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窗棂时,秦凌峰被领到了宅院西侧一间从未进过的屋子前。
木门推开,一股陈年药材与淡淡烟火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内没有点灯,月光从高窗洒落,照亮正中一口半人高的青铜大鼎。鼎身刻着繁复的云纹兽首,三足稳稳立在地上,鼎口还有未散尽的白汽袅袅升起。
“这是……”秦凌峰怔在门口。
“炼药鼎。”秦安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擦亮火折,点亮墙角的油灯,昏黄的光晕逐渐铺满房间,“族中丹房的东西,我借来用用。”
借?
秦凌峰看向那口鼎。鼎身光泽沉厚,云纹在光下隐隐流动,显然不是凡物。能随意从族中丹房借出这等器物,祖父在族中的地位,比他想象中还要高得多。
“脱衣,进去。”秦安昇走到鼎边,从袖中取出几个玉盒。
王宁宁这时也跟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叠干净布巾。她看到那口鼎时,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却没多问,只是默默将布巾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秦凌峰依言脱去外衣,赤着上身走到鼎边。鼎内热气蒸腾,水面呈深褐色,上面浮着些他不认识的根茎叶片。味道很冲,带着某种腥甜气。
“铁骨藤的芯髓,血纹参的须子,还有三百年份的地脉灵芝。”秦安昇一边将玉盒中的药材投入鼎中,一边淡淡道,“这些药材,虽然在外界不常见,但是族中还是有不少的,也就是些恢复气血的药材罢了。”
他用长柄木勺缓缓搅动药汁。
药材在热水中化开,鼎中药液的颜色越来越深,渐渐转为近乎墨黑的浓稠。水面开始冒出细密的气泡,每个气泡破裂时,都有一股精纯的药力散入蒸汽。
秦凌峰深吸一口,只觉得那股腥甜气直冲肺腑,浑身毛孔都张开了。
“进去。”秦安昇说。
少年抬腿跨进鼎中。
烫。
不是热水那种烫,而是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顺着毛孔往里扎。药力蛮横地挤进身体,在肌肉纤维间横冲直撞。秦凌峰闷哼一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忍着。”秦安昇的声音平稳无波,“炼体本就是夺天地造化,强改肉身凡胎。舒服了,那是洗澡,不是炼体。”
王宁宁在旁看得揪心,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却终究没出声。
秦凌峰闭上眼,强迫自己放松身体。他缓缓下沉,直到药液淹到脖颈。滚烫感渐渐适应后,另一种感觉浮现出来——麻、痒、胀,像有无数蚂蚁在骨头缝里爬。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下午被碎石划开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皮肉蠕动着合拢,血痂快速凝结、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皮肤。那皮肤颜色比周围稍浅,在药液中泛着淡淡的玉色光泽。
“生肌膏呢?”秦安昇问。
王宁宁连忙递上那个青色瓷瓶。老人接过来,拔开塞子,挖出一块暗绿色药膏,直接抹在秦凌峰肩上另一道还未愈合的伤口上。
药膏触体冰凉,与鼎中的滚烫形成鲜明对比。秦凌峰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内外兼施,才能不留暗伤。”秦安昇抹完药膏,将瓷瓶递给儿媳,“以后每天练完,记得给他涂。族中库房里还有三瓶,用完了直接去取,就说是我要的。”
“是,爹。”王宁宁接过瓷瓶,低声应道。
秦凌峰听着这段对话,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
直接去取。就说是我要的。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背后是秦氏筑基宗族长老公然行使的特权。他忽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享受的,是这个家族顶层才能拥有的资源倾斜。
“别想太多。”秦安昇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能用这些药材,是因为你值得。族中规矩,资源向有潜力的子弟倾斜。你若有朝一日真能在炼体路上走通,今日投入的,将来都会百倍还回来。”
老人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况且……秦氏千年,也该出一条不一样的路了。”
鼎中药液“咕嘟”作响。
