财武学堂教孩子们画画和音乐。她叽叽喳喳地问哥哥路上的见闻,念武便挑了些有趣的说。
“哥,那你接下来还走吗?”念慈问。
“走。”念武说,“还有九个分会没去,估计还要一年。”
小莲给他夹了块肉:“不急,在家多歇几天。你李师伯前些天还念叨你,说他新配了一副治风湿的方子,等你回来试试。”
“李师伯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小莲笑,“就是闲不住,三天两头往山里跑,说要找什么‘千年雪莲’。我说他,你都七十多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小伙子?”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铁蛋掀帘进来,满身是雪。
“听说念武回来了?”他嗓门还是那么大,“好小子,这一走就是两年多!”
念武起身行礼:“铁蛋叔。”
铁蛋摆摆手,在火炉边坐下,搓着手:“回来得正好,有件事得跟你商量。”
“什么事?”
铁蛋看了眼小莲,小莲点点头,示意他直说。
“北边出事了。”铁蛋压低声音,“黑山郡那边,有马贼作乱,已经抢了好几个村子。官府出兵剿了几次,但那些马贼狡猾得很,打了就跑,根本抓不住。”
念武皱眉:“咱们义商会在黑山郡有分会吗?”
“有,但规模不大。”铁蛋说,“分会会长叫周大山,是个猎户出身,人很仗义,但手下没多少人。他前天派人送信来,说马贼放话,要抢义商会的仓库。”
“为什么专挑义商会?”
“因为义商会的仓库里,存着过冬的粮食和棉衣。”小莲接过话,“黑山郡今年收成不好,很多百姓都靠义商会的平价粮过活。马贼抢了仓库,既能得物资,又能断了百姓的生路,一举两得。”
念武沉吟:“那咱们怎么办?派民团过去?”
“已经派了。”铁蛋说,“王虎带了五十个人,三天前出发的。但我担心不够——信上说,马贼至少有二百人,而且装备不差,有的还骑着战马。”
屋里一时沉默,只有柴火噼啪作响。
念武忽然问:“李师伯知道这事吗?”
“还没告诉他。”小莲说,“他年纪大了,不想让他操心。”
“我觉得应该告诉他。”念武说,“李师伯当年是御前侍卫统领,打过仗,懂兵法。而且他在黑山郡待过,熟悉地形。”
小莲想了想:“那明天我去跟他说。”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但天还是阴的。
念武来到村东头李昭的小院。院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看见李昭正坐在屋檐下捣药。老人穿着粗布棉衣,头发全白了,但背挺得笔直,手上的动作稳健有力。
“李师伯。”念武行礼。
李昭抬头,脸上露出笑容:“念武回来了?快过来坐。”
念武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石臼里那些褐色的根茎:“这是?”
“穿地龙。”李昭说,“治风湿的良药,但得炮制得法。你娘说你在外头跑,容易受寒湿,我给你配几副,带着路上用。”
“谢谢师伯。”
李昭继续捣药,状似随意地问:“你娘让你来的?是为了黑山郡的事吧?”
念武一愣:“您知道了?”
“王虎出发那天,动静那么大,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李昭笑了,“虽然老了,耳朵还没聋。”
他放下药杵,擦了擦手:“说说吧,具体情况。”
念武把知道的都说了一遍。李昭静静听着,不时问一两个细节问题。等念武说完,他沉默片刻,说:“王虎带五十个人去,是送死。”
念武心里一沉。
“马贼二百,装备精良,还熟悉地形。正面打,别说五十人,就是五百人也未必能赢。”李昭站起身,在院子里踱步,“而且我怀疑,这不是普通的马贼。”
“什么意思?”
“黑山郡我去过,那里的马贼最多就是十几二十人一伙,抢个商队、绑个富户。二百人的规模,还能跟官府周旋,这不是马贼,这是军队。”
念武倒吸一口凉气:“军队?谁家的军队?”
“不好说。”李昭摇头,“但肯定不是朝廷的正规军。可能是某个藩王养的私兵,也可能是境外势力渗透。不管是谁,目标都很明确——搞乱黑山郡,切断南北商路。”
他看向念武:“你们义商会的仓库,正好在商路要冲。抢了仓库,既能得物资,又能制造恐慌,让商队不敢走那条路。一举多得。”
念武急道:“那咱们怎么办?王虎他们……”
“立刻派人追上王虎,让他原地待命,等我过去。”李昭语气果断,“我去一趟黑山郡。”
“您去?”念武吓了一跳,“不行,太危险了!您都这把年纪……”
“年纪?”李昭笑了,“念武啊,年纪大不代表没用。我在这村子里种了十年地,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悠远:“而且,黑山郡……我欠那里一个人情。”
“人情?”
