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早上八点,顾言朝站在同乐古戏台前,仰头看那块摇摇欲坠的牌匾。
“同乐戏台”四个字,被岁月啃得只剩半口牙,红漆成片脱落,露出下面被烟火熏黑的木头。
叶挽星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份卷边的图纸:“开发商给的最终期限——下周三。”
“如果那天之前,不能拿出一个让他们闭嘴的方案,”她顿了顿,“这地方,就真的要变成停车场了。”
“停车场?”顾言朝皱眉,“他们就这么缺车位?”
“他们缺的是——”叶挽星淡淡道,“回报率。”
“古戏台一年维护费几十万,还带不来多少客流。”
“换成写字楼和停车场,一年能多赚几千万。”
“在他们眼里,这不是戏台,是——”
“一块会亏钱的地皮。”
顾言朝沉默了几秒:“那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看到——”
“这块地皮,还有另一种‘回报率’。”
“比如?”
“比如——”他抬头,“让这座戏台,成为整个城市的‘抬头点’。”
“让每一个来这儿的人,都愿意为它,抬头。”
“这听起来……”叶挽星看着他,“很玄。”
“但你上次那面天青墙,也很玄。”
“结果呢?”
“结果——”顾言朝笑了笑,“被甲方夸‘有魂’。”
“那这次——”叶挽星把图纸递给他,“你打算给他们看什么?”
“给他们看——”顾言朝接过图纸,“一座会‘抬头’的戏台。”
八点半,万象文创大会议室。
江屿、苏清浅,还有恒远地产项目负责人、文旅局代表,已经坐在长桌两侧。
投影仪上,是同乐古戏台的现状照片——被铁皮围档包围,角落里堆着建筑垃圾,墙皮剥落,窗棂断裂。
“顾老师。”江屿朝他点头,“开始吧。”
顾言朝把自己的电脑接上投影,点开PPT。
第一页,只有四个字——
【飞天借色】
“飞天?”开发商项目负责人——一个叫周明的中年男人皱眉,“你这是要给戏台画壁画?”
“不止。”顾言朝说,“我要给这座戏台——借一抹‘飞天的颜色’。”
“什么意思?”文旅局的人问。
顾言朝点开第二页。
那是一张敦煌莫高窟的照片——
壁画上,飞天舒展着衣带,在空中飞舞,色彩鲜艳得像昨天刚画上去。
“敦煌飞天,”顾言朝说,“是华夏文明里,少有的——既‘轻’又‘重’的符号。”
“轻,是因为它在天上飞,不沾尘埃。”
“重,是因为它承载了一千多年的信仰、审美和记忆。”
“你们有没有发现——”
“现在的城市,越来越‘重’。”
“高楼越来越多,压力越来越大,人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
“但——”
“能让我们觉得‘轻一点’的东西,越来越少。”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你是说——”文旅局的人若有所思,“你想让这座古戏台,成为一个——让人‘轻一点’的地方?”
“对。”顾言朝点头,“我想让它,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里,长出一对——‘飞天的翅膀’。”
“具体怎么做?”周明问,“你不会是要在戏台上画飞天吧?那太俗了。”
“我不会在戏台上画飞天。”顾言朝说,“我只会——”
“借它的颜色。”
他点开第三页。
那是一张对比图——
左边,是敦煌飞天壁画中的一抹“石青”。
右边,是同乐古戏台现有的红漆。
“这抹石青,”顾言朝指着左边,“是敦煌壁画里,最有‘轻快感’的颜色之一。”
“它不刺眼,不张扬。”
“但你看着它,会觉得——”
“哪怕你站在地上,心也可以,稍微往上飞一点。”
“我的方案是——”
“在不改变戏台主体结构和传统色彩的前提下,在戏台飞檐的最外沿,用这种‘石青’,做一条极细的线。”
“从远处看,它几乎看不见。”
“只有当你站在特定的位置,在特定的光线角度下——”
“你会发现——”
“这座戏台的飞檐,好像被轻轻往上提了一下。”
“就像——”
“飞天的衣带,在空中划过的那一笔。”
周明皱眉:“这就能让戏台‘活’?”
