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处默的军旅特供订单像一剂强心针,让墨韵轩上下为之一振。林逍立刻召集了陈平、赵安和胡坊主派来的雕版师傅,连夜商讨设计方案。既要体现军旅雄风,又要符合“青莲客”的诗文格调,还要有左骁卫的标识。最终定稿:以深青、玄黑、赭石为主色调,图案多用骏马、长枪、孤城、大漠,诗句则从林逍库存中挑选了数首最激昂慷慨的边塞诗,如“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等,字体改用更加雄浑的颜体风格(此时颜真卿尚未出生,但顾不了那么多了)。左骁卫的标记是一个简化的虎头纹,印在诗笺一角。
胡坊主见到新图样,连声赞叹,拍着胸脯保证优先赶制,即使纸张供应紧张,他也会动用老关系从相熟的小纸坊调货,先把程小公爷的订单完成。这倒暂时缓解了部分供应链压力。
然而,王元宝那边的打压并未停止。几天下来,不仅纸张价格上涨、交货拖延,连西市几家售卖笔墨的铺子,也开始对墨韵轩的采购流露出为难之色,要么涨价,要么推说缺货。甚至有两个原本在“墨韵轩”做帮工的人,也借口家中有事辞工不干了,显然是受到了压力。
“少爷,这样下去不行啊。”林福愁眉苦脸,“纸价涨了三成,墨和好一些的朱砂也贵了。咱们的诗笺成本眼看着就上去了。程小公爷的订单虽然量大,但利润薄,主要是卖个人情。普通诗笺再按三十文卖,怕是要亏本。”
林逍站在店堂后的小院里,看着墙角堆放的半成品纸张,眉头微蹙。价格战是下下策,一旦降价,品牌形象受损,再想提价就难了。而且,世家掌控的资源远非他可比,拼消耗是死路一条。
“不能降价。”林逍沉声道,“不仅不降,还要推出更高端的系列。”
“更高端?”林福和陈平等人都是一愣。
“对。”林逍眼中闪过光芒,四时、胜景是走量款。我们推出雅集珍藏系列,选用最好的洒金笺、薛涛笺,甚至尝试用绢布。请手艺最好的画师绘制更复杂的画面,比如曲江流饮全图、十八学士登瀛洲之类。诗句用真正的金粉、银粉书写,每一张都独立编号,限量发售。价格……定在五百文,甚至一贯钱一张!”
“一贯钱一张?!”林福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天价!普通诗笺三十文一袋,这一张就顶三十多袋?
“不错。”林逍点头,“目标客户不是普通士子,而是真正的豪门权贵、收藏家。他们要的不是实用,是稀缺,是身份,是风雅。我们卖的就是这个格调。同时,普通诗笺的供应可以适当收紧,制造‘稀缺’假象,维持热度。至于成本…”他看向陈平,“你文笔不错,这几日以青莲客友人的名义,写几篇品评文章,重点渲染‘雅集珍藏’系列的工艺之难、用料之珍、画意之妙,以及……与青莲客诗境的契合。找机会在文人间流传。”
“是,公子!”陈平精神一振,这活他擅长。
“赵安,你去联系西市那些胡商,尤其是经营香料、珠宝的。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在我们的雅集珍藏诗笺上,加入他们提供的特殊香料,或者用特殊工艺制作,作为联名或者定制礼品。我们可以分成。”林逍又吩咐道。跨界合作,提升附加值。
“是,我这就去!”赵安也领命而去。
安排完这些,林逍心里稍定。应对商业打压,不能只守不攻。提升品牌溢价、开拓新的利润点、制造话题热度,才是破局之道。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青莲客这块金字招牌要足够亮,而且要不断有新的光芒注入。
就在他思考如何再抛出一两首合适的新诗维持热度时,店外又来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幔小车。车帘掀起,下来一个面白无须、身穿普通布袍、但眼神透着精明的中年男子。他脚步轻快,径直走到柜台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掌柜的,我家主人想见一见林逍林公子,或者说…青莲客先生。可否通传?”
林逍闻声从后面走出,打量来人。此人气质阴柔,举止有度,不像寻常商贾或文人,倒有几分…内宦的味道?他心中一动,拱手道:“在下便是林逍。不知尊上是?”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块非金非木、刻着云纹的令牌,在林逍面前快速一晃,低声道:“林公子,借一步说话。”
林逍眼神一凝,那令牌样式古朴,绝非民间之物。他点点头,将中年人引入后间静室,屏退左右。
“不知贵上如何称呼?寻林某何事?”林逍开门见山。
中年人收敛笑容,正色道:“咱家姓孙,在宫里当差。奉贵人之命,前来问公子几句话,也求公子一件墨宝。”
宫里!贵人!林逍心念电转。是李世民?还是某位后妃、皇子?程处默前脚刚走,宫里后脚就来人,是巧合还是有关联?
“孙公公有礼。不知贵人有何垂询?林某才疏学浅,恐有负所托。”林逍谨慎回答。
“公子过谦了。”孙公公语气缓和了些,“贵人对公子前日曲江诗会上那首《将进酒》,颇为欣赏。尤其对天生我材必有用一句,感慨良多。贵人想问,公子作此诗时,心中可真有必有用之志?这‘用’,又想用在何处?”
