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过半,日头西斜,金辉斜扫青石板,拖出两道疾行的影子。
魏青将阿妹魏苒与行囊托付给东市铺子,跟着梁三直奔城北北行街。
珠市堂口设在此处,每月底、年底各铺户需来交数。
墨水县无官府,大小事尽归地头蛇与乡绅把持。
夏秋征徭役赋税时,威海郡才派税吏下乡,却百事不管,全由“排帮”一手打理。
魏青边走边忖:“帮派与衙门共治一城,上头还有仙师道官,中枢龙庭放权未免太甚。
改个户口已如此艰难,想入仙、官、武三籍,怕是比登天还难。”
龙庭户籍分六户三籍,仙、官、武三籍对应仙师、道官与武族世族,乃是中枢龙庭治下十四府中翻云覆雨的存在。
这些秘辛都是梁实闲时所言,让魏青眼界大开。
“你妹机灵秀气,是块念书的好料。”
梁三回头一笑:“我早年在学堂待过,认识几位好教习,想送她入学,我来搭线。”
魏青心头一暖:梁哥有门路再好不过!
开春便送她去学算账,往后能帮衬珠档。”
赤县私塾专教账房文书,识字者本就稀少,会写会算便算出众。
若天资卓绝,懂丹青刻章,更能被社团聘为谋士。
珠市这类场所,镇场靠练家子,生意却需钻营手段。
“此事易耳,我打声招呼便成。”梁三应得干脆,他承了魏青大恩,总想着报答,魏青不拒他与老爹的好意,倒让他心头舒坦。
北行街低矮狭长,门店错落,摊贩往来不绝,吆喝讨价声交织成市井喧嚣。
比起棚户区干净不少,却飘着淡淡的粪腥,每日都有挑夫来收粪。
“早年这里酿酒极有名,不少人专程来买。”梁三边走边说。
魏青接口:“听说红河溪穿街而过,早年贩子开槽房取溪水酿酒。
水哥可知旧槽房在哪?我想打些好酒送长顺叔。”
梁三神色骤变,带着几分尴尬与愤懑:“早没了!那贩子手艺精湛,生意越做越火,珠市一个巡稽郎眼红想分一杯羹,遭拒后便怀恨在心。
他找了群闲汉泼皮,日日往红河溪里拉屎撒尿,把溪水弄得臭气熏天,又四处散播酒里掺水的谣言,带人天天去酒铺闹事。
不到两月,酒铺便扛不住关了门。”
魏青眸色一沉,珠市巡稽郎大多如此蛮横,梁三这般厚道已是少数。
“这还不算完。”梁三咬牙道:“那巡稽郎又设赌局,引诱贩子大儿子入局。
先让他赢了几两银子勾住心,后来便让他越输越多,还大方赊账,半个月就欠了五百多两。
贩子掏光家底,献出酿酒秘方,才保住儿子的手脚。”
魏青眼皮一跳,上辈子混偏门时见多了这种阴招,专坑暴富之人,拖人下水榨干家底。
他当年走“玄学”路线,赚的是显贵的钱,从不碰这种缺德勾当。
路上摊贩见了梁三,纷纷招呼:“水哥升了巡稽郎,可得请酒啊!”
梁三笑着应承,路人却无一人留意魏青。
他穿一身采珠人短打,活像梁三的跟班。
梁三拍他肩:“莫介怀,等你拿了商户身份,便是魏记珠档老板,这些小贩想攀都攀不上。”
魏青坦然点头,眼底却闪过厉色:“梁哥,若有朝一日我靠拳头闯出名堂,再回这条街,定要让这些人刮目相看!”
他身怀绝技,岂会一辈子困在赤县。
堂口门口,四个精悍汉子敞衣露臂,腰间别着短刀,正是珠市打手。
见是梁三,只扫了一眼便放行。
前院桌椅旁,八字胡中年趴在桌上打盹,嘴角挂着口水。梁三上前敲桌:“海哥,办正事了。”
八字胡惊醒,见是梁三立刻堆笑:“梁三来了,都安排好了。”
有梁三作保,再加上提前备好的银钱,改户之事异常顺利。
八字胡取出珠贝图册,提笔疾书:
“陇西府、威海郡、赤县,魏青、魏苒兄妹,有产有业核验无误,脱渔民贱户,归入商户。”
写完又道:“房契地契珠档凭证留档,交五两银子,名册腰牌拿好,可当路引入城。”
魏青接过竹木腰牌,入手轻薄,刻字简陋,摆摊卖十文都嫌贵,此刻却重逾千斤。
有了这东西,他与魏苒便能自由出入各个村寨,甚至踏入威海郡城,在中枢龙庭治下总算算个“正经人”了。
出了堂口,魏青只觉浑身轻快,脚步都飘了几分:“浑身舒坦,像是卸了千斤重担!”
梁三拍手大笑:“凭你采宝珠的本事,加我这巡稽郎,往后定能在赤县闯出一片天!”
两人相视一笑,快意尽显。
申时过半,夕阳西垂,回东市铺子时,门口已挂起两串红鞭炮。
魏青刚现身,阿斗便点燃引线,噼里啪啦的响声震耳欲聋,红纸屑漫天飞舞,硝烟混着烟火气扑面而来。
“魏哥脱贱户了!往后前程似锦啊!”
“给咱们采珠长脸了,以后可得多照拂兄弟!”