“不止。”顾言朝点开第四页。
那是他昨晚熬夜做的效果图——
夜幕下,古戏台被暖黄色的灯光照亮,飞檐的最外沿,有一抹极细的石青,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戏台前,是一块巨大的“记忆屏”,播放着不同年代戏台下的人群影像——清末的热闹、民国的长衫、建国后的红标语、改革开放后的录像厅、如今的冷清。
“我们会在戏台前,设置一块‘记忆屏’。”顾言朝说,“它不播放广告,只播放这座戏台和这条街的记忆。”
“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可以把自己和戏台的故事,投上去。”
“这样——”
“戏台就不再只是一座老旧的建筑。”
“它变成了——”
“这条街的‘集体相册’。”
“还有——”他顿了顿,“我们会邀请老戏班,在戏台重新开放的第一天,演一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并在台下,留出一个位置——”
“给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小男孩。”
周明愣了一下:“哪个小男孩?”
“清末民初,骑在父亲肩膀上,说长大了要在这唱戏的那个。”顾言朝说,“他后来成了工程师,参与了这座城市的很多建设,却再也没机会,在戏台下看一场完整的戏。”
“我们留一个位置,”他看着周明,“不是为了一个人。”
“是为了——所有,被时代推着往前走,却来不及回头看一眼的人。”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文旅局的人轻声道:“这个说法,我喜欢。”
周明却还是皱着眉:“听起来很美。”
“但——”
“这能带来什么?”
“能带来——”顾言朝看着他,“一个新的‘城市地标’。”
“一个,不是靠高度,而是靠‘情绪’吸引人的地标。”
“你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最缺什么吗?”
“不是钱。”
“是——”
“一个可以理直气壮地‘停下来’的地方。”
“古戏台,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当他们站在戏台前,看着那抹石青,看着记忆屏上的人群——”
“他们会觉得——”
“原来,这座城市,不只是高楼和加班。”
“还有人,曾经在这里,笑过、哭过、爱过、恨过。”
“而他们,也可以在这里——”
“喘一口气。”
“这就是——”他看着周明,“我给你们的‘回报率’。”
“一种,让年轻人愿意来,愿意停,愿意回头看的‘情绪回报’。”
周明沉默了很久。
“你说的这些……”他缓缓道,“都很美。”
“但——”
“你怎么证明,这抹颜色,真的有你说的那么神奇?”
顾言朝笑了笑:“因为——”
“这抹颜色,不是我随便选的。”
“它来自——”
“敦煌。”
“来自一千多年前,那些画师,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信仰。”
“我只是——”
“借它一用。”
会议结束,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周明没有当场答应,只说要回去和董事会商量。
“他们需要时间算账。”江屿说,“但文旅局那边,已经表态支持。”
“博物馆也愿意把敦煌那块石青的数字档案,开放给我们用。”
“接下来——”他看向顾言朝,“就看你能不能,把那抹石青,‘借’到戏台上了。”
“借?”苏清浅挑眉,“你打算真去敦煌一趟?”
“不用真去。”顾言朝说,“我可以——”
“在梦里去。”
苏清浅看了他一眼:“你最近,越来越喜欢在梦里干活了。”
“梦里不用赶地铁。”顾言朝说,“也不用改第33稿。”
“但梦里可能会有第34稿。”苏清浅淡淡道,“别太累。”
她顿了顿,又说:“还有——”
“文渊阁那边,又发了一份资料过来。”
“又?”顾言朝头疼,“他们最近是资料太多没地儿放吗?”
“是关于敦煌的。”苏清浅把一份文件递给他,“你看一眼。”
顾言朝打开文件。
【近期监测显示:敦煌莫高窟部分壁画色彩,出现异常衰减。】
【尤其是第320窟飞天壁画中的“石青”色,衰减速度远超预期。】
【初步推测:与近期城市中频繁出现的“情绪波动”有关。】
【通俗一点说——】
【越来越多的人,在现实中感到压抑、焦虑、疲惫。】
【这些负面情绪,通过某种未知机制,影响到了文明长河中的“色彩线”。】
【敦煌壁画的色彩,正在被这些情绪“冲淡”。】
【如果不加以干预——】
【百年内,莫高窟的部分壁画,将彻底失去色彩。】
顾言朝:“……”
“所以——”苏清浅看着他,“你这次去‘借色’,不只是为了古戏台。”
“也是为了——”
“帮敦煌,把那抹石青,稳住。”
顾言朝握紧文件:“这听起来——”
“像是在给文明长河,做一次‘色彩治疗’。”
“可以这么理解。”苏清浅说,“你有把握吗?”
