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京都,凤凰大街。午后的聚宝赌坊人声鼎沸。
林小川斜靠在赌桌旁,指尖随意把玩着一枚玉扳指。他身旁的赵无常已经满头大汗,胖乎乎的手指紧紧攥着最后一张银票。
“川哥,这把押大还是押小?”赵无常声音发颤。
庄家张老三摇动瓷碗,骰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手腕一翻,瓷碗稳稳扣在桌上。
“买定离手”
林小川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没抬:“押小。”
“还押小?”赵无常脸色发白,“已经连输四把了……”
“赌钱嘛,有输有赢。”林小川懒洋洋地将一张银票扔在“小”字区域。
周围赌徒纷纷跟注。
张老三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他正要去揭碗,林小川忽然开口:“慢着。”
“林公子有何指教?”张老三停下动作。
林小川站起身,走到赌桌对面。他弯腰仔细看了看瓷碗,又看看张老三的手,忽然笑了:“张老三,你这右手腕是不是有旧伤?摇骰子的时候,手腕总是不自觉地往左偏。”
张老三脸色微变:“林公子说笑了,小人手腕好得很。”
“是吗?”林小川直起身,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人都听见,“那我问你,刚才摇骰子时,你为什么用左手小指在桌下敲了三下?”
赌坊里顿时安静下来。
几个老赌徒已经皱起眉头——这是赌坊里常用的暗号手法。
张老三强作镇定:“林公子怕是看错了……”
“看错没看错,开碗就知道了。”林小川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不过我猜,这把应该是四、五、六,大。”
瓷碗揭开。
四、五、六,十五点大。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呼。
赵无常瘫坐在椅子上:“又输了……”
张老三擦了擦额头的汗,挤出笑容:“林公子果然厉害,一猜就中。不过赌钱这事,输赢本是常理……”
“常理?”林小川笑了,“张老三,城南老瘸子的‘九千术’,你学到哪了?”
张老三浑身一震,脸色瞬间苍白。
“我……我不知道林公子在说什么……”
“不知道?”林小川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老瘸子死前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去年死在牢里,二徒弟去了南边。就剩个小徒弟,还在京城混饭吃——腰间还挂着老瘸子留的‘瘸’字令牌。”
张老三下意识捂住腰间,又猛地放手。
这动作,所有人都看见了。
“原来真是出千!”
“退钱!把老子输的钱都退回来!”
赌坊里顿时炸开了锅。几个输急眼的赌徒已经围了上来,张老三身后的打手也往前站了一步,双方剑拔弩张。
林小川却像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赵无常的肩膀:“走了,无常,喝酒去。”
“川哥,咱们的钱……”赵无常眼巴巴看着赌桌。
“输都输了,还要什么。”林小川转身就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张老三,“对了,下次做手脚,记得别用老瘸子那套。他那一手‘九千术’,八年前就被京兆府备案了。”
说完,他掀开门帘,走出了赌坊。
大街上,赵无常一路小跑才跟上林小川。
“川哥,你刚才怎么知道张老三出千?”赵无常喘着气问,“还有那个什么‘九千术’,我都没听说过。”
林小川伸了个懒腰,又恢复了那副慵懒模样:“听戏听来的。前阵子不是有出《赌侠斗千王》的戏吗?里面就这么演的。”
“戏里演的?”赵无常瞪大眼睛,“可你说得跟真的一样……”
“戏文嘛,编得真一点才有人看。”林小川漫不经心地说,目光扫过街角。
这时,一个精瘦青年从对面巷口匆匆走来,正是林童。
“少爷,将军回府了。”林童压低声音,“正在发火,夫人让您赶紧回去。”
林小川皱了皱眉:“今天怎么这么早?”
“北方有军情急报,陛下召将军和几位大人议事,刚散。”林童脸上带着担忧,“将军听说您又去赌坊,摔了茶杯。”
赵无常缩了缩脖子:“那……川哥,我先回家了。”
看着赵无常跑远,林小川脸上的慵懒神色淡了几分。他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走吧。”
将军府前厅,气氛凝重。
林天霸端坐在主位,紫色朝服还未换下,胸前的麒麟补子在烛光下泛着暗金色。他面前的地上,碎瓷片溅了一地。
夫人苏婉柔站在一旁,温声劝道:“老爷息怒,小川还年轻,慢慢教就是了。”
“年轻?十八了还年轻?”林天霸一拍桌子,“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跟着老侯爷上阵杀敌了!你看看他?整天就知道赌钱喝花酒!上次请的先生教礼仪,他问人家青楼待客之道!上上次教诗词,他给人家写什么‘美人如花隔云端,不如赌坊银子堆成山’!这传出去,我林家的脸往哪儿搁!”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清朗的声音:“父亲骂得是。”
林小川走进厅内,恭恭敬敬地行礼:“儿子今日去赌坊,输了三百两。请父亲责罚。”
他认错认得干脆利落,倒让林天霸一时语塞。
“你……你还知道错?”林天霸站起身,走到儿子面前,“我问你,王先生是怎么气走的?”