“很多年前的事了。”李昭没有细说,“去准备吧,明天一早出发。你跟我一起去。”
“我也去?”
“你不是在写《财武新编》吗?”李昭看着他,“这一趟,就是你最好的教材。”
说服小莲花了些功夫,但最终还是成了。李昭说:“小莲,我答应过财先生,会照顾好你们娘俩。念武要成长,不能总在温室里。这一趟,我保证把他平安带回来。”
小莲看着李昭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她很久没见过的锐利——那是属于御前侍卫统领李昭的眼神。
她最终点了点头:“那您……一定要小心。”
第三天拂晓,三匹马出了白石村。
李昭、念武,还有铁蛋——铁蛋本来也要跟来,但李昭说村里需要人坐镇,只带了他的徒弟赵勇。赵勇二十五岁,是民团的教官之一,身手不错,人也机灵。
雪后的山路不好走,马走得很慢。李昭却骑得很稳,完全不像七十多岁的老人。念武跟在他身边,忍不住问:“师伯,您刚才说欠黑山郡一个人情,是怎么回事?”
李昭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是御前侍卫统领,奉命去黑山郡剿匪。”
“剿匪?”
“嗯,一伙流寇,大概百来人,占山为王,祸害百姓。”李昭说,“我带了两百精兵,围了他们的山寨。本来可以强攻,但寨子里有不少被掳去的百姓,强攻会伤及无辜。”
他顿了顿:“所以我想了个办法,单枪匹马进山寨,跟匪首谈判。”
念武吃惊:“您一个人?”
“对,一个人。”李昭笑了笑,“年轻气盛,觉得天下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结果还真谈成了——我答应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放了百姓,解散山寨。”
“那后来呢?”
“后来……”李昭的眼神暗了暗,“我信守承诺,放他们走了。但其中有个小头目,不甘心就这么散了,又偷偷纠集了十几个人,继续作恶。他们抢了一个村子,杀了七个人,其中有个孩子,才五岁。”
念武的心揪紧了。
“那孩子的父亲,是个猎户。”李昭的声音很轻,“他找到我,没有骂我,没有怪我,只是问:‘大人,您说放了他们能改过,他们改了吗?’”
“我答不上来。他看了我很久,说:‘您是个好人,但好人的心太软了。’然后他就走了。后来我听说,他自己去找那伙人,用陷阱一个个杀了,最后自己也死在山上。”
马儿踏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天地间一片寂静。
“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李昭说,“善心要有,但不能滥。对那些真正作恶的人,宽容就是纵容。财先生当年说我‘不是救世主,是乱臣贼子’,其实他说对了一半——我确实救不了世,但我至少可以不让世界变得更坏。”
念武默默听着,心里翻腾着复杂的情绪。
“所以这次去黑山郡,”李昭转过头,看着念武,“如果那些马贼真是滥杀无辜之辈,我不会手软。你也要有心理准备——财武精神不只是慈悲,还有霹雳手段。”
“我明白。”念武郑重地点头。
七天后,他们到了黑山郡的地界。
这里的地形果然险峻,群山连绵,沟壑纵横。官道在峡谷中蜿蜒,两侧是陡峭的山崖,确实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王虎带的五十人驻扎在离郡城三十里的一处山村。李昭等人赶到时,王虎正带着人在村口操练。
“李老!”王虎见到李昭,又惊又喜,“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们。”李昭下马,扫了一眼那些民团成员。大多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穿着统一的棉袄,手持长矛或弓箭,精神面貌还不错。
“情况怎么样?”李昭问。
王虎脸色凝重:“不太好。马贼昨天又抢了一个村子,离这里只有二十里。我们赶过去时,他们已经跑了,只留下烧毁的房屋和……三具尸体。”
“带我去看看。”
被抢的村子叫赵家沟,二十几户人家,如今一片狼藉。几间房子还在冒烟,地上有血迹,鸡鸭牲畜被抢光了,粮食也所剩无几。
村民们聚集在村口的打谷场上,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惊恐。见到王虎带人回来,一个老者颤巍巍地迎上来:“王教头,你们可回来了……”
“老村长,这位是李老,来帮咱们的。”王虎介绍。
李昭扫视一圈,问:“马贼有多少人?什么打扮?”