“没有。”顾言朝坦白,“但——”
“总得有人试一试。”
“就像当年那些画师,在沙漠里,一笔一笔画飞天。”
“他们也不知道,这些画能活多久。”
“但他们还是画了。”
“因为——”
“总有人,会抬头看一眼。”
苏清浅看着他,目光柔和了一些:“那就——”
“下班后,去梦里画一笔吧。”
晚上十点半,顾言朝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那枚青子终端。
“长河。”他在心里默念,“我要去敦煌。”
“你确定?”长河的声音响起,“敦煌的棋局,比宋代汝窑要复杂得多。”
“那里不只是一个工匠的执念。”
“而是——”
“千年的信仰、战乱、风沙、游客的呼吸、相机的闪光灯……”
“所有这些,都在磨损那些色彩。”
“你这次去,不只是‘借色’。”
“也是——”
“在帮那些色彩,找一个‘新的支点’。”
“支点?”
“对。”长河说,“当一个文明的某一种颜色,在原地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我们可以在另一个地方,给它一个新的‘存在理由’。”
“比如——”
“把敦煌的石青,借到同乐古戏台。”
“当越来越多的人,在戏台上感受到那抹石青带来的‘轻快感’时,”
“这种情绪,会反过来,沿着文明长河,流回敦煌。”
“给那些壁画,一点‘续命’的力量。”
顾言朝明白了:“所以——”
“我这次,是在帮敦煌,给石青找一个‘异地备份’?”
“可以这么说。”长河说,“但你要记住——”
“借色,不是复制。”
“是共鸣。”
“你要做的,是在梦里,和那些画师,一起——再画一次飞天。”
“在他们的笔下,感受那抹石青的‘轻’。”
“然后,把这种‘轻’,带回现实。”
“如果成功——”
“你将获得‘石青·飞天’的部分神韵,可以在现实中,影响与‘轻盈’有关的视觉与情绪。”
“如果失败……”
“你会被困在壁画里,永远重复画同一笔,直到精神刻度耗尽。”
顾言朝笑了笑:“听起来——”
“像是被甲方锁在第33稿里,永远改不出去。”
“这次,”长河说,“你没有甲方。”
“只有你自己。”
“好。”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引。”
“入梦——敦煌。”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长长的栈道上。
头顶是陡峭的崖壁,脚下是蜿蜒的河谷,远处是连绵的沙丘。
空气干燥,带着沙子的味道。
“这里是……”
“莫高窟,第320窟外的栈道。”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要找的那抹石青,就在里面。”
顾言朝抬头,看到崖壁上一个个黑洞洞的窟口,像一双双眼睛,静静看着他。
“我们进去吧。”他说。
长河没有说话。
顾言朝推开木门,走进洞窟。
一股古老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昏黄的灯光下,四壁的壁画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飞天在顶上盘旋,佛像在一旁端坐,供养人在角落默默祈祷。
“就是这里。”长河说,“抬头。”
顾言朝抬头。
天花板上,几身飞天舒展着衣带,在空中飞舞。
她们的衣带,用的就是那抹——石青。
颜色已经有些暗淡,但在灯光下,依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轻”。
“这就是……”顾言朝喃喃,“敦煌的石青。”
“对。”长河说,“但你现在看到的,只是它的‘壳’。”
“你要找的,是它的‘魂’。”
“魂?”
“当年,画师在画这一笔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长河说,“他是在想——‘如果我能飞,就好了’?”
“还是在想——‘如果这世上的苦,能轻一点,就好了’?”
“你要做的,是——”
“在梦里,回到他画这一笔的那一刻。”
“和他一起,再画一次。”
“然后,把那一瞬间的‘轻’,带回去。”
“怎么回去?”
“入梦。”长河说,“这次不是某一个人的梦。”
“而是——”
“所有画过飞天的画师,共同的‘集体梦’。”
“你要进入的,是他们的记忆。”
顾言朝握紧青子:“开始吧。”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钥。”
“入梦——画师记忆。”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狭窄的洞窟里。
没有灯光,只有洞口透进来的一点点天光。
空气里弥漫着颜料和泥土的味道。
一个年轻的画师,正坐在木架上,拿着画笔,小心翼翼地在石壁上画着什么。
“这里是……”
“初唐,莫高窟某一窟。”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画师,是第320窟飞天的原作者之一。”
“他叫什么?”
“史书上没有记载。”长河说,“后人只称他为——‘李画工’。”
顾言朝抬头,看到画师正在画的,是一个飞天的轮廓。
线条流畅,却带着一丝犹豫。
“怎么了?”顾言朝忍不住问。
画师吓了一跳,差点把画笔掉下去:“你是谁?”
