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醉楼二楼雅间里,菜已上齐。
烤鸭金黄酥脆,八宝鱼浇着浓稠的酱汁,肘子摆满了整张桌子。赵无常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又给林小川倒上:“川哥,今天痛快!来,干!”
林小川端起酒碗,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碗里晃动的酒液。
“川哥,你怎么不喝?”赵无常已经灌下去半碗,脸开始泛红。
“少爷今天累了。”林童在旁边轻声说。
“累什么累!”赵无常又给自己倒上,“赢了五千两还累?川哥,我跟你说,今天这事够我吹半年的!你怎么就知道那骰子里有水银?教教我,以后我也能……”
“运气。”林小川打断他,终于端起碗抿了一口。
“又是运气?”赵无常不信,“川哥,你别蒙我。上次在聚宝赌坊揭穿张老三,这次又揭穿他弟弟。一次是运气,两次还能是运气?”
林小川放下酒碗,夹了一筷子虾仁:“无常,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没好处。”
“什么意思?”赵无常眨眨眼。
林童在旁边暗暗着急。他知道少爷的心思——今天在赌坊闹得太大,已经引人注目了。赵无常这么嚷嚷,只会让更多人知道。
窗外传来街市的喧闹声,卖糖人的吆喝,孩童的嬉笑,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雅间里却突然安静下来。
“川哥。”赵无常忽然压低声音,“你是不是……是不是会功夫?”
林小川筷子停住了。
林童脸色一变。
“我瞎猜的。”赵无常挠挠头,“就是觉得,你今天在赌坊那样子……不像平时的你。平时你都是懒洋洋的,今天眼睛特别亮,说话也特别……特别有底气。”
林小川慢慢把虾仁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才说:“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赵无常急了,“川哥,咱们从小一块长大,你什么样我能不知道?你平时是爱玩,是吊儿郎当,可今天……今天不一样!”
林小川没接话,只是又倒了碗酒,慢慢喝着。
雅间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三人同时看向门口。林童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周先生。
“周先生?”林童愣住了。
周先生穿着半旧的青灰色长衫,手里提着个小布包,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路过楼下,听说林公子在此,便上来看看。没打扰吧?”
“没有没有!”赵无常赶紧站起来,“先生请进!”
周先生走进来,在林小川对面坐下。他看了看满桌的菜,又看了看桌上的酒坛,笑了笑:“林公子今日兴致不错。”
“先生吃过了吗?”林小川问,“要不要添几个菜?”
“不必,老朽用过了。”周先生摆摆手,“只是有几句话,想跟林公子说说。”
赵无常识趣地站起来:“那……那我和林童出去转转。川哥,你们聊。”
他拉着林童出了雅间,关上门。
雅间里只剩下林小川和周先生两人。
周先生从布包里取出一本书,放在桌上。是《论语》。
“林公子,这本书你拿回去。”他说。
林小川看了一眼书:“先生不教了?”
“教,当然教。”周先生说,“但这本你拿回去,自己看。老朽明日另带一本新的来。”
林小川没动书,只是看着周先生。
周先生也不急,给自己倒了杯茶——他没喝酒,只喝茶。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林公子,今天赌坊的事,老朽听说了。”
林小川心里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先生也去赌坊?”
“不去。”周先生摇头,“但这条街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林公子揭穿假骰子,逼张老三退钱,这事已经传开了。”
“传开了又如何?”林小川笑了笑,“不过是些闲话。”
“闲话?”周先生看着他,“林公子,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
“有人说,林公子眼力过人,一眼就识破骗局。”周先生顿了顿,“也有人说,林公子平时装傻充愣,实则深藏不露。”
林小川的手指在桌下微微收紧,但脸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先生信哪种?”