“大概……大概五六十人。”老者说,“都骑着马,蒙着脸,手里有刀有弓。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抢了东西就走,一句话都不说。”
“没留活口?”
“留了。”老者指向远处,“刘寡妇家的二小子,躲在水缸里,看见了。”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被带过来,吓得浑身发抖。李昭蹲下身,温声问:“孩子,别怕。你看见什么了?”
男孩结结巴巴地说:“他们……他们穿的衣裳不一样……有的穿皮甲,有的穿布衣……马也不一样,有的马高,有的马矮……还有,他们说话……说话的口音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有的像本地人,有的……有的像北边来的,舌头卷。”
李昭站起身,对王虎说:“不是一伙人,是几伙人凑在一起的。有本地流氓,也有外来者。而且从装备看,确实不像普通马贼。”
他走到一具尸体旁,蹲下检查。死者是个中年汉子,胸口被刀刺穿,一刀毙命。
“刀法很准。”李昭说,“不是乱砍,是练过的。”
他又检查了另外两具尸体,都是要害中刀,干净利落。
“训练有素。”李昭眉头紧锁,“这不是马贼,是士兵。”
回到驻扎的山村,李昭召集所有人开会。
“情况比想象的复杂。”他在简陋的地图上指点,“根据赵家沟的线索,马贼至少有五六十人,但这是他们一支队伍的规模。按照之前的情报,总人数在二百左右,应该分成三四支队伍,分散在各地。”
“他们为什么分散?”念武问。
“为了扩大影响。”李昭说,“一支队伍抢一个村子,抢完就跑,等官兵赶到,他们已经去下一个地方了。这样既能抢到更多物资,又能让恐慌蔓延,让官府疲于奔命。”
王虎一拳砸在桌上:“这群王八蛋!”
“骂没用,得想办法。”李昭说,“咱们现在有五十人,加上村里的青壮,大概能凑八十人。正面打不过,只能智取。”
“怎么智取?”
李昭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这里是黑风峡,马贼抢了赵家沟,下一站很可能是这里——李家堡。李家堡是个大村子,有围墙,有粮食,马贼早就盯上了。”
“咱们在李家堡设伏?”
“不,在李家堡的路上设伏。”李昭说,“马贼从赵家沟去李家堡,必走黑风峡。那里地势险要,适合伏击。咱们提前埋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咱们只有八十人,马贼有五六十,还都骑着马……”王虎担心。
“所以要借地利。”李昭眼中闪着光,“黑风峡我年轻时走过,记得有个地方,叫‘一线天’,路宽不过两丈,两侧是十几丈高的石壁。在那里设伏,他们人再多,马再快,也施展不开。”
计划定下,众人分头准备。
李昭把念武叫到一边:“念武,这一仗你跟着我,但不要上前。你的任务是观察、记录。”
“记录什么?”
“记录这一切——百姓的苦难,马贼的残忍,还有咱们如何应对。”李昭说,“财先生的理想是建立一个没有苦难的世界,但在这之前,咱们得先学会怎么保护自己。这一课,很重要。”
念武点头:“我明白。”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八十人的队伍悄悄出发了。
黑风峡离驻地二十里,山路崎岖,走了两个时辰才到。果然如李昭所说,峡谷深处有一段极窄的路,两侧石壁如刀削斧劈,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空。
李昭指挥众人布置陷阱:在路中央挖陷马坑,坑里插削尖的竹签;在两侧石壁上堆放石块,用绳索固定,需要时砍断绳索,石块就会滚落;还在路两端的出口布置了绊马索和拒马桩。
一切准备就绪,已经是下午。众人藏在石壁上的洞穴和灌木丛中,静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峡谷里静得可怕。念武趴在李昭身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紧张得手心出汗。
李昭却异常平静,闭目养神,仿佛在等待老朋友。
太阳偏西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来了。
念武探头看去,只见一队人马从峡谷另一端进来,果然有五六十人,都骑着马,蒙着脸。为首的是个彪形大汉,手持一把鬼头大刀,在夕阳下闪着寒光。
队伍进入一线天,速度慢了下来。狭窄的道路让他们不得不排成一列,前后拉得很长。
李昭盯着队伍中部,等大部分人马都进入伏击范围,他举起右手,猛地一挥。
“放!”