这个问题,有点意思。林逍沉吟片刻,缓缓道:“回贵人的话,诗以言志,当时境遇,有感而发。必有用是自勉,亦是坚信。天地生人,各有所长。林某往日荒唐,虚度光阴。如今幡然,愿以微末之才,或可于诗词小道,为这煌煌盛世,添一缕清风,增几分雅趣。若这墨韵轩中流转的诗笺,能让更多人品读佳句,心生向美向善之念;若林某偶得的俚句,能搏贵人一哂,或让同好者心生共鸣,便算有用了。至于经国济民,非林某所长,不敢妄言。”
他回答得很巧妙,既表达了自己的志向,又显得谦逊低调,不涉朝政,符合一个“幡然醒悟的文人”身份。
孙公公仔细听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点点头:“公子志趣高雅,不忘根本,很好。那么第二件事,贵人素爱王右丞(王维)诗意,尤喜其山水田园之趣。闻公子擅诗,不知可否以山居或田园为题,为贵人赋诗一首?不拘长短,但求意趣。”
这是考较,也是索要墨宝。林逍心知肚明,这位“贵人”很可能是一位喜欢诗文的后宫妃嫔,或者是某位雅好文学的皇子公主。他略一思索,心中已有了选择。既要贴合山居田园,又不能太过超然物外,最好带点生活情趣和豁达。
“既蒙贵人不弃,林某勉力一试。”林逍走到书案前,孙公公早已亲自研好墨。林逍提笔,依旧是那手独特的瘦金体,写道: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正是王维的《山居秋暝》。此诗写景如画,意境空灵,充满田园生活的宁静与生机,且最后一句“王孙自可留”隐隐有劝人归隐田园之意,但又不失身份,十分适合贵人品味。
孙公公在一旁看着,眼睛越来越亮。他是识货的,此诗之妙,丝毫不逊于那首狂放的《将进酒》,甚至更见功力,于平淡中见真味。字迹也是一如既往的风骨嶙峋。
“好!好诗!好字!”孙公公击节赞叹,“公子大才,果然名不虚传!此诗清新隽永,深得山水田园之趣,贵人必定喜欢!”
他小心地将诗稿吹干墨迹,珍而重之地收入一个早就备好的锦囊中,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精巧的荷包,放在桌上:“这是贵人给公子的润笔,些许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公子收下。另外,贵人让咱家带句话:诗酒趁年华,但也要记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公子好自为之。”
说完,孙公公对林逍微微颔首,便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林逍打开荷包,里面是几张飞钱,面额不大,总计约五十贯。润笔是其次,关键是贵人的认可和那句提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警告他最近风头太盛,已引人注目,甚至可能招致祸患。结合王元宝和世家的打压,这提醒来得及时。
“宫里…会是哪一位?”林逍将荷包收起,心中思忖。李世民的可能性不大,这位雄主日理万机,不太会为了一首诗特意派宦官来索要新作,还给出警告。多半是某位得宠又喜好文学的妃子,或者…是长孙皇后?这位千古贤后雅好诗文,倒是很有可能。或者是那位后来以才名著称的徐贤妃?无论哪种,这层关系,用好了是护身符,用不好也可能是催命符。
他将孙公公来访之事深埋心底,对林福等人也只说是某位喜好诗文的隐士高人所派。眼下,集中精力应对商业危机才是正理。
程处默的订单加紧赶制,胡坊主那边调动了所有资源,第一批五百张“军旅特供”诗笺在五日后便送到了程处默的军营。程处默大为满意,不仅爽快付了钱,还拉着林逍去军营喝了一顿酒,席间又订了五百张,说是要送给他爹程咬金的老部下们。左骁卫的将校们得了这别致的“礼物”,也觉得新鲜有趣,对青莲客和墨韵轩印象颇佳。这等于在军方又打开了一扇小窗。
与此同时,雅集珍藏系列的策划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陈平的文章已经写好,通过几个相熟的寒门士子开始在文人小圈子里传阅,文中将雅集珍藏描述得如同艺术品,引得不少人好奇。赵安也联系上了两个波斯胡商,对方对联名很感兴趣,愿意提供一种带有异域香气的特殊油墨,并承诺如果合作成功,可以帮忙打通一条从江南采购优质纸张的渠道,避开长安本地纸商的垄断。
林逍抓住机会,从库存中又创作了几首风格各异的短诗,以青莲客新作的名义,通过程处默的军旅诗笺和即将推出的雅集珍藏系列慢慢放出,维持着青莲客的创作活力和神秘感。
然而,就在一切似乎向好发展时,最大的危机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这天上午,东市突然来了一队身着皂衣的差役,直奔墨韵轩。为首的是一个面生的市署小吏,脸色冷峻,进门便亮出一纸公文,高声道:“奉京兆府之命,查察东市商铺!尔等墨韵轩,有人举报所售诗集筹劵,涉嫌非法聚敛钱财,扰乱市易!即刻起,封存账目,暂停营业,接受勘问!掌柜林逍,随我等回衙问话!”
如同晴天霹雳,店内所有人都惊呆了。林福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陈平、赵安脸色煞白。店外围观的百姓更是哗然。
非法集资?扰乱市场?这罪名可大可小!林逍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王元宝和背后的世家,终于动用了官面上的力量,而且是直接冲着诗集众筹这个最敏感、也最容易做文章的商业模式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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