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猛地向内荡开。一股更浓烈、更陈腐的气息混合着说不清的腥甜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那暗红的光源就在室内深处摇曳,映得整个房间影影绰绰。
吕布拽着范剑闪身而入,反手就要关门,可门扇沉重,且门外滑行的声音已到门口!他低吼一声,肩背抵住门板,对范剑急喝:“找东西!顶住!”
范剑魂飞魄散,在昏暗红光中踉跄四顾。这道具室比想象中大,更像一个杂乱的库房。高高的架子林立,上面堆满了各种破损的刀枪把子、髯口、盔头、褶皱的戏服像破布一样垂挂下来,地上散落着开裂的箱笼和看不清原貌的杂物。空气里浮尘弥漫,在那血幽幽的光里缓慢沉浮。
他连滚带爬,拖过一个沉重的大木箱,又奋力推倒一个歪斜的架子,连同上面哗啦掉落的杂物,一股脑地堆向门后。吕布也趁机将长杆斜抵在门把手和对面墙壁之间,形成一个脆弱的三角支撑。
“咚!”
门外传来沉闷的撞击,木门猛地一震,灰尘簌簌落下。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力量不大,但持续不断,密密麻麻,仿佛无数湿冷的躯体正贴靠在门外,无声地推挤。
“顶……顶不住多久!”范剑带着哭腔,背死死抵着那堆杂物,能感到门板传来的、一波波阴寒的震动。
吕布迅速转身,面向室内,目光如电,扫视这诡异的房间。红光来自最里面一个靠墙的老旧神龛,抑或是一个类似供桌的台子。上面似乎立着什么东西,盖着一块暗色的布,布角垂落,那红光便从布下缝隙和周围幽幽透出,将上方漂浮的尘埃染成血色微粒。
供桌前方,地面似乎格外干净,与周围的杂乱形成对比。灰尘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圆形的边界。
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房间两侧。那些高高的架子和悬挂的戏服后面,在红光无法完全照亮的阴影里,似乎……立着许多人影。它们一动不动,沉默地“站”着,轮廓依稀可辨是各式戏装,与外面那些“戏子”如出一辙,只是更加静默,仿佛在沉睡,又仿佛在等待。
“根子……可能在那儿。”吕布指着那红光源,声音压得极低,握紧了手中已是唯一武器的长杆。杆身传来木质特有的微温,在这阴冷刺骨的环境里,竟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依靠。
“可、可两边……”范剑牙齿打颤,示意那些阴影中沉默的“人”影。
“它们没动,先别管。”吕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门外推挤的“戏子”暂时被挡住,但撑不了多久。这屋里潜藏的,或许是更大的凶险,也可能是唯一的生机。那红光是关键,邪性如此浓重,很可能就是这一切的源头。
他必须靠近看看。
“你留在这儿,尽量抵住门。”吕布对范剑道,语气不容置疑,“我过去。如果有东西从两边过来……”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电量已经告急的旧手机,扔给范剑,“打开手电,照它们眼睛——如果它们有眼睛的话。别省电了。”
范剑手忙脚乱接住手机,像抓住救命稻草,拼命点头。
吕布不再多言,提起长杆,放轻脚步,朝着房间深处的供桌红光走去。他的脚步落在积灰的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每一步,他都感觉两侧架子阴影里,那些沉默的“人影”仿佛都在“注视”着自己。冰冷的目光如有实质,刮过他的皮肤。
距离在缩短。十步、八步、五步……
就在他即将踏入那块灰尘形成的圆形“干净”区域时,异变陡生!
