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绿色的光柱笼罩的区域,与《血锈街巷》的血腥杀伐截然不同。这里曾是旧时代的租界,遗留着众多西洋风格的老建筑,如今却浸泡在一片泛着磷光的惨绿雾气中。雾气里,看不见太阳或月亮,只有幽绿的光源不知从何处映照,将哥特式的尖顶、斑驳的浮雕、镂空的铁艺阳台,都染上一层鬼气森森的色调。
追命踏入这片区域,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那些黑洞洞的窗户,那些雕像的阴影,那些摇曳的枯树枝桠后,仿佛都藏着一双双眼睛,带着戏谑、嘲弄、以及某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恶意。
然后,声音才缓缓渗入耳膜。
不是战场的嘶吼,而是扭曲的旋律。老旧留声机播放的爵士乐,音调被拉长、扭曲,夹杂着电流的滋滋声和无法辨别的窃窃私语。女人的娇笑忽远忽近,男人的交谈声模糊不清,杯盏碰撞的脆响,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空洞回音……所有这些声音都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心神不宁的诡异背景音。
街道上,有“人”在走动。
他们穿着民国时期的服饰——西装革履的绅士,旗袍婀娜的淑女,报童,黄包车夫,巡捕……但他们的脸是模糊的,或者涂抹着厚厚的、惨白的油彩,嘴唇鲜红如血,动作一卡一顿,如同老旧电影里掉帧的画面。他们彼此交谈,发出那种扭曲背景音里的对话片段,对闯入的追命视若无睹,却又在他经过时,齐刷刷地将那张模糊或涂白的脸转向他,露出空洞或夸张的笑容。
这不是直接的攻击,而是一种更阴柔、更侵蚀心神的环境同化。追命能感觉到,这片区域的“规则”正在试图扭曲他的感知,让他慢慢接受这诡异的“正常”,最终迷失在这永无止境的“鬼唱”之中,成为另一个游荡的、模糊的“演员”。
“《鬼唱洋场》……”追命眼神微冷,“用繁华表象包裹腐烂内核,用靡靡之音催眠灵魂。这里的怨,不是战场直白的杀伐,而是沉沦的麻木、扭曲的欲望、以及在殖民与旧时代夹缝中窒息而死的无数不甘。”
他向前走去,无视那些“演员”诡异的注视。脚下的路面时而是石板路,时而又变成吱呀作响的木质地板。两侧的建筑外观也在不断细微变化,仿佛在不同的时间切片中跳跃。
忽然,一阵格外清晰、甜腻到发腻的女声哼唱从前方的雾气中传来,伴随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一个窈窕的旗袍身影从雾气中浮现,她有着清晰的脸庞,美艳不可方物,眼波流转间却带着非人的空洞与贪婪。她手中把玩着一个老式麦克风,哼唱的旋律正是那扭曲爵士乐的主调。
“哟,来了位新看客呀?”女人停下脚步,对着并不存在的“观众”嫣然一笑,然后才将目光投向追命,鲜红的嘴唇勾起诱人的弧度,“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么?不如……来听我唱支小曲?”
她的声音带着魔力,直接钻入脑海,勾起人心底最隐秘的倦怠与享乐欲望,让人忍不住想驻足倾听,沉溺在那虚假的温柔乡中。
追命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女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娇媚,也更加诡异。她轻轻对着麦克风吹了口气,那扭曲的爵士乐骤然放大,变得更加急促、迷乱,同时,街道两旁那些模糊的“演员”们开始随着音乐机械地摆动身体,形成一个包围圈,缓缓向追命合拢。他们的脸上开始流淌下黑色的、油彩般的液体。
“客官~别急着走嘛~”女人的声音忽左忽右,仿佛有无数个她在同时说话,“来了这‘十里洋场’,不寻点乐子,岂不是白来一趟?你看,他们……都很开心呢。”她指了指那些动作越发狂乱、脸上黑泪横流的“演员”们。
音乐变得刺耳,仿佛无数根针在扎着耳膜和神经。那些“演员”的动作开始扭曲变形,如同牵线木偶被恶意拉扯,发出令人牙酸的关节摩擦声。幽绿的雾气翻滚,凝聚成一只只半透明、指甲尖利的手,从四面八方抓向追命。
精神侵蚀加上实质化的怨念攻击。
追命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左手,手掌平伸,掌心向下,对着地面虚虚一按。
没有光华,没有声响。
但以他为中心,一股无形的、绝对“秩序”与“肃静”的领域骤然展开!