铺伙计、力工、街坊渔户蜂拥而上,七嘴八舌道贺。
魏青望着一张张热情的笑脸,心头五味杂陈。
昔日他叫魏青,快饿死时连一碗米都讨不到,如今成了“魏哥”,满耳皆是奉承。
世道冷暖,竟全凭身份贵贱。
宴席直吃到亥时才散,送阿斗回去后,魏青带着魏苒踏着夜色返回乌蓬船。
点起铜油灯,黯淡的光映出兄妹俩的身影,魏苒捧着腰牌爱不释手:“这牌子真好看,有了它,咱们就能去郡城了?”
魏青坐在矮凳上摩挲腰牌,这毛竹削成的玩意儿虽简陋,却能改变命运:
“中枢龙庭粉上下级户制度,硬生生分出尊卑,让人为了往上爬拼尽全力。
咱们能脱贱户入商户,已是马踏飞燕,往后还要站稳脚跟,闯去威海郡城才算真本事。”
“阿兄,咱们真不住这儿了?”
魏苒摸着新衣新铺盖,眼神有些无措。
她刚擦完灶头,指尖还沾着草木灰。
“梁三哥把他的宅子过给我了,地契房契都在堂口备案,错不了。”
魏青笑道,“那宅子有门面有院子,比这漏风的乌篷船强百倍。以后咱再也不用在这白尾滩边受风吹雨打睡不踏实了。”
“梁三哥太大方了,咱们承了这么大的情……”魏苒欲言又止,学堂教习说过,受主家恩惠当效死力。
“你放心,梁三哥就怕我不领他和梁伯的情。”魏青揉了揉她的头:“互相帮衬才能走得近,往后咱们好好做事,自然能报答。”
魏苒点点头,方正地坐在桌前铺开新纸:“教习给我找了誊写藏书的活,每天能赚三十文,能帮阿兄分担。”
“哪个教习?”魏青挑眉:“改天请他吃顿便饭,谈谈你入学的事。”
说罢便拿起翻烂的旧书《夜窗异闻录》,他识文断字已熟练,练字进步甚微,急需寻个更好的提升之法。
天刚亮,兄妹俩便收拾行李。
魏苒砸烂床底泥瓮,取出破布袋子,里面是三千多文积蓄。
魏青采珠向来留一半存一半,这几日花销大,她想帮着省些。
“你拿着用,我不缺银子。”魏青摆摆手,把新铺盖和衣物塞进包裹。
乌篷船徒四壁本无甚可收拾,可魏苒穷惯了,瓶瓶罐罐都舍不得丢,连水缸都要搬。
“这些破烂别带了,糙米油盐让阿斗带回,书你能抄的都抄过了,宅子有水有柴,不用愁。”
魏青无奈劝阻,往日听话的妹妹此刻却格外执拗。
“阿兄,咱们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魏苒站在船头,眼眶微红。
魏青沉默片刻,关上木门:“回头路是给走投无路的人留的,咱们要一直往前走,不回头。”
说罢拉起她的手,跳上船头的舢板。
东市铺子比往常冷清,梁实躺在摇椅上晒太阳,见魏青换了窄袖束腰袍服,笑道:
“安顿好你妹了?换身衣服果然精神。宅子该办的都妥了,日后去农市牙纪雇个厨娘伙夫便成。”
自从梁三当上巡稽郎,老头明显开朗了许多。
“多谢梁伯,梁哥办事稳妥,省了我不少麻烦。”
魏青拱手:“等江总管降了白尾滩的海妖,我便出海采几个牛角珠,给您除病根。”
梁实眼皮动了动,心里颇为受用。
魏青富贵不忘本,这份感恩之心难能可贵。
“海妖作祟,采珠人都不敢出海,估摸三五日才能平息。”
梁实缓缓道,“江总管性子惫懒,不三请四请绝不会出手。”
魏青挑眉,赤县竟有珠市主家请不动的人?
“莫坐井观天,三练四级练的顶尖武夫,在威海郡都是一号人物,在赤县便是猛虎踞山。”
梁实感慨,武道四级大练,练筋练骨易成,练皮练气却需天资。
“江总管是几练?”魏青好奇追问。
“练皮快巅峰了,赤县的熊罴猛虎几位高手,都是这个层次。”
梁实盖着毡毯,慢悠悠道:“皮膜练到极致,普通刀剑难伤!
当年江涛未当总管时遭人寻仇,被堵在窄巷里,几十名打手持削尖竹竿步步紧逼,那种绝境,再高武功也难施展。”
魏青脑补那场景,只觉头皮发麻。
逼仄暗巷前后堵死,几十根竹竿齐刺,根本无从躲闪。
“可江涛却毫发无损,那时他刚入练皮境。”
梁实语气带着羡慕:“运劲之下筋肉皮膜鼓胀如鞣制牛皮,硬生生顶着竹竿杀了出去,一战成名后才被珠市聘为总管。
练筋练骨是好手,练皮练气才是真高手!”
梁实当年本有机会踏入练皮境,却被杨鳖暗害,在山道险些丧命,自此断绝武道前程。
魏青眼睛一亮,初入练皮便如此悍勇,若披甲冲锋,岂不是百人敌?
“你天赋中等,悟性却高,可惜年纪稍大。”
梁实睁开眼,起身掀掉毡毯。
“坤元壮内功只有练法养法,缺了打法杀法。
寻常武馆只教练法,门人才能得养法,打法杀法千金难换,唯有亲传。
走,带你去内城三大家武馆,看你缘分拜谁为师。”
魏青心头一震,终于要踏入武道之门,他攥紧拳头,眼底燃起炽热的光芒。(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