供桌上,那块盖着红光源的暗色布幔,无风自动,轻轻掀开了一角。
红光骤然变亮了一瞬,映亮了布幔下掩盖的东西——
那似乎是一尊雕像,或者是一个极其逼真的人形。穿着极其华丽繁复的贵妃戏服,头戴点翠凤冠,珠光宝气,即使在昏暗红光和厚厚灰尘下,也难掩其曾经的璀璨。但它的脸……
吕布瞳孔骤缩。
那脸上覆盖着的,不是寻常雕像的彩绘,而是一张真正的、僵硬的人皮面具,上着浓艳的贵妃妆容,粉面朱唇,凤眼斜挑。只是那妆容鲜艳得诡异,如同外面“云鹂”脸上的翻版,甚至更加瘆人。而面具的眼部,是两个空洞,里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此刻,那空洞的“眼睛”,正对着吕布的方向。
与此同时,房间两侧阴影里,所有静立的“人影”,齐刷刷地,动了一下。
不是滑行,而是极其轻微地,调整了“站姿”,面朝向了吕布所在的方向。
“咯……咯咯……”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老旧木器摩擦的声音,从供桌方向传来。那尊“贵妃像”覆盖着人皮面具的脸,似乎极其缓慢地……向下“低”了一点点,鲜红的嘴唇,正好对着踏入圈内的吕布。
一个冰冷、尖细、仿佛从极远处传来又直接在脑中响起的女声,带着戏腔的婉转,却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空洞,幽幽唱道:
“忽听得……圣驾……到院门……”
门外,推挤声骤然停止。
一片死寂。
而道具室内,红光暴涨!两侧架子上的戏服无风狂舞,阴影里的“人影”们,同时迈出了脚步。
吕布浑身汗毛倒竖,他知道,真正的“戏”,此刻才刚开锣。
而他,已站在了舞台最中央。
众位……接驾……跪埃尘……”
那冰冷戏腔尾音拖得极长,在狭窄的道具室里回荡、叠加,仿佛无数人在耳边同时幽唱。红光如血潮般汹涌,将整个房间浸透。舞动的戏服影子投在墙壁上,张牙舞爪,如同活物。
两侧阴影里的“人影”们,齐齐迈步向前。这一次,它们不再是无声滑动,沉重的戏靴(或只是空荡荡的裤管)踏在积灰的地面上,发出“噗、噗”的闷响,一步,又一步,缓慢,但带着无可抗拒的压迫感,从左右包夹而来。它们的脸依旧模糊在油彩或黑暗里,只有那麻木呆滞的“视线”,死死锁在吕布身上。
吕布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和腥甜让他从那股直透骨髓的阴寒中挣脱出一丝清明。不能退!身后是快要顶不住的门和几乎瘫软的范剑,退路已绝。
他眼中厉色一闪,不退反进,朝着那红光核心的供桌猛冲两步,长杆抡起,不再试探,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供桌上那尊低首的“贵妃像”狠狠砸去!
“装神弄鬼,给我破!”
杆影呼啸,带着吕布沙场搏命般的狠绝气势。
然而,长杆在距离那“贵妃像”头颅尚有尺余时,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而粘稠的屏障。空气发出“嗡”的一声闷响,红光剧烈荡漾。杆头传来的反震之力让吕布手臂酸麻,长杆几乎脱手。那屏障坚韧异常,竟将吕布这全力一击阻隔在外。
供桌上,“贵妃像”覆盖着人皮面具的脸,缓缓抬了起来。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吕布,鲜红的嘴唇咧开,弧度越来越大,形成一个极端怨毒而诡异的“笑容”。空洞的眼眶里,红光最盛,仿佛有粘稠的血液在深处翻涌。
“圣驾……呵……”那戏腔女声变得尖利刺耳,带着浓浓的嘲讽与恨意,“何来圣驾……只有负心薄幸……孤魂野鬼罢了!”
话音未落,左右包抄的“人影”们骤然加速!它们僵硬的手臂抬起,指尖漆黑,带着腐朽的气息,从两侧抓向吕布。更有一个穿着大靠、背插靠旗的“武将”模样的黑影,从斜刺里猛地撞来,势大力沉,如同战场上冲阵的骑兵。
吕布瞳孔收缩,陷入重围。他暴喝一声,腰腹发力,硬生生止住前冲之势,长杆回旋,舞出一片棍影。杆头点、戳、扫、砸,与那些抓来的鬼手、撞来的躯体碰撞,发出“嘭嘭”闷响,如同击打浸湿的皮革和朽木。
这些东西力量奇大,不知疼痛,攻击方式虽然直接,但配合默契,步步紧逼。吕布仗着身手敏捷和长杆优势,左支右绌,暂时未让它们近身,但活动空间被急剧压缩。每一次格挡,都有阴寒刺骨的气息顺着杆身传来,让他手臂愈发沉重。更麻烦的是,他眼角余光瞥见,门口方向,范剑那边的压力也在增大——门板的震动越发剧烈,似乎外面的“戏子”正在集结力量,准备最后一冲。
“吕哥!门……门要开了!”范剑的尖叫带着彻底的绝望。他徒劳地用身体和杂物抵着门,但那木门已经在弯曲,门缝里开始探入一只只苍白或覆盖着污浊水袖的手。
腹背受敌,绝境!
吕布心中一片冰冷,但一股更炽烈的凶性却被彻底点燃。他是吕布!即便虎落平阳,魂寄异界,又岂能丧于这等魑魅魍魉之手?!
“滚开!”
他狂吼一声,不再顾忌防守,长杆抡圆了不顾自身破绽,一式横扫,将逼近身前的几个黑影暂时逼退半步。趁此间隙,他猛地扭头,朝着范剑那边嘶声大喊:
“范剑!用手机!照那供桌!照它脸上的洞!”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破绽——那红光源头,那人皮面具的空洞眼眶!
范剑已被恐惧攫住心神,近乎麻木,听到吕布的吼声,几乎是本能地举起手中那部旧手机,用尽最后力气,拇指狠狠划向屏幕——手电筒功能!一束虽然微弱、但在血红一片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眼的白色光柱,骤然划破污浊的空气,摇摇晃晃,射向房间深处的供桌!