两侧石壁上,绳索被砍断,大小石块轰隆隆滚落。马贼们猝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马嘶声响成一片。
“有埋伏!快退!”为首的彪形大汉大喊。
但已经晚了。路两端的出口,拒马桩被推出来,绊马索拉起来,退路被切断。
“杀!”王虎率先从藏身处冲出,长矛直刺一个刚从马背上摔下的马贼。
民团的汉子们跟着冲出来,按照事先演练的阵型,三人一组,互相配合。虽然人少,但占据地利,又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一时竟占了上风。
念武看得热血沸腾,差点就要冲出去,被李昭一把按住。
“别急,还没完。”
果然,马贼毕竟是训练有素的,最初的混乱过后,很快组织起反击。他们弃马步战,背靠背结成圆阵,刀光闪闪,逼退了民团的进攻。
彪形大汉更是勇猛,鬼头大刀挥舞起来,两个民团成员瞬间挂彩。
“擒贼先擒王。”李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念武,看好了。”
他纵身一跃,从三丈高的石壁上落下,稳稳落地,竟没有发出多大声音。
“老头,找死!”一个马贼挥刀砍来。
李昭侧身避开,右手如电,在马贼手腕上一敲。马贼惨叫一声,刀脱手飞出。李昭顺势一推,马贼踉跄后退,撞在石壁上晕了过去。
整个过程不过两息,干净利落。
彪形大汉瞳孔一缩:“高手?”
李昭不答,缓步向前。所过之处,马贼纷纷倒地,竟无人能接他一招。
彪形大汉咬牙,挥刀劈来。这一刀势大力沉,带着呼啸的风声。
李昭不闪不避,待到刀锋及体,才微微侧身,刀锋擦着衣襟掠过。同时他右手探出,在大汉手腕上一捏。
“咔嚓”一声,腕骨碎裂。大汉惨叫,刀落地。
李昭顺势一掌拍在他胸口,大汉倒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口吐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首领被擒,剩下的马贼顿时乱了阵脚。民团趁势进攻,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战斗结束,五十多个马贼,死了八个,伤了二十多个,剩下的全被俘。
清点战场时,王虎从彪形大汉怀里搜出一块令牌,递给李昭。
李昭接过一看,脸色变了。
令牌是铜制的,上面刻着一只狼头,下面两个字:北胡。
“北胡人?”王虎惊道,“他们怎么会到这里?”
李昭没有说话,走到彪形大汉面前,扯下他的面巾。果然,高颧骨,深眼窝,是北胡人的长相。
“说,谁派你们来的?”李昭冷声问。
大汉冷笑,用生硬的汉语说:“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
李昭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说:“你是北胡王庭的禁卫,对吧?只有禁卫才有这种制式的令牌。”
大汉脸色一变。
“北胡王庭离这里三千里,你们怎么过来的?又为什么要伪装成马贼?”李昭继续问,“让我猜猜——你们不是在抢劫,是在制造混乱。黑山郡是南北商路要冲,这里乱了,商路就断了。商路断了,朝廷的物资就运不到北境。北境守军缺粮缺衣,你们北胡大军就可以趁虚而入。”
大汉的脸色越来越白。
“可惜,你们的计划到此为止了。”李昭站起身,对王虎说,“把他们绑好,押回郡城。我要亲自审问。”
回去的路上,念武跟在李昭身边,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就问吧。”李昭说。
“师伯,您刚才……杀人了。”念武低声说。
“对,我杀人了。”李昭平静地说,“那个拿刀砍你的马贼,我本可以只伤不杀,但我选择杀了他。因为那一刻,他威胁到了你的生命。”
他转过头,看着念武:“念武,你要记住:财先生教我们与人为善,但绝不是对所有人都善。对无辜者善,对弱小者善,对迷途知返者善——但对那些执意为恶、残害他人者,要有霹雳手段。”
“可是……”
“没有可是。”李昭打断他,“这个世界很复杂,不是非黑即白。有时候,为了保护更多人的善,不得不做一些恶。这就是成年人的责任和无奈。”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当然,能不杀尽量不杀。今天死的八个人,都是在战斗中不得不杀的。剩下的俘虏,我会交给官府,按律处置。这就是分寸。”
念武沉默了。他想起财有武当年也杀过人——杀魔修,杀贪官。原来财爷爷也不是一味慈悲。
回到郡城,李昭连夜审讯俘虏。果然如他所料,这些北胡人是先锋部队,奉命潜入中原制造混乱,为明年开春的大举入侵做准备。黑山郡只是第一站,接下来还有更多地方。
事态严重,李昭立即写信,让快马送往京城。同时通知各地义商会分会,加强戒备,组织民团训练。
三天后,朝廷的回复来了——皇帝下旨,命李昭暂代黑山郡守,全权负责剿匪和边防事宜。同时调拨三千边军,不日即到。
接到圣旨,李昭苦笑:“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再拼一回。”
念武问:“师伯,您打算怎么办?”
