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纫机事件后的第三天,上午十点。
我正在玻璃花园里修剪一株长疯了的薄荷——机器人园丁把它修剪得太规整了,反而失了野趣。秦昼在书房开视频会议,声音隐约传来,是流利的德语,讨论着我不太懂的并购条款。
宅邸里很安静,只有机器人管家们无声移动的细微声响。
然后门铃响了。
不是宅邸内部那种柔和的提示音,而是大门的门铃——我住进来一周,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尖锐,持续,带着一种外来的、不容忽视的侵略感。
我放下园艺剪,看向一楼大厅。
秦昼的会议显然也中断了。我听到书房门打开的声音,他快步走下旋转楼梯,脸色很冷。
零七已经站在门厅的监控屏幕前,回头看向秦昼:“秦先生,是两位警察,还有……苏晴小姐。”
秦昼的脚步顿了一下。他侧头看向玻璃花园里的我,眼神复杂——有瞬间的慌乱,但很快被一种“终于来了”的平静取代。
“开门。”他说。
零七按下开关。那扇厚重的铜门缓缓向内打开。
门外站着三个人。
最前面的是苏晴,我的闺蜜。她今天穿了件机车皮衣,粉色短发在晨光里像燃烧的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担忧。她身后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一男一女,表情严肃。
“晚意!”苏晴一看到我,立刻冲进来,却被零七礼貌但坚定地拦住。
“苏小姐,请稍等。”零七的声音毫无波澜。
“你让开!”苏晴瞪着零七,然后看向秦昼,“秦昼!你非法拘禁!我报警了!警察就在这里!”
那两名警察走进来。男警察四十多岁,国字脸,眼神锐利。女警察年轻些,手里拿着执法记录仪。
“秦昼先生?”男警察开口,“我们接到苏晴女士报警,称你涉嫌非法限制林晚意女士的人身自由。请配合调查。”
秦昼站在楼梯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他今天穿了深灰色的家居服,看起来慵懒随意,但气场丝毫未减。
“张警官,李警官。”他居然叫出了他们的姓氏,“请坐。零七,倒茶。”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男警察说:“不必了。我们想先和林晚意女士单独谈谈。”
“可以。”秦昼点头,然后看向我,“姐姐,你愿意和他们谈吗?”
他的语气很温和,甚至带着一丝鼓励。但我听出了里面的潜台词:你可以谈,但结果不会改变。
苏晴已经挣脱零七,冲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晚意!你怎么样?他有没有伤害你?你别怕,警察在这里,他不敢怎么样!”
我看着苏晴,一周不见,她瘦了些,眼圈发黑,显然这几天都没睡好。
“我没事。”我说,“苏晴,你怎么……”
“我怎么找来的?”苏晴咬牙,“我查了一周!你那天的直升机是秦昼私人机队的,我托了航空公司的朋友才查到降落地点。然后蹲守了三天,才确定你在这栋楼里!”
她转头瞪向秦昼:“秦昼,我告诉你,今天我必须带晚意走!你这是犯罪!”
秦昼走下最后几级台阶,在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苏小姐,你误会了。我没有拘禁姐姐,我是接她回家。”
“回家?”苏晴气笑了,“她家在徐汇!不是你这栋金丝雀笼子!”
“这里就是她的家。”秦昼平静地说,“法律意义上的。”
两名警察走到我面前。女警察打开记录仪,男警察说:“林女士,我们是浦东分局的民警。苏晴女士报警称你被限制自由,你能具体说说情况吗?”
我看了看秦昼。他正端起零七递过来的茶,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热气,没看我。
“我……”我开口,声音有点干,“我一周前被秦昼……接来这里。之后一直没出去过。”
“是你自愿的吗?”男警察问。
“一开始不是。”我实话实说,“但后来……”
“后来他洗脑你了是不是?”苏晴急道,“晚意你别怕!实话实说!”