秦凌峰泡在滚烫的药汁里,闭着眼,感受着药力在体内奔腾。那些陈年的、新添的暗伤,在这股霸道药力的冲刷下一点点化开。肌肉纤维像是被反复捶打又重组的铁胚,骨骼深处传来细微的嗡鸣。
他忽然想起前世化疗时的感觉。
也是把各种药物灌进身体,也是痛苦,也是煎熬。但那时是绝望的消耗,而现在……是充满希望的淬炼。
“差不多了。”约莫半个时辰后,秦安昇开口,“出来吧。”
秦凌峰从鼎中站起。药液顺着身体流下,在皮肤表面留下一层淡淡的油光。他跨出鼎外,王宁宁立刻用布巾裹住他。
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物。秦凌峰活动了一下手脚,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枷锁。下午修炼时的疲惫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满的、随时可以爆发出来的力量感。
“感觉如何?”秦安昇问。
“很好。”秦凌峰握了握拳,“伤口都愈合了,而且……身体里好像有股劲儿在窜。”
“药力还没完全化开,夜里睡觉时会继续起作用。”老人点头,“去吃饭吧。明天继续。”
……
从那天起,秦凌峰的炼体生活多了一味“药引”。
每天修炼结束,那口青铜鼎都会准时出现在西屋。鼎中的药材每日不同,有时是滚烫如岩浆的赤红色药汁,有时是冰凉刺骨的深蓝色液体。但无论哪一种,都蕴含着惊人的药力。
秦凌峰的身体在药浴中飞速蜕变。
旧伤疤渐渐淡去,皮肤呈现出一种紧致的、富有弹性的质感。肌肉线条开始显现,不是那种夸张的隆起,而是流畅的、蕴藏着爆发力的轮廓。
他的修炼强度也在提升。
负重从六百斤到七百斤,再到八百斤。当他在双腿、双臂和躯干上绑满二十块铁块,总负重达到一千斤时,每一步踏出,地面都会微微震颤。
那座山,他每天跑三圈。一百五十里路,负重一千斤。
碎石路换上了更尖锐的黑曜石碎片。赤脚踩上去,即便以他如今的皮肤韧性,也会立刻被割开。但伤口愈合的速度更快了——往往血刚流出来,皮肉就开始收缩。等他走完一圈,脚底的血迹已经干涸,新生的角质层比之前更厚、更韧。
三个月后的一个黄昏。
测试石前,秦凌峰卸下所有负重。一千斤铁块落地时,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惊起林间一片飞鸟。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少年没有立刻出拳。他闭着眼,静静站在石前,调整呼吸。胸腔缓缓起伏,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声音清晰可闻。他能感觉到肌肉纤维如弓弦般绷紧,骨骼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是某种机关正在就位。
三年来的一幕幕在脑中飞掠。
第一次绑上铁块摔倒时的狼狈,第一次击打测试石手骨开裂的剧痛,第一次在碎石路上走出完整一圈时脚底的血肉模糊……
所有的画面最终凝结成一种纯粹的感觉。
力量。
秦凌峰睁开眼。
右拳提起,没有蓄势,没有呐喊。只是很自然地向前一送,像是推开一扇虚掩的门。
拳头破空,带起尖锐的风啸。
然后——
“咚!”
一声浑厚如古钟震鸣的响声,在崖顶炸开。
秦凌峰收拳。
石面中央,一圈清晰的涟漪正从落拳处荡开。那不是之前那种细微波纹,而是肉眼可见的、层层叠叠的环形波纹。波纹如潮水般向外扩散,触及石面边缘后又折返回来,与后续的波纹交织碰撞,久久不散。
而在涟漪的中心,一个浅白色的拳印,赫然烙印在那里。
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虽然浅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印子。
是血肉之躯,在这块需要千斤之力才能撼动的测试石上,留下的第一个、真正的痕迹。
秦凌峰盯着那个白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缓缓抬起右手,看着自己的拳头。指节处有些发红,皮肤微微发烫,但骨骼完好,肌肉没有拉伤。反而有一种奇异的酥麻感,正从拳头向手臂蔓延,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正在苏醒。
“还不够深。”少年喃喃道。
白印很浅,几个呼吸见就散去了。
但是,这意味着他的力量已经触及千斤门槛,但还未真正跨过去。也许是九百九十斤,九百九十五斤……无限接近,却还差最后那一点。
但这一点,可能就是天堑。
秦凌峰转过身,重新将那些沉重的铁块绑回身上。一千斤的重量压下来时,他腰杆挺得笔直,膝盖连弯都没弯一下。
夕阳将他的影子投在测试石上,恰好覆盖了那个正在消失的白印。
少年迈开步子,走向碎石路。
今天还要再走三圈。
在真正握紧那道门槛之前,一刻都不能停。
山风猎猎,卷起崖顶的尘土。
青铜鼎中的药汁还在微微沸腾,等待夜归的少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