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名是刀,树的影是墙。
那壮汉被萧惊鸿一眼瞪得断气的模样还在眼前,杨鳖哪敢不识相?
武行里的“教头”从不是虚称。
教是传艺授功,头是服众镇场。
萧惊鸿单凭一身功夫,压得珠市、农市、窑市撑腰的熊罴猛虎都缩着脖子,这赤县谁不敬他三分?
别说练到“赤血玄骨”的二练好手,便是臻至“水火裹身”的三练高手来,也未必敢对他说个“不”字。
“还算识相。”萧惊鸿抬着两根手指,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我教徒弟的规矩,你该听,同阶相争,生死不论;同辈结怨,死活自负。
但谁敢以大小,我不介意把他脑袋按进泥里,让他尝尝被碾的滋味。”
杨鳖眼皮狠跳,喉结滚了滚。
文难定魁首,武可决雌雄,可赤县人人认萧惊鸿坐头把交椅,只因五年前他就踏入四练“周天纳气”的大关,甚至有人说他快摸到了蜕凡入道的门!
“犬子咎由自取,不怪旁人。”杨鳖深吸一口气,面皮抖着压平,脑袋埋得快贴到胸口。
“从今往后,杨某见您高徒便退避三舍,绝不敢碰面。”
“魏青,去上炷香。”萧惊鸿抱臂靠着廊柱,语气松下来。
“冤家宜解不宜结,交友比树敌强。我最不喜欢斗,却最会解斗,学着点,往后走江湖少吃亏。”
他显然等着徒弟夸,魏青心里暗笑,这师傅哪是“解斗”?
明明是拿拳头把斗砸烂了。
但他知道一味吹捧太腻,得递准了情绪:“师傅说的是!可徒儿出身卑贱,没您这份纵横底气,哪能让豪杰心服?还得跟在您身边磨,才能长本事。”
“你这孩子,净说实在话。”萧惊鸿笑得眼角舒开,比带那个木讷的大徒弟阿念顺心多了。
魏青捏着香插进项炉,余光瞥见杨鳖佝偻的背,后背那股绷紧的寒意终于散了,这就是有靠山的滋味?
像顶了块铁板在身后,连风都敢往脸上吹了。
难怪梁实掏空一半家底,也要把他塞进大武馆求个亲传名分,哪怕拜的是碎剑堂穆春剑、铁掌堂朱万堂,今天也能靠着师门脸面平事,无非多摆几桌和头酒罢了。
“出来混,拳头硬不够,得有靠山撑着。”跟着萧惊鸿踏出灵棚,魏青脚步都轻了。
没了杨鳖这头恶狼盯着,往后做事连尾巴都不用夹了。
“你得快点练到一级练大成,把杨鳖宰了。”萧惊鸿突然开口,声音砸在青石板上。
“这是第二课,惹了仇人别想着和解,打得过就直接上门打死。”
一级练大成宰二级练的杨鳖?
魏青愣了:“师傅您刚才想杀他?”
“他敢顶一句,我当场拧断他脖子。”萧惊鸿背着手走在前头,身影像杆挑着云的剑:“可惜这老狗会装孙子,我不好以大欺小,只能留给你当磨刀石。”
魏青后颈一麻,这师傅做事是真的干脆,像刀劈竹子,连渣都不沾。
难怪赤县武行都怕他,怕是当年给那些三级练高手立规矩时,把人打怕了,不然杨鳖这种老滑头哪会说怂就怂?
“武行的梁子最烦,扯着师门缠成烂麻,后辈都得跟着遭殃。”萧惊鸿的话裹着杀气,却像和尚念经:
“不如生死了结,你心里记本‘索命账’,把仇人名字写上,等功夫够了挨个宰了,才算干净。”
“徒弟记下了。”魏青心里立刻列了名,头一个是杨鳖,像根刺扎在肉里。
第二个是李老四,那家伙总盯着他阿妹魏苒,不是好人。
“你杀性藏得挺深。”萧惊鸿挑了挑眉,像能看透他心思:“我跟你大师兄也说过这话,他太认死理,不够狠。”
“不是认理不对,是咱们没圣贤那本事,在红尘里辨不清对错。”萧惊鸿脚步没停:“心有了框框,怎么蜕凡?”
魏青低头想了想,顺嘴冒出一句:“身不困于形骸累,眼底自有逍遥境。”
“这话有味道!你想的?”萧惊鸿摸了摸下巴,多看了他一眼。
“书上瞧的,半篇没人要的杂文,没来头。”魏青攥紧了手。
“那下次论道,这话就是我萧惊鸿说的了。”
魏青立刻拱手:“师傅能从破纸堆里捡出这话,好比从泥沙里淘出真金,就算不是您写的,也该归您。”
“好小子,我跟你相见恨晚。”萧惊鸿笑得畅快:“等你大师兄回来,我让他当师弟,你做师兄。”
陈忠的脚步,魏青踏入通文馆后院。
院外临着白尾滩,海水环绕,红树挺拔,树荫裹着廊柱,静得能听见叶响。
穿过两道曲折水廊,东面楼馆敞亮通透,长窗木框雕着细纹,古朴又雅致。
萧惊鸿的住处,比他想象中阔气太多,说是赤县顶尖排场也不为过。
“小魏爷,往后你就住这儿。”陈忠掏出钥匙开门:“铺盖都是新换的,放心歇。”
屋内格局分明,里间是卧房,漆红大床靠墙,山水屏风隔出角落。
旁侧小屋摆着个大木桶,正是沐浴之处。
外厅条案、字画、博古架一应俱全,笔墨纸砚整齐摆放。
魏青装作前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采珠人出身的他,哪见过这等富贵?