“先肃清境内的北胡奸细,再加固边防。”李昭说,“但这还不够。北胡人既然能渗透进来,说明边防有漏洞。我得去一趟北境,亲眼看看。”
“我陪您去。”
李昭看着他:“这一去,可能比黑山郡更危险。”
“我不怕。”念武说,“财爷爷说过,有些路总得有人走。”
李昭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好,有胆气。那咱们就一起去。”
又过了半个月,边军到了。李昭安排好黑山郡的防务,带着念武和一支百人卫队,北上边境。
这一路,越往北走,景象越荒凉。
村庄稀疏,田地贫瘠,百姓面有菜色。时值寒冬,很多人还穿着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念武看着心痛,问随行的边军校尉:“朝廷不是有赈济吗?为什么百姓还这么苦?”
校尉叹气:“赈济是有,但层层盘剥,到百姓手里就剩不下多少了。而且北境连年战乱,青壮年被征去当兵,田地荒芜,产量本就不高。再加上北胡人时常骚扰,抢粮抢人,能活着就不错了。”
李昭一路沉默,只是看着,记着。
十天后,他们到了边境重镇——铁门关。
关城建在两山之间,城墙高耸,颇有气势。但走近一看,墙砖多处破损,有的地方用泥土草草填补。守关的士兵衣衫单薄,兵器陈旧,精神萎靡。
关守将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将,姓陈,听说李昭来了,连忙出迎。
“李老将军,久仰大名!”陈将军抱拳行礼。
李昭还礼:“陈将军辛苦。我奉旨巡查边防,还请将军配合。”
“一定一定。”
进了关城,李昭没有休息,直接上城墙查看。他边走边问,从兵力部署到粮草储备,从武器装备到士兵士气,问得极其详细。
陈将军一一回答,额头上渐渐冒汗。
巡视完毕,回到将军府,李昭屏退左右,只留念武在场。
“陈将军,”他开门见山,“铁门关的防务,漏洞百出。”
陈将军脸色一变:“李老将军何出此言?”
“城墙破损,不及时修补;士兵缺衣少食,士气低落;武器装备陈旧,半数以上已不堪用。”李昭每说一句,陈将军的脸就白一分,“最重要的是,关外三十里就有北胡人的营地,你们竟然不知道?”
陈将军扑通跪下:“末将该死!但……但实在是有苦衷啊!”
“什么苦衷?”
“朝廷拨的军饷,每年都在减少。去年说是国库空虚,只拨了七成;今年更少,只有五成。这些钱,要养三千守军,要修城墙,要买兵器……实在是不够啊!”陈将军老泪纵横,“不瞒您说,我已经三个月没发军饷了。士兵们饿着肚子守关,我心里也难受……”
李昭沉默良久,扶起陈将军:“我明白了。这不是你的错,是朝廷的错。”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北境将士在前线拼命,朝廷却在后方克扣粮饷。这样下去,边关必破,中原危矣。”
念武忍不住问:“那怎么办?”
李昭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既然朝廷不管,咱们自己管。”
“自己管?”
“义商会在北境有分会吗?”
“有,但规模很小。”
“小没关系,有人就行。”李昭说,“写信给你娘,让她调集粮食、棉衣、药品,尽快运到北境。另外,从各地分会抽调工匠,来修城墙、打兵器。钱从总会出,不够我补。”
陈将军又惊又喜:“这……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李昭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义商会本来就是为民而生,如今国家有难,正是出力的时候。”
他顿了顿:“不过陈将军,我有个条件。”
“您说!”
“从今天起,铁门关的军务,我要插手。贪污军饷的,杀;懈怠防务的,罚;奋勇杀敌的,重赏。你能接受吗?”
陈将军抱拳:“末将求之不得!”