林小川抬起头,一脸诚恳:“王先生讲《礼记》,儿子听得认真。只是有一处不明白——书上说‘侍坐于君子,君子欠伸,撰杖履,视日蚤莫,侍坐者请出矣’。儿子就想,若是青楼里客人打哈欠、看天色,姑娘是不是也该告退?这不都是伺候人的道理吗?我就问了王先生一句,谁知先生就生气了……”
“你——!”林天霸气得手指发抖,“那是圣人之礼!你怎么能跟青楼之事相提并论!”
苏婉柔连忙扶住丈夫,对儿子使眼色:“小川,快认错。”
“儿子知错。”林小川低下头,“下次不问青楼了。”
“还有下次?”林天霸甩开夫人的手,盯着儿子,“从明天起,你给我待在府里,哪儿也不许去!我已经托人请了江南的周大儒,后日就到!你要是再把人气走,我就请家法!”
林小川抬眼:“父亲,其实儿子觉得,读书不如练武。不如让儿子去军中……”
“军中?”林天霸冷笑,“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去军中?怕是连马都骑不稳!”
“儿子可以学……”
“学什么学!”林天霸打断他,“你给我老实待着!再敢踏出府门一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林小川垂下眼帘:“是。”
见他这副模样,林天霸怒气稍缓,但还是板着脸:“滚回你院子去!晚饭别吃了,好好反省!”
“是。”
林小川退出前厅。
转身的瞬间,他脸上那副恭顺表情消失了,眼神变得复杂。他快步穿过庭院,回到西侧。
关上院门,林童才敢开口:“少爷,您何必每次都这样”
林小川没回答。
他走进书房,反手关上门。书房里书架整齐,书桌上摊着本《诗经》,页角卷曲,像是被人随手翻过却从未认真读过。
林小川走到东墙书架前,伸手在第三排第五本书的位置按了一下。
“咔嚓。”
书架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后面的暗门。
密室不大,三丈见方。
油灯点亮,映出四壁满满的书架。左侧是兵法典籍,右侧是史书策论,还有医书、工造图录。另一面墙上,刀枪剑戟排列整齐。
林小川脱下绸衫,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他取下长剑,手腕一抖,剑身嗡鸣。
剑光起。
没有花哨的招式,每一剑都简洁凌厉。他七岁开始偷学武艺,先是跟着府里老护院学基础,后来从藏书楼翻出几本残谱,自己琢磨改良。
十一岁那年,他在街上遇见一个瘸腿老兵。老兵在酒馆里讲雁门关之战,讲到如何用步兵阵型抵挡骑兵冲锋。林小川听了三天,用石子在地上推演,悟出了一套步战法门。
十三岁,他偷偷混进京郊大营看士兵操练,回来后在密室苦练三个月,把军中的刀法融入剑术。
这些,父亲都不知道。
“呼——”
最后一式收剑,林小川额前沁出汗珠。他放下剑,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北境边防图志》。
油灯下,书页上的批注密密麻麻。
“雁门关守将年迈……北狄左贤王部今春马肥……”
林小川的手指划过地图。今天父亲提前下朝,北方军情紧急,恐怕狄人又有异动。父亲手握重兵,朝中早就有人眼红,这次若再请缨北上……
他合上书,吹灭油灯。
密室重归黑暗。
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林小川推开暗门,书架缓缓合拢。他换了身干净衣裳,推开房门。
林童站在门外,手里提着食盒:“少爷,夫人让厨房给您留了饭。”
院中石桌上,四菜一汤摆开。
林小川坐下开始吃饭。
“林童,那位周大儒,什么时候到?”
“后天到。将军吩咐,让您一早就在书房等着,不得迟到。”
林小川夹了块笋片,嚼了几下,忽然笑了:“江南大儒……不知这次,能教几天?”
林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声道:“少爷,您为何总要气走先生?学些真本事,将来也好……”
“也好什么?”林小川打断他,“继承父亲的兵权,当个大将军?然后让陛下猜忌,让文官弹劾,让林家成为众矢之的?”
林童沉默了。
“林童,你不懂。”林小川放下筷子,“在这个京城,有时候蠢一点,比聪明更安全。”
他站起身,望向夜空。
“收拾了吧,我累了。”
卧房门关上。
屋内没点灯,林小川靠在门上,黑暗中沉思。
他想起七岁那年,躲在书房屏风后,听见父亲和幕僚的对话。
“将军,陛下今日又问起少公子……”
“唉,那孩子不成器,我也愁。”
“不成器……或许也是好事。自古功高震主,若是少公子太过出色,陛下怕是更不放心。”
那时他不懂,后来才明白。
从那一天起,他开始演一个纨绔。
演了十一年。
窗外传来打更声。
梆——梆——梆——
三更天了。
林小川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明天还得继续演。
后天,那位周大儒就要来了。得想想,该怎么“请教”这位先生呢?(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