生怕蹭坏了桌上瓷瓶,赔得倾家荡产。
“水已备好,按少爷吩咐加了药材。”陈忠笑得温和:“洗完换身干净衣服,去正厅用饭。”
药浴?
魏青故作拘谨点头,等房门关上,立刻快步走向木桶。
腾腾热气裹着草木似的药香扑面而来,他脱了梁三买的宽松袍服,泡进桶里,舒服地长舒一口气:“大户人家的日子,原来是泡在热汤里的?”
桶底嵌着木板,刚好能稳稳坐下,墨绿药汁浮在水面,暖意顺着毛孔往里渗。
他想起萧惊鸿在金字黑匾下的训谕话音,三条规矩字字如铁,烙在心上:
凡武馆门下,须日夜练功,生死不顾,求至巅峰;
遇阻道者,无论神佛妖魔,必拼死斩杀;
不贪名财,不受威逼,无牵无绊求道。
“玄文馆到底什么来头?”魏青暗自琢磨。
萧惊鸿这等能一眼瞪死练家子的人物,四级练“周天聚气”的修为近乎鬼神,怎会屈居赤县?
魏青摇了摇头。
他唤出心神间的墨转运符,采珠、识文断字、辨药、八阶炼体功、坤元壮内功、幽冥法眼,碎拳、缠龙手养练篇……诸般技艺化作光点闪烁。
“这些技艺能否融合归一?那些没了上升空间的,又能不能再推演升级?”
念头刚冒出来,针扎般的剧痛突然席卷全身!
先前的暖意瞬间消散,皮肤仿佛被泼了熔蜡,灼痛难忍。
魏青猛地攥紧桶沿,指节都泛了白,体内气血骤然翻涌,像脱缰野马般冲撞着血管。
皮肤又烫又胀,筋肉仿佛要撑破躯体,气血旺盛得好似要从七窍喷涌而出。
这药浴,比坤元壮内功的烫脚方子猛烈了十倍还不止!
“忍!”他紧咬牙关,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的汗珠砸进桶里,溅起细小的药花。
半个时辰后,魏青拖着发软的双腿爬出木桶,换上黑色直襟长袍,系上云纹腰带,蹬上缎面长靴。
镜中的少年肩宽背阔,古铜色的皮肤配着挺括的衣袍,虽手脚仍带着老茧,却已褪去采珠人的粗鄙,多了几分江湖少侠的俊朗气度。
踏入正厅,萧惊鸿大马金刀地坐在大红木椅上,身后挂着“生来人中首,与天共齐寿”的泼墨大字。
“见过师傅。”魏青低头行礼,心底还残留着药浴的剧痛。
“药浴感觉如何?”萧惊鸿端起茶杯,用杯盖刮了刮浮沫,“老远就闻到药香,看来是浸透了。”
魏青脸皮微微一抽,师傅明明知道药浴难熬,却故意不提醒。
他强装平静:“周身畅达,多谢师傅赐药。”
“不必道谢,那桶药水要九十两,从梁实交的学费里扣除。”萧惊鸿语气淡然。
“九十两?”魏青惊的声音都拔高了些。
“炙黄芪碾成细粉,川芎熬出药汁,再配上炙甘草、赤芍切片,文火慢煨了三个时辰。”萧惊鸿抿了口茶,说道:
“不算武馆的独门秘方和陈忠的炮制手艺,收你九十两已是极低价。
我若对外售卖,三五百两都有大把人抢着购,能把门槛踏平。”
“梁伯一共交了多少银子?”魏青喉咙发紧,声音有些干涩。
“八百五十两,差不多是他半辈子的积蓄。”萧惊鸿语气平淡,“坏消息是,这点钱顶多够你泡八次;好消息是你筋骨比预想的好,四次就足够了,能省下一半银子。”
魏青刚松了口气,又听萧惊鸿笑着说:“还有个坏消息,桌上这碗莲子固本汤,用了山茱萸、锁阳、杜仲、芡实、白蔻仁、陈皮搭配而成,文火慢炖了一个时辰,折算下来要五十两。”
“一天就花了一百四十两?”魏青瞪大眼睛,心疼得直抽抽。
“你是我徒弟,要练就要练到极致。”萧惊鸿神色一正,“你采珠出身,常年风吹雨淋,底子薄弱,单靠吃饭吃肉补不回来。
食蔬者钝,食荤者刚,食元者寿。
你虽说已养足气血,也吃过不少大补之物,但底子终究太薄。
日后突破境界时,很容易后继乏力。
这就是那些武馆说你潜力不足的原因。
而玄文馆,只收能以武锐凡的奇才,用药补食补填补亏空,不过是第一步罢了。”
魏青恍然大悟,练功就像装水,突破境界的过程,就是把自己从木桶换成湖海,潜力便是这容器的上限。
“你采珠本事不是厉害吗?怎么还装穷?”萧惊鸿打趣道:
“别指望我事事替你铺路,玄文馆处处都要花钱。
入门第三课:家财万贯未必本领高强,但身无分文定然难成大事。连钱都赚不到,还谈什么练功?”
陈忠把大补汤端到魏青面前,他盯着碗中的汤汁,含着泪大口吞咽,半滴都不肯浪费——这可是五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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