接下来的一个月,铁门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批粮食和棉衣运到,士兵们终于吃饱穿暖,士气大振。各地来的工匠开始修补城墙,打造新式兵器。李昭重新编制了防务,加强了巡逻和警戒。
念武则忙着组织士兵学习——教他们识字,教他们简单的医术,教他们如何利用地形防守。这些都是财武学堂的内容,如今用在军队里,竟然也很合适。
最让念武触动的是,当义商会的物资运到时,关内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帮助卸货、搬运。妇女们为士兵缝补衣裳,老人们送来自己舍不得吃的腌菜。有个老太太拉着念武的手说:“孩子,谢谢你们。我儿子就在关上当兵,你们让他吃饱了,就是我家的恩人。”
那一刻,念武忽然明白了财有武当年的话:“我不是救世主,我是想让大家互相救。”
原来,帮助别人,就是在帮助自己。
一个月后,北胡人来了。
探马来报,北胡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部队,正向铁门关进发,预计三天后到达。
关内顿时紧张起来。
陈将军建议坚守不出,毕竟关内只有三千守军,而且大半是新兵。但李昭却摇头:“不能守,要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兵力悬殊啊!”
“正因为兵力悬殊,才不能守。”李昭指着沙盘,“铁门关城墙虽经修补,但还不够坚固。如果让北胡人兵临城下,用投石车猛攻,守不住几天。必须在他们到达之前,打掉他们的锐气。”
他手指点在关外三十里的一处峡谷:“这里,叫断魂谷,地势险要,适合埋伏。我带一千精兵,提前埋伏,等北胡人经过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陈将军急了:“太危险了!您是主帅,不能亲自涉险!”
“正因为我是主帅,才必须去。”李昭说,“这一仗,不仅要打赢,还要打出气势。我要让北胡人知道,中原不是他们想来就来的地方。”
他看向念武:“你留下,协助陈将军守关。”
念武想说什么,被李昭抬手制止:“你有更重要的任务——如果我回不来,你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写进《财武新编》。告诉后来人,保家卫国,是每个人的责任。”
第二天凌晨,李昭带着一千精兵,悄悄出关。
念武站在城墙上,看着队伍消失在晨雾中,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三天后,北胡大军如期而至。
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马蹄声震天动地。关上的守军紧张地握紧兵器,很多新兵脸色发白。
念武深吸一口气,对陈将军说:“放他们进谷。”
按照计划,李昭会在断魂谷伏击,然后诈败,引诱北胡人追击。等他们进入预定区域,关上守军再用滚石、火油攻击。
北胡前锋部队果然中计,追着李昭的队伍进了峡谷。
“放!”陈将军一声令下。
两侧山崖上,滚石隆隆落下,火油倾泻而下,瞬间点燃了谷中的枯草。北胡人顿时大乱,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
但北胡主帅很冷静,立即下令后撤整顿。等火势稍弱,他分兵两路,一路继续进攻,一路绕道包抄。
战斗进入胶着状态。
念武在城墙上看得心急如焚。他看见李昭带着队伍在谷中左冲右突,如一把尖刀,一次次刺穿北胡人的阵型。但北胡人实在太多,李昭的队伍渐渐被包围。
“陈将军,我去接应!”念武喊道。
“不行!太危险!”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念武不顾阻拦,带着三百骑兵,冲出关去。
这是他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箭矢从耳边飞过,刀枪在眼前闪烁,血腥味扑鼻而来。但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股热血在沸腾——他要救李师伯,要守住这座关,要保护身后的百姓。
三百骑兵如一把利剑,刺入北胡人的侧翼。念武冲在最前,手中长枪如龙,所过之处,北胡人纷纷落马。
他终于杀到李昭身边。
“师伯!”
李昭浑身是血,但眼神依然锐利:“臭小子,谁让你来的!”
“来救您!”
“胡闹!快回去!”
话虽如此,但两人背靠背并肩作战,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李昭的剑法老辣狠准,念武的枪法灵动迅猛,一老一少,竟在敌阵中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这时,北胡主帅发现了念武,认出他是重要人物,下令活捉。
几十个北胡兵围了上来。
“念武,跟紧我!”李昭大喝一声,剑光暴涨,瞬间斩杀三人。
但敌人实在太多,两人渐渐被逼到一处悬崖边。
退无可退。
念武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又看看围上来的北胡兵,忽然笑了:“师伯,看来咱们今天要死在这儿了。”
李昭也笑了:“怕吗?”