“老朽哪种都不全信。”周先生说,“但老朽知道,一个人若是真傻,不可能连续两次识破赌坊的骗局。一个人若是真顽劣,不可能在揭穿骗局后,还想着让赌坊退还其他人的钱。”
林小川没说话。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经戌时了。天色完全暗下来,不醉楼挂起了灯笼,红光透过窗纸照进雅间,在两人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林公子。”周先生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入耳,“老朽教书四十年,见过太多学生。有的人是真聪明,一点就透;有的人是真笨,教十遍也不会。还有的人……是聪明,却故意装笨。”
他直视着林小川的眼睛:“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林小川避开他的目光:“先生,我……”
“你不必回答。”周先生摆摆手,“老朽只是想说,无论你是哪一种,老朽都会认真教。因为教书育人,是老朽的本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涌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林公子,你看这京城。”周先生指着窗外,“万家灯火,看似繁华太平。可你知道吗?北境狄人虎视眈眈,朝中党争愈演愈烈,江湖暗流汹涌。这太平,能维持多久?”
林小川也站起身,走到窗边。街上行人匆匆,店铺灯火通明,一副盛世景象。可他知道周先生说得对——这太平,是父亲那样的武将,用血汗换来的。
“先生想说什么?”他问。
“老朽想说,这世道,需要人才。”周先生转过头,看着他,“真正的人才。不是只会读书写字的书呆子,也不是只会耍小聪明的纨绔。是那种……心中有志,胸中有谋,手中有力的人才。”
林小川的心跳加快了。
“林公子,你还年轻。”周先生继续说,“未来的路还长。是继续装傻充愣,混日子过?还是……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
“先生觉得,什么是有意义的事?”林小川问。
“因人而异。”周先生说,“对老朽来说,教书育人是有意义的事。对你父亲来说,保家卫国是有意义的事。对你来说……那得问你自己。”
他走回桌边,拿起那本《论语》,塞进林小川手里:“这本书,你拿回去。好好看,好好想。明日上课,老朽要考你。”
说完,他推门出去了。
雅间里又只剩下林小川一个人。
他握着那本书,书页还有些温热。走到窗边,看着周先生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汇入人群。
窗外,夜色渐浓。
林童和赵无常回来了。赵无常喝得有点多,话都说不利索:“川哥……周、周先生走了?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林小川把书收进怀里,“走吧,该回去了。”
三人下楼,结账。掌柜的笑眯眯地送他们出门:“林公子慢走,常来啊!”
走在回府的路上,赵无常还在絮叨:“川哥,你说周先生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今天说话怪怪的……”
“你想多了。”林小川说。
“是吗?”赵无常挠挠头,“可能吧……我喝多了,脑子糊涂。”
到了将军府门口,赵无常晃晃悠悠地回家了。林小川站在府门前,抬头看着门楣上“护国将军府”五个大字。
灯笼的光照在匾额上,金字闪闪发光。
“少爷,进去吧。”林童小声说。
林小川没动。他站了很久,才迈步进府。
回到自己院子,他让林童去休息,一个人进了书房。点亮灯,从怀里取出那本《论语》。
翻开书页,第一页的空白处,多了一行小字,是周先生的笔迹:
“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
林小川看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合上书,吹灭灯。
黑暗中,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清冷的月光洒进屋子。
谁人知我心中志?
他问自己。
没有人知道。
父亲不知道,母亲不知道,赵无常不知道,周先生……或许猜到了一些,但也不全知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
知道那份藏在心底的志向,那份不能言说的抱负,那份在深夜里一遍遍练习的坚持。
他知道这条路很难,很孤独。
但他必须走下去。
因为他是林小川。
是护国大将军林天霸的儿子。
是这个国家,这个时代,需要他成为的那种人——即使现在,他还不能让人知道。
夜深了。
林小川站起身,推开密室的门。
油灯点亮,兵器架上的刀剑在光里泛着冷光。
他取下剑,握在手里。
剑很沉,但很稳。
就像他心里的那份志。
沉甸甸的,但坚定不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