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秦昼准时出现在餐厅。
他穿着熨帖的衬衫和西裤,头发一丝不苟,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精神看起来不错——至少表面上是。
“姐姐早。”他微笑,递给我一杯鲜榨橙汁,“昨晚睡得好吗?”
我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通宵的痕迹,但他掩饰得很好。
“你昨晚没睡?”我问。
“睡了。”他转身去拿吐司,“质量很好。”
说谎。但我没戳穿。
早餐是西式的:培根、煎蛋、烤番茄、蘑菇,还有刚烤好的可颂。秦昼坐在我对面,安静地吃。他切培根的动作精准,咀嚼的频率规律,像个设定好程序的完美机器。
吃到一半,他忽然说:“今天会有裁缝上门。”
我抬头:“裁缝?”
“嗯。”他喝了口咖啡,“给姐姐量尺寸,做一些新衣服。睡衣……也需要补充。”
他说得很自然,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秦昼,关于那些睡衣……”我开口。
“姐姐不用在意。”他打断我,笑容温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次我会注意,刺绣……可以放在不显眼的位置。或者,姐姐想要什么图案?除了夜空主题,我还可以设计其他系列。”
他在给我选择权。用一种扭曲的方式。
“我不要三百六十五件。”我说,“十件就够了。”
秦昼切煎蛋的刀叉顿了一下:“可是姐姐,每天穿不同的睡衣,心情会好。”
“我心情好不好,不取决于睡衣数量。”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点头:“好,那就十件。但每季要更新,因为姐姐的喜好会变。”
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我知道。
早餐后,裁缝来了。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姓陈,手里提着老式的皮质工具箱。她话不多,但手法专业,量尺寸时手指轻巧得像蝴蝶。
秦昼全程站在旁边,像个监工。不,更像艺术总监。
“腰围这里留两公分空间,姐姐最近瘦了,但可能会恢复。”他说。
“肩线要柔和,姐姐不喜欢束缚感。”
“袖长到这里,露出手腕最细的部分。”
“面料用真丝和纯棉,其他材质姐姐可能会过敏。”
他记得我所有细节,甚至我自己都没注意过的细节。
陈裁缝一一记下,偶尔抬眼看看我,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同情?好奇?我说不清。
量完尺寸,秦昼送她到门口。我听到他压低声音说:“先做十件睡衣,款式按我之前给你的图册,但刺绣……只要月亮图案,不要字。”
“秦先生,确定不要‘昼’字了吗?”陈裁缝问。
“嗯。”秦昼的声音很轻,“姐姐不喜欢。”
“那其他衣服呢?外套、裙子……”
“那些再说。”秦昼说,“先让姐姐接受睡衣。”
脚步声远去,秦昼回到客厅。他坐在我对面,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像个等待老师点评的学生。
“陈师傅手艺很好,以前给很多明星做过衣服。”他说,“姐姐会喜欢的。”
“秦昼。”我看着他,“你不需要这样。”
“怎样?”
“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不需要记住我所有喜好,不需要……这么累。”
秦昼笑了:“姐姐,这不是累,是幸福。为你做这些事,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他说得那么真诚,我无法反驳。
那天下午,秦昼去公司开会。临走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姐姐,那间衣帽间……你可以进去。里面的东西,随你处置。”
“处置?”