“我……”顾言朝想了想,“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想看你画画。”
“很远?”画师皱眉,“远到连官府的徭役都抓不到你?”
“差不多。”顾言朝干笑。
画师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穿着奇怪的衣服,却没有武器,便放下心来:“随便看。”
“但别出声。”
“我这一笔,要是画坏了,就得重来。”
“重来多少次了?”顾言朝问。
画师沉默了一下:“第七次。”
“为什么?”
“因为——”他抬头,看着那未完成的飞天,“我总觉得,她不够‘轻’。”
“不够轻?”
“嗯。”画师说,“飞天,是在天上飞的。”
“她不该有那么重的影子。”
“可我每一次画,都觉得——”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脚。”
“飞不起来。”
顾言朝心里一动:“被什么拽住了?”
画师苦笑:“被这世道。”
“你看外面。”他指了指洞口,“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徭役一拨比一拨多。”
“百姓流离失所,连饭都吃不饱。”
“我在这洞窟里画飞天,画她在天上飞,画她无忧无虑。”
“可我一想到外面那些人——”
“我的手,就重了。”
“这一笔下去,就不再是‘飞’。”
“而是——”
“在挣扎。”
顾言朝沉默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画?”他问。
“因为——”画师看着未完成的飞天,“总得有人,画一点‘轻’的东西。”
“哪怕只是在这石壁上。”
“哪怕外面的人,看不到。”
“但——”
“总有一天,会有人走进来。”
“看到她。”
“然后——”
“心里,会轻一点。”
顾言朝想起张窑工。
“你们这些人……”他说,“都挺倔的。”
“倔?”画师笑了笑,“倔点好。”
“不倔,这飞天,就飞不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画笔:“再来一次。”
顾言朝看着他,突然说:“你想不想——”
“真的飞一次?”
画师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顾言朝握紧青子,“我可以,让你在梦里,飞一次。”
“在你画这一笔之前,先让你自己,轻一点。”
“这样——”
“你画出来的飞天,才是真的‘飞’。”
画师怀疑地看着他:“你会妖法?”
“你可以当我是。”顾言朝说,“但我不害人。”
“我只是——”
“想帮你,画一笔不那么重的石青。”
画师沉默了很久。
“如果……”他缓缓道,“我真的能飞一次。”
“哪怕只是在梦里。”
“那——”
“这一笔,我愿意赌。”
“好。”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
“长河。”
“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长河的声音响起,“记住——”
“这一次,不是你一个人飞。”
“是你和他一起飞。”
“在他感受到‘轻’的那一瞬间,你要和他一起——记住那种感觉。”
“然后,把那种‘轻’,带回现实。”
“好。”
顾言朝闭上眼。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引。”
“入梦——飞天。”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云海之上。
脚下是翻滚的云浪,头顶是湛蓝的天空。
“这里是……”
“画师的梦境。”长河说,“你和他共享一个梦。”
“他在哪?”
顾言朝抬头。
不远处,画师正站在一朵云上,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脚。
“我……”他喃喃,“我真的飞起来了?”
“是啊。”顾言朝走到他身边,“你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轻。”
画师试着抬起手,又轻轻一跳。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像一只鸟。
“我……”他眼睛亮了,“我真的飞起来了!”
他开始在云海里穿梭,像个孩子一样,大喊大叫。
“顾……顾小兄弟!”他在空中朝顾言朝喊,“你也来!”
顾言朝笑了笑,也跳了起来。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云从指尖滑过。
他从来没有这么轻过。
没有KPI,没有甲方,没有房租,没有地铁。
只有——
风。
云。
还有,心里那一点点,久违的轻松。
“你看!”画师突然喊,“前面!”
顾言朝抬头。
远处,一抹石青色的光,在云海中闪烁。
那光,不像天青那样安静。
它更活泼,更灵动,像一条在空中游动的鱼。
“那是……”顾言朝喃喃。
“这就是——”长河的声音响起,“画师心里,真正的‘石青’。”
“是他想象中,飞天衣带的颜色。”
“也是——”
“你要借的颜色。”
画师呆呆地看着那抹石青:“原来……”
“原来,石青可以这么轻。”
“我以前,总把它画得太重。”
“重得像——”
“压在百姓身上的赋税。”
“现在……”他笑了,“我知道该怎么画了。”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抹石青。
“顾小兄弟!”他回头,“你也来!”