光柱先是扫过狂舞的戏服影子,掠过步步紧逼的恐怖“人影”,最终,颤巍巍地,落在了那尊“贵妃像”的脸上,准确地照进了其中一个黑洞洞的眼眶!
“嘶——啊——!!!”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混合了无数痛苦尖啸的凄厉嘶吼,猛地从供桌方向炸开!那冰冷的戏腔女声彻底变调,成了纯粹的、怨毒的哀嚎!
红光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接触不良的电灯。供桌上的“贵妃像”剧烈地颤抖起来,覆盖着人皮面具的脸庞开始扭曲,鲜红的妆容仿佛要融化滴落。那两个被手电光直射的空洞眼眶里,翻涌的红光如同被灼烧,发出“滋滋”的幻听般的声音。
所有正在攻击吕布和推门的“人影”、“戏子”,动作同时一滞!仿佛瞬间失去了指令的提线木偶,僵在原地,甚至有些开始微微颤抖,身上腐朽的气息大盛。
“有效!”吕布心中狂吼。他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无视身边僵直的黑影,吕布将所有力量灌注双腿,猛地蹬地,身体如离弦之箭,再次扑向供桌!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那“贵妃像”本身,而是它下方——那供桌!
“给老子——塌!”
他舍弃了长杆,双拳紧握,以肩为锤,合身撞向那看起来颇为厚重的老旧供桌桌腿!
“咔嚓!轰——!”
木料断裂的刺耳声响与重物倒塌的轰鸣同时炸开!供桌被他这舍身一撞击得粉碎,木屑纷飞。桌上那尊“贵妃像”失去支撑,翻滚着摔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它头上华丽的凤冠歪斜,珠翠崩散,那张鲜艳的人皮面具磕在地上,裂开了一道缝隙。
红光骤然熄灭了一瞬,仿佛被掐住了喉咙。
整个道具室,陷入了一片绝对黑暗和死寂。只有范剑手中手机的手电光柱,还顽强地亮着,照亮一地狼藉和纷飞的尘埃。
门外,推挤声消失了。
两侧,那些僵立的“人影”,如同被抽去了脊骨,软软地瘫倒在地,迅速化为一道道更加浓重的黑影,渗入地面灰尘之中,或附着在那些破旧戏服上,不再动弹。
压在门上的力量也陡然一空。范剑猝不及防,连同抵门的杂物一起向前扑倒,摔了个结结实实,手机脱手飞了出去,光柱乱晃,最后定格在天花板上,照亮一片蛛网。
黑暗中,只有吕布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缓缓直起身,抹去嘴角因用力过猛咬破舌尖渗出的血迹,走到那尊摔落的“贵妃像”旁边。
人皮面具上的裂缝扩大,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灰尘和一种类似干燥血痂的黑色残留物。华丽的戏服迅速黯淡、朽化,仿佛一瞬间经历了数十年时光。凤冠上的点翠失去光泽,珠玉蒙尘。
那浓郁的怨气与邪性,正在飞速消散。
吕布弯腰,从废墟里捡回那根长杆,杵在地上,支撑着有些脱力的身体。他看向瘫在地上、惊魂未定的范剑。
“起……起来。”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坚定,“戏,这回是真唱完了。”
范剑哆嗦着,连滚带爬地起身,摸索着找到手机,手电光重新照亮两人周围。他看着一室狼藉和那迅速腐朽的“贵妃像”残骸,又看向门外——那里空空荡荡,只有破损的舞台和观众席阴影。
“结、结束了?”他不敢置信地问。
吕布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破碎的供桌原来位置,用长杆拨开木屑。地面灰尘下,隐约露出一些焦黑的痕迹,似乎曾有什么东西被焚烧过,还有一个凹陷的小坑,里面残留着暗红色的、已经板结的污渍。
“根源或许除了,”吕布缓缓道,目光扫过那些散落各处的、已然彻底失去“活性”的破旧戏服和道具,“但这地方……积怨太深。天亮之前,离开这里。”
他踢了踢脚下那块裂开的人皮面具碎片,它已经脆得像干枯的树皮。
“有些东西,散了,但痕迹还在。”
剧场外,远处天际,依旧一片浓黑。夜,还很长。但至少,那如跗骨之蛆的悲音吟唱,暂时停歇了。
吕布紧了紧手中的长杆,这根寻常的木头,今夜染上了不寻常的“煞气”,握在手中,竟有微微的暖意传来,驱散着周遭残留的阴寒。
“走。”他简短地对范剑说道,率先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迈步走入昏暗的通道。
范剑忙不迭地跟上,紧紧挨着吕布,再不敢离开半步。手机微弱的光,在身后拖出两道长长的、摇曳的影子,渐渐没入剧场深沉的黑暗里。(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