秦昼放下茶杯,陶瓷碰触玻璃茶几,发出清脆的声响。
“姐姐,如实说就好。”他看着我说,“包括我们之间的关系,包括妈妈的文件,包括……所有事。”
他的眼神很稳,稳得让我不安。
我深吸一口气,对警察说:“秦昼是我弟弟,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一起长大。一周前他从我的庆功宴上……用直升机把我带到这里。之后我一直住在这里,没有出去过,因为……”
我顿了顿:“因为所有出口都需要他的生物识别授权。”
男警察皱眉,看向秦昼:“秦先生,是这样吗?”
“是。”秦昼坦然承认,“但这是为了保护姐姐的安全。”
“安全?”苏晴冷笑,“你有什么权力决定她的安全?!”
秦昼没理她,起身走向书房:“稍等,我拿点东西。”
他离开后,苏晴抓紧我的手,压低声音:“晚意,等会儿警察问你,你就说你是被迫的!说你想走!他们会帮你的!”
我看着苏晴焦灼的脸,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她是真心为我好,但她也无法理解我和秦昼之间那摊浑水。
“苏晴,”我轻声说,“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什么简单不简单!”苏晴眼睛红了,“他这是绑架!非法拘禁!要坐牢的!晚意,你别被他吓住了,他……”
“姐姐没有被吓住。”秦昼的声音传来。
他走回客厅,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的文件夹。文件夹看起来有些旧了,边缘微微磨损。
他走到警察面前,打开文件夹,取出一份文件。
“这是林晚意女士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养母,林婉女士的遗嘱补充文件。”秦昼的声音平静得像在汇报工作,“以及她生前签署的精神监护授权书。”
我愣住了。
苏晴也愣住了:“什么?”
秦昼把文件递给男警察。男警察接过,和女警察一起翻阅。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我看到秦昼转头看我,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歉疚,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他终于亮出了底牌。
“文件经过公证,具有法律效力。”秦昼解释道,“林婉女士在遗嘱中明确表示:由于林晚意女士年幼时经历过心理创伤,且长期从事高危职业(纪录片拍摄),她担心女儿的心理健康和人身安全。因此指定我为林晚意女士的特殊监护人,在她出现‘自我伤害倾向’或‘处于高危环境’时,有权采取必要措施保护她。”
他顿了顿,补充道:
“文件里明确列举了‘高危环境’的定义,包括:前往战乱地区拍摄、独自深入无人区、与有潜在危险的对象合作等。而林晚意女士最新接手的纪录片项目——关于亚马逊雨林非法伐木——完全符合定义。”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妈……给我指定了监护人?秦昼?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苏晴抢过文件翻看,脸色越来越白:“这……这不可能!晚意妈妈怎么会……”
“文件签署日期是八年前。”秦昼说,“那时林姨刚确诊癌症晚期。她找我谈过,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姐姐。她说姐姐太要强,太不在乎自己的安全,需要有个人看着。”
他看向我,声音轻了些:
“她说:‘小昼,晚意就交给你了。她要是犯傻,你要拦着她。用任何方法。’”
我妈会说这种话?那个从小就鼓励我“想飞就飞”的妈妈?
男警察看完文件,抬头看我:“林女士,你知道这些文件的存在吗?”
我摇头,声音发哑:“不知道。”
“文件是合法的。”女警察低声对同事说,“公证处印章、律师签名齐全。监护条款虽然……特殊,但在法律框架内。”
“可是!”苏晴急了,“就算有文件,秦昼现在的行为也超出了‘保护’的范围!他把晚意关在这里,切断对外联系,这明显是非法拘禁!”
秦昼又拿出一个平板电脑。
“这是过去一周宅邸内的监控记录。”他说,“姐姐可以自由活动,饮食起居正常,情绪稳定。我们每天都沟通,她从未表达过‘想离开’的意愿。”
他顿了顿,看向我:“对吧,姐姐?”
他在逼我表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苏晴的眼神在说:说你想走!快说!