“不怕。”念武握紧长枪,“就是有点遗憾,还没写完《财武新编》。”
“那就别死。”李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数到三,一起跳。”
“跳崖?”
“对,跳下去,还有一线生机;留在这儿,必死无疑。”
念武深吸一口气:“好!”
“一、二、三!”
两人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耳边风声呼啸,身体急速下坠。念武闭上眼,心中一片平静。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
突然,下坠之势一缓。念武睁眼,发现自己落在了一张大网上——那是由藤蔓和绳索编织成的网,悬挂在悬崖半腰。
李昭落在他旁边,虽然狼狈,但还活着。
“这是……”
“我提前让人布的。”李昭爬出网,指着旁边一个隐蔽的山洞,“从这里进去,有条小路能回关内。”
念武目瞪口呆:“您早就准备好了?”
“不然呢?真跳崖寻死啊?”李昭笑了,“兵不厌诈,这也是财先生教我的。”
两人钻进山洞,果然有条狭窄的小路。走了约半个时辰,从另一处出口出来,已经在关内了。
回到关上,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北胡人中了埋伏,损失惨重,加上主帅以为李昭已死(跳崖时很多人都看见了),士气大挫,已经开始撤退。
陈将军见到李昭,又惊又喜:“李老将军,您还活着!”
“命硬,死不了。”李昭看着退去的北胡大军,“这一仗,咱们赢了。”
是的,赢了。
北胡五千骑兵,折损过半,仓皇退去。铁门关守军伤亡不到五百,大获全胜。
消息传开,北境震动。各地守军士气大振,百姓欢欣鼓舞。
但李昭没有庆功,他站在城墙上,看着远方,久久不语。
念武走过来:“师伯,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一仗赢了,但战争还没结束。”李昭说,“北胡人不会善罢甘休,明年开春,一定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就不是五千人,可能是五万、十万。”
“那咱们怎么办?”
“加固边防,整饬军备,囤积粮草。”李昭转过身,看着念武,“但这些还不够。最重要的是,要让朝廷重视北境,要让皇帝明白——守边关,就是守国门;护百姓,就是护江山。”
他顿了顿:“我要回京一趟。”
“回京?”
“对,面见圣上,陈述利害。”李昭说,“我已经二十年没回京城了,不知道朝中现在是什么光景。但有些话,必须说;有些事,必须做。”
念武沉默片刻:“我陪您去。”
“不,你留下。”李昭摇头,“北境需要人,铁门关需要人。你跟着陈将军,继续整顿防务。等我从京城回来,希望看到一个更坚固的边关。”
“那您什么时候走?”
“明天。”
第二天,李昭带着几个亲兵,轻装简从,南下京城。
念武送到关外十里,临别时,李昭忽然说:“念武,如果……如果我回不来了,告诉你娘,我对不起她。”
“师伯……”
“还有,”李昭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封信,等我走后再看。”
他把信塞给念武,转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念武站在风中,看着那个背影渐渐消失,心中涌起莫名的悲伤。
回到关上,他打开信。信很简短:
“念武吾侄:若我此行不回,不必寻我,不必报仇。你当继承财先生遗志,以民为本,以义为先。北境之事,托付于你。记住:武者,守土安民;财者,济世救人。二者合一,方为大道。师伯李昭绝笔。”
念武握紧信纸,泪流满面。
一个月后,京城传来消息:李昭面圣,直言北境危局,恳请朝廷增兵拨饷。皇帝震怒,斥其危言耸听,将其下狱。
又一个月,北胡十万大军南下,连破三关,北境告急。
朝廷这才慌了,急忙调兵遣将,但为时已晚。北境大半沦陷,百姓流离失所。
念武在铁门关,收到母亲来信:义商会已组织难民南撤,各地分会全力接应。但北境战事吃紧,铁门关可能守不住了。
“撤,还是不撤?”陈将军问。
念武看着关内数千守军,看着关外越来越多的难民,心中天人交战。
撤,能保全性命,但关城必失,北境门户洞开。
守,可能全军覆没,但能拖延时间,让更多百姓南撤。
他想起了财有武,想起了李昭,想起了那些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的人。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陈将军,你带百姓和伤兵南撤,我留下守关。”
“什么?不行!太危险了!”