“撕掉,剪掉,烧掉,都可以。”他看着我,“如果那样能让姐姐舒服一点。”
他没等我回答就离开了。
我在客厅坐了半小时,然后上楼,再次推开那间衣帽间的门。
三百六十五件睡衣还挂在墙上,香槟色真丝那件的位置空了,浅蓝色那件也不在——应该还在秦昼房间,等着被修复。
我走到那面墙前,伸手抚过一件件睡衣。
米白色的纯棉款,绣着云朵和“昼”。
浅粉色的丝绸款,绣着星星和“昼”。
墨绿色的丝绒款,绣着流星和“昼”。
每一件都精致,每一件都用心,每一件都写着“你是我的”。
我取下一件墨绿色的丝绒睡衣。冬款,触感温暖厚重,适合寒冬的夜晚。胸口那个“昼”字用深绿色丝线绣成,几乎和底色融为一体,但仔细看,依然清晰。
我拿着这件睡衣回到主卧,坐在床边看了很久。
然后起身,从抽屉里找出剪刀。
剪刀很锋利,闪着冷光。我捏着睡衣的领口,刀尖对准那个“昼”字。
只要剪下去,这个标记就消失了。秦昼的“所有权声明”就失效了。
可我的手在抖。
我想起昨晚,秦昼坐在缝纫机前的背影。想起他一片片捡起真丝碎片的模样。想起他说“我的心意如果让姐姐难受,那就不是心意,是负担”。
剪刀的刀尖刺入布料。
“嘶——”
轻微的开裂声。
我剪了。从“昼”字的左上角开始,沿着刺绣的边缘,小心地剪开丝线。深绿色的丝线一根根断裂,那个字逐渐残缺、消失。
剪完后,胸口的位置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但“昼”字不见了。
我把睡衣摊在床上,看着那个空缺。
没有想象中解气,反而有点……空落落的。
就像擦掉了某人小心翼翼写下的情书。
我把剪刀放下,拿着睡衣走出房间。路过垃圾桶时,犹豫了一下,没扔。
而是拿到洗衣房,放进洗衣机,选了轻柔模式。
洗衣机开始运转,水声哗哗。
我靠在墙上,看着滚筒里那抹墨绿色旋转。
晚上秦昼回来时,我带他去洗衣房。
洗衣机刚好结束工作,发出提示音。我打开舱门,取出那件墨绿色睡衣——已经烘干,温暖蓬松。
我把它展开,递到他面前。
胸口的位置,“昼”字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平整的丝绒。
秦昼盯着那个位置,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头看我,眼睛里有红血丝:“姐姐……剪掉了。”
“嗯。”我把睡衣塞进他怀里,“字剪掉了。衣服……很暖和,我留着冬天穿。”
秦昼抱着那件睡衣,手指摩挲着胸口那片丝绒。他的指尖在颤抖。
“姐姐……”他声音哽住了,“谢谢你……没扔掉。”
“我只是不喜欢那个字,不是不喜欢衣服。”我说,“秦昼,你可以对我好,但不要标记我。我不是物品。”
他用力点头,把睡衣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
“我记住了。”他说,“以后……不标记了。”
那天晚上,秦昼又进了那间有缝纫机的房间。
但这次不是做新衣服,而是修改。
我半夜起来喝水时,看到门缝下的灯光,和隐约的拆线声——他在拆其他睡衣上的“昼”字。
一件一件,拆掉他的标记。
嗒嗒嗒的缝纫机声没再响起,只有细碎的、拆线的声音,持续到很晚。
第二天早上,衣帽间有了变化。
三百六十五件睡衣还在,但每件胸口那个“昼”字都消失了。有些拆得干净,只留下极浅的针孔痕迹。有些拆得匆忙,还残留几根丝线。
秦昼站在我身边,轻声说:“都处理好了。姐姐……可以穿任何一件。”
我看着那一墙失去标记的睡衣,忽然觉得它们有点可怜。
就像被剥夺了名字的士兵。
“其实……”我开口,“如果只是小小的、不显眼的刺绣,我……”
“不用勉强,姐姐。”秦昼打断我,微笑,“你说得对,爱不是标记。我学到了。”
他说“学到了”,眼神干净得像真的明白了。
但我知道没有。
因为那天下午,陈裁缝送来了新做的十件睡衣。我打开包装时,秦昼站在旁边,眼神期待得像等待夸奖的孩子。
睡衣很漂亮,面料高级,做工精致,胸口绣着各式各样的月亮图案:满月、弦月、新月、月食……
没有“昼”字。
但当我翻到睡衣内侧的标签时,愣住了。
标签不是普通的洗标,而是一小块丝质绣片,上面用极小的字体绣着一行字:
“给晚意。昼。年月日。”
每件睡衣的标签上,日期都不同。从今天开始,往后推了十天。
秦昼凑过来,指着标签解释:“这里写的是制作日期,方便姐姐知道哪件是新的哪件是旧的。还有……我想留个签名,就放在里面,姐姐看不到,但我知道它在。”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样……可以吗?”
我捏着那块小小的绣片,感受着上面细微的凸起。
他把标记从胸口移到了内侧,从显眼处藏到了隐蔽处。像小孩子偷偷在日记本里写喜欢的人的名字,以为别人发现不了。
幼稚。偏执。但……莫名有点可怜。
“可以。”我说。
秦昼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嗯。”我把睡衣叠好,“但只有这十件。以后的衣服,不要这样了。”
“好!”他用力点头,然后迟疑了一下,“那……其他衣服,我可以在洗标旁边绣个小月亮吗?真的很小的那种,就……”
“秦昼。”
“好吧,不绣了。”他立刻投降,但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姐姐接受这十件,我就很开心了。”
他开心得像得到了全世界。
而我抱着那十件睡衣,心里清楚:
这场关于标记的战争,我赢了表面,输了本质。
因为秦昼的偏执没有消失,只是学会了伪装。
他把“昼”字从胸口移到了内侧,把明目张胆的占有,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暗恋。
但占有,依然是占有。
只是换了一件更温柔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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