“我们一起——”
“把这一笔,画轻一点!”
顾言朝握紧青子:“好!”
他伸出手,掌心的青子微微发光。
“长河!”他在心里怒吼,“接住这抹石青!”
“青子·敦煌石青·飞天——”
“记录!”
青色棋子猛地炸开。
无数光点从他掌心飞出,冲向那抹石青。
那抹石青被光点包裹,慢慢凝聚成一枚小小的、青色的石子。
石子内部,隐约可见一抹——灵动的石青。
“记录成功。”长河的声音响起,“精神刻度消耗:30%。”
“还剩……”顾言朝算了算,“18%。”
“做得好。”长河说,“你不仅记录了颜色,还——”
“还让画师,在梦里,真正飞了一次。”
画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顾小兄弟!你看!我画出来了!”
顾言朝回头。
画师正拿着一支巨大的画笔,在天空中,一笔划过。
那一笔,是石青。
是极轻、极灵的石青。
它在天空中,化作一条衣带,缓缓落下,落在画师的身上。
“我终于……”画师喃喃,“画出了我心里的飞天。”
他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
“顾小兄弟。”他看着顾言朝,“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飞了一次。”
“也谢谢你……”
“让我知道,这世上,真的可以有——”
“不那么重的一笔。”
说完,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在云海中。
梦境开始崩塌。
云海、天空、那抹石青,都像被风吹散的烟,慢慢化开。
“顾言朝。”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来。”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星空。
棋盘。
长河。
他手里,多了一枚新的青色棋子。
棋子内部,那抹灵动的石青,静静躺着。
“青子·敦煌石青·飞天,已记录。”长河说,“你可以在现实中,有限度地使用它。”
“比如——”
“你可以影响某一段建筑线条的‘轻盈感’,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压抑。”
“你可以在设计中,使用这种石青,引发别人的‘情绪共鸣’,让他们在看到的一瞬间,觉得——心轻了一点。”
“甚至——”
“当你在现实中,把这种石青用在某个足够重要的节点上时,”
“它会沿着文明长河,给敦煌的壁画,回哺一点‘轻’。”
“帮它们,多撑一段时间。”
顾言朝握紧那枚石青棋子:“那——”
“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可以。”长河说,“记住——”
“借色,不是占有。”
“你只是暂时,帮它找一个新的支点。”
“当有一天,戏台不再需要它,它会自己回到敦煌。”
“回到那些画师的笔下。”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就——”
“好好用它。”
“至少,让它在戏台飞檐上的那几年,不白来。”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书桌上的青子,在黑暗中微微发光。
他拿起那枚新的石青棋子,放在电脑旁。
“两枚青子……”他说,“一枚天青,一枚石青。”
“一个让人‘心安’,一个让人‘心轻’。”
“这座城市,倒是挺需要这两种感觉。”
他打开电脑,在【下班后棋局】文件夹里,新建了一个文档:
【任务二:古戏台·飞天借色】
他在文档里写下:
“目标:在戏台飞檐,借一抹敦煌石青,让它成为城市的‘轻盈点’。”
“棋子:青子·敦煌石青·飞天。”
“棋盘:同乐古戏台飞檐。”
“棋手:顾言朝(执棋司编外人员)。”
写完,他又在下面补了一行:
“备注:记得给敦煌壁画,回点‘轻’。”
手机震了一下。
【叶挽星:你醒了?】
顾言朝一愣:“你怎么知道?”
【叶挽星:文渊阁监测到,你刚才的精神波动,很像——完成了一次高难度入梦。】
“你们连我做梦都监测?”顾言朝吐槽。
【叶挽星:我们监测的是文明波动。】
【你刚才,在文明长河里,掀起了一点‘轻浪’。】
【敦煌那边的色彩线,有了一点回升。】
【虽然很小。】
【但——】
【是好事。】
顾言朝笑了:“那——”
“明天,我要去一趟古戏台。”
“我想,在飞檐上,试一笔。”
【叶挽星:我跟你一起。】
【还有——】
【文渊阁批了一个‘小权限’给你。】
【你可以在现实中,通过青子终端,调用一次‘高精度色彩校准’。】
【帮你,把那抹石青,调得更准一点。】
顾言朝挑眉:“你们这是——”
“怕我把飞天画成广场舞大妈?”