“总要有人留下。”念武平静地说,“财爷爷说过,有些路总得有人走。李师伯说过,武者,守土安民。现在,轮到我了。”
陈将军还要劝,念武摆手制止:“执行命令吧。给我留五百人,不,三百人就行。守多久是多久。”
陈将军含泪抱拳:“末将……遵命!”
三天后,关内只剩下念武和三百死士。
关外,北胡大军兵临城下,黑压压一片,望不到边。
念武站在城墙上,看着如潮的敌军,忽然笑了。
他想起小时候,财爷爷教他练剑时说的话:“念武啊,剑要稳,心要静。不管面对多少敌人,只要心不乱,剑就不会乱。”
现在,他面对的是十万敌人。
但他心很静。
因为他知道,他为什么而战。
“兄弟们,”他转身,对三百死士说,“怕吗?”
“不怕!”声震云霄。
“好!”念武拔出长剑,“那咱们就让北胡人看看,中原男儿的热血!”
战鼓擂响,杀声震天。
这场守城战,打了七天七夜。
三百对十万,实力悬殊如天壤之别。但念武利用地形,运用智慧,一次次打退北胡人的进攻。滚石、火油、箭矢用完了,就用刀砍,用枪刺,用拳头砸。
第七天,城墙终于被攻破。
念武浑身是伤,血染战袍,但依然屹立不倒。他身边,只剩下三十几个兄弟。
北胡主帅亲自上阵,看着这个年轻的守将,用生硬的汉语说:“投降,饶你不死。”
念武笑了,吐出一口血沫:“中原男儿,只有战死,没有投降。”
他举起剑,剑身映着夕阳,如血一般红。
“杀!”
最后的冲锋。
念武冲入敌阵,剑光如虹,所向披靡。他一连斩杀十七人,最终力竭,被十几把长矛同时刺穿。
倒下时,他看向南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娘,儿子不孝,不能回去了。
财爷爷,李师伯,我没给你们丢脸。
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是天边如血的晚霞。
真美啊……
不知过了多久,念武感觉到有人在摇晃他。
“醒醒!醒醒!”
他艰难地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是王虎!
“王……王虎叔?”
“是我!”王虎满脸泪痕,“你小子,真不怕死啊!”
原来,陈将军南撤后,越想越不忍,又带了两千人回来接应。正好赶上城破,拼死杀入敌阵,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念武。
而更令人惊喜的是,朝廷的援军终于到了——李昭在狱中绝食明志,震动朝野。一批忠臣联名上书,皇帝终于醒悟,急调十万大军北上。如今先锋部队已到,正在关外与北胡人激战。
念武被抬下城墙时,听见远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中原大军,来了。
三个月后,北胡败退,北境收复。
念武因守关有功,被朝廷封为“忠武校尉”,但他婉拒了,只求朝廷赦免李昭。
皇帝准奏,李昭出狱,官复原职——虽然他自己也不想当官了。
这年秋天,李昭回到白石村。
小莲见到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做了顿好饭。念武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能下地走动了。
饭后,三人坐在院子里,看着那棵银杏树。树叶金黄,在秋风中沙沙作响。
“师伯,”念武问,“您后悔吗?为了北境的事,差点把命搭上。”
李昭笑了:“后悔?不后悔。因为我活的值。”
他顿了顿:“其实这话,是财先生当年说的。我问他,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后悔吗?他说,从未后悔,因为我活得值。”
小莲轻声道:“先生总是这样,心里装着天下人。”
“是啊。”李昭看向远方,“所以我现在明白了,他为什么能成为那样的人——不是因为他是天才,而是因为他愿意为别人付出,哪怕付出一切。”
念武默默点头。
夕阳西下,天边燃起绚烂的晚霞。银杏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院子外,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李昭忽然说:“念武,你的《财武新编》写完了吗?”
“还没,只写了一半。”
“那就继续写吧。”李昭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北境的事写进去,把守关的事写进去,把这一切都写进去。让后来人知道,曾经有这样一群人,为了守护这片土地,拼过命,流过血。”
念武郑重地点头:“我会的。”
李昭走到银杏树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轻声说:“财先生,您看见了吗?您种下的树,已经长大了。您教导的人,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您放心吧,这个世界,会越来越好的。”
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像是在回应。
小莲和念武也走过来,三人并肩站在树下,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西山。
明天,太阳还会升起。
而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孤独。
因为财有武的精神,已经如这银杏树一般,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荫蔽着后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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