秦昼的眼神在说:姐姐,你知道该怎么说。
警察的眼神在说:我们需要真相。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
想说“我想走”,但想到秦昼昏倒那天的脸色,想到缝纫机的声音,想到他说“姐姐不吃我也不吃”。
想说“我不想走”,但想到被标记的睡衣,想到无处不在的机器人,想到那道永远打不开的门。
最后我说:“我……需要时间思考。”
苏晴的表情垮了:“晚意?!”
秦昼的嘴角微微上扬。
男警察合上文件夹,叹了口气:“林女士,从目前证据看,秦先生的行为有法律依据。当然,如果你认为自己的人身自由受到不当限制,可以申请法院撤销监护权。但那是民事诉讼程序。”
他顿了顿,看向秦昼:“不过秦先生,即使有监护权,你也应该尊重林女士的意愿。过度限制自由可能引发其他问题。”
“我明白。”秦昼点头,“我会注意。事实上,我和姐姐正在协商新的相处模式。”
他在撒谎。我们根本没有“协商”,只有他的控制和我的反抗。
但警察显然接受了这个说法。
女警察收起记录仪:“林女士,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随时联系我们。苏女士,你的报警我们受理了,但就目前情况看,不构成刑事案件。”
苏晴不敢相信:“就这么算了?他这是非法拘禁!”
“苏小姐。”秦昼开口,语气冷了下来,“你关心姐姐,我理解。但请你尊重法律,也尊重……林姨的遗愿。”
他提到我妈,苏晴哽住了。
警察准备离开。临走前,男警察又看了我一眼:“林女士,保重。”
他们走了。
零七关上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秦昼,和苏晴。
苏晴站在原地,看看我,又看看秦昼,最后目光落在那份蓝色文件夹上。
“晚意,”她的声音在抖,“你真的……不想走?”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秦昼走过来,手轻轻搭在我肩上:“姐姐累了,需要休息。苏晴,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我不走!”苏晴红着眼,“晚意,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被他威胁了?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没有。”我说,“苏晴,你先回去。我……我需要时间理清一些事。”
“理清什么?这还有什么好理清的?!”苏晴抓住我的手臂,“他就是个控制狂!变态!晚意,你醒醒!”
秦昼的眼神冷了。
“苏小姐。”他声音很低,“注意你的言辞。”
“我说错了吗?”苏晴豁出去了,“秦昼,我认识你十几年了!从小你就黏着晚意,她走到哪你跟到哪!那时候我觉得你是弟弟依赖姐姐,现在我才明白,你根本就是个——”
“苏晴!”我打断她,“别说了。”
苏晴看着我,眼泪掉下来:“晚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在纽约的时候多自由,多耀眼。现在呢?你像个……像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这句话刺中了我。
秦昼的手在我肩上收紧,声音冰冷:“零七,送客。”
零七走过来,礼貌但坚决地请苏晴离开。
苏晴甩开他的手,最后看了我一眼:“晚意,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不出来,我会找更好的律师,我会……”
她没说完,被零七半请半送地带向门口。
门打开又关上。
苏晴走了。
客厅里只剩我和秦昼。
他放在我肩上的手慢慢松开,转而握住我的手。
“姐姐,”他轻声说,“对不起。”
我转头看他:“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用这种方式。”他低头看着我们的手,“对不起让姐姐为难。但苏晴她……太冲动了。她只会把事情闹大,对姐姐没有好处。”
“那份文件是真的吗?”我问。
秦昼点头:“真的。林姨亲手交给我的。她说……这是她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因为我想等姐姐自己接受。”他看着我,“但苏晴逼我不得不亮出来。姐姐,我不是故意瞒你。”
他撒谎。他明明一开始就可以拿出来,但他选择用“绑架”的方式开场,用绝食对抗,用缝纫机示弱。他在测试我的底线,在一步一步让我习惯这个牢笼。
而现在,他拿出了“合法”的盾牌。
我抽回手:“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秦昼顿了顿,然后点头:“好。我去准备午餐。姐姐想吃什么?”
“随便。”
他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门外是自由,是苏晴,是正常的世界。
门内是秦昼,是法律文件,是我妈“最后能为我做的事”。
而我在门内。
手握着我妈亲手递出的,锁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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