【叶挽星:怕你把石青调成‘工地蓝’。】
“……”
“那我明天,一定调得好看一点。”
周五早上八点,顾言朝和叶挽星站在同乐古戏台前。
围档已经被临时拆开了一个口子,里面有几个工人正在做前期清理。
“你确定要在飞檐上动手?”叶挽星问,“那地方,不好施工。”
“正因为不好施工,”顾言朝说,“才更适合——‘借色’。”
“普通的刷漆,谁都能做。”
“但这一笔——”
“得我来。”
他爬上临时搭起的脚手架,手里拿着那枚石青棋子,和一个小小的调色盘。
“长河。”他在心里默念,“帮我校准一下。”
“文明长河——”
“以青子·敦煌石青·飞天为引。”
“色彩校准。”
青子微微发光。
一股清凉的感觉,从指尖流向大脑。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重新校准了一遍。
颜色变得更清晰,对比更柔和。
他能清楚地看到,戏台原有红漆的疲惫,看到木梁的衰老,看到整个建筑的“重”。
“就是这里。”他在心里说。
他在调色盘里,挤出一点蓝,一点青,又加了一点白。
在青子的引导下,那抹颜色慢慢变成了——
敦煌石青。
不刺眼,不张扬。
但你看着它,就会觉得——
如果有风,它会跟着一起飞。
顾言朝拿起画笔,在飞檐最外沿,轻轻一笔。
那一笔,极细。
细到,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
但当他画完的那一刻,他感觉到——
整个戏台,轻轻“抖”了一下。
像是卸下了一点什么。
“长河。”他问,“这样——够了吗?”
“够了。”长河的声音响起,“你已经,把石青借到了这里。”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和人。”
顾言朝从脚手架上下来。
叶挽星抬头看了看:“我怎么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你站远点。”顾言朝说,“再抬头。”
叶挽星往后退了几步,抬头看向戏台飞檐。
阳光从云层里漏下来,刚好照在那一抹石青上。
那一笔,在光线下微微发亮。
戏台的飞檐,仿佛被轻轻往上提了一下。
“……”叶挽星愣了几秒,“它好像——”
“真的轻了一点。”
“心理作用?”顾言朝问。
“也许。”叶挽星说,“但——”
“我现在,确实没那么想骂人了。”
顾言朝笑了:“那这一笔,就值了。”
十一
中午,消息在网上传开了。
【燕京某古戏台飞檐惊现神秘“飞天蓝”,网友:看一眼,心情莫名变好。】
【“好像加班的压力,被削掉了一块。”】
【“我本来今天想辞职,路过戏台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再撑两天也行。”】
【“有没有可能,这是某种新型心理治疗?”】
顾言朝刷着手机,忍不住笑:“看来,这抹石青,挺受欢迎。”
【叶挽星:文渊阁监测到,戏台周边的‘情绪平均指数’,上升了0.3。】
【虽然很小,但——是正向的。】
【敦煌那边,也有一点微弱回升。】
【你干得不错。】
顾言朝回:
【那我算不算——】
【半个敦煌壁画守护者?】
【叶挽星:算半个。】
【另外半个,得等你下次入梦,再拿。】
顾言朝笑了笑,收起手机。
他抬头,看向窗外。
远处,同乐古戏台的方向,有一抹极细的石青,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张师傅。”他在心里说,“你的天青,在小巷的墙上。”
“李画工。”
“你的石青,在戏台的飞檐上。”
“你们都不在了。”
“但——”
“你们的颜色,还在这个城市飞。”
“这算不算——”
“另一种,活着?”
手机震了一下。
【江屿:顾老师,好消息!】
【恒远董事会,同意保留戏台了!】
【他们说——“既然年轻人愿意为它抬头,那就留着。”】
【我们赢了!】
顾言朝看着那条消息,心里突然松了一大口气。
“赢了……”他说。
“至少,这一次——”
“我们守住了一座戏台。”
他打开文档,在【任务二:古戏台·飞天借色】下面,写下最后一行:
“结果:戏台暂时保住。敦煌壁画色彩线,微幅回升。”
“评价:这一笔,不重。”
写完,他又在下面补了一句:
“下一个棋盘,会是哪里?”
手机震了一下。
【长河:你很快就会知道。】
【文明长河里,还有很多‘颜色’,在等你借。】
【也有很多‘棋局’,在等你下。】
顾言朝笑了笑,合上电脑。
“那就——”
“下班后,继续执棋。”
“为华夏。”
“也为那些,在历史里,一笔一画,不肯放弃的人。”(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