“禁声。”
刹那间,所有声音消失了。
扭曲的爵士乐、女人的哼唱、窃窃私语、杯盏碰撞、脚步声、关节摩擦声……全部归于死寂。
那些抓来的幽绿鬼手凝固在半空,然后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片片碎裂。合拢的“演员”们保持着扭曲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的黑泪停止流淌,动作定格。
只有那个旗袍女人,还能动。她美艳的脸庞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惊愕与愤怒交织的表情。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片被追命强行“禁声”的领域,剥夺了一切“唱”的可能。
追命这才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你的‘戏’,太吵。”
他并指如剑,隔空一点。指尖并未射出什么能量,但旗袍女人周围的空间仿佛被无形之力“定义”——定义为“无唱”、“无戏”、“无存”之地。
女人发出无声的尖叫,她的身体从麦克风开始,迅速变得透明、虚化,仿佛被橡皮擦从这幅“鬼唱洋场”的画卷上一点点抹去。她试图挣扎,但在这绝对的“定义”之下,她赖以存在的“唱”与“演”的根基被彻底否定。
最终,她彻底消失,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核心怨念体被“定义”抹除。
死寂的领域扩散开来。
那些定格、模糊的“演员”们,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无声无息地消散。幽绿色的雾气开始褪色、变淡。扭曲的建筑幻影逐渐稳定,恢复成它们破败但真实的民国旧楼模样。天空中那令人不适的幽绿光源黯淡下去。
《鬼唱洋场》的靡靡之音,被强制静音。
追命收回手,领域的压制效果消失,但声音并未立刻恢复。这片区域陷入一种怪异的、真空般的安静,只剩下远处城市其他角落传来的隐隐骚动和灵能嗡鸣。
第二道幽绿光柱,也随之暗淡、稳定。
追命抬头,望向城市更深处。阵图上,代表《血锈街巷》和《鬼唱洋场》的两个节点已经不再剧烈闪烁,但剩下的光柱,尤其是那几道更加粗壮、气息也更加古老或诡异的,依然光芒大盛。
他的目光锁定了下一处——那片被土黄色、沉重如铅云般光芒笼罩的区域,隐隐传来整齐划一、却死寂无声的踏步声,以及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的、金戈铁马的肃杀与悲凉。
《孤军坟场》。
没有休息,没有迟疑。那道黑色的身影再次融入夜色,如同最冷静的猎手,奔赴下一个更加凶险的舞台。城市上空的楼阁虚影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最高处那个身影面前的“戏牌”上,《鬼唱洋场》的名目,悄然黯淡、隐去
千万鬼卒列阵无声,黄沙淹没旌旗与白骨。
战鼓早朽,将军跪于残旗下,胸口插着敌国与己国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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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道幽绿光柱笼罩的区域,与前两处又是截然不同的气象。
《血锈街巷》是沸腾的、喷溅的、混杂着腥臭与暴怒的杀戮场;《鬼唱洋场》是阴柔的、侵蚀的、用虚假繁华与靡靡之音包裹的沉沦泥沼。而眼前这片《孤军坟场》,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冰冷到骨髓深处的“死寂”。
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所有的声音,都被一种更庞大的“无声”所吞噬、所定义。
光柱的颜色是浑浊的土黄,沉沉压下,仿佛凝固的铅云,又像亘古不散的沙暴尘埃。空气粘稠,吸入肺腑带着沙砾摩擦般的粗粝感,以及一种金属和尘土混合的、冰冷的铁锈气味。这里看不见明显的建筑,只有起伏的、被风沙半掩的土丘,裸露的、黑褐色的岩块,以及……密密麻麻、无穷无尽、几乎铺满视线的“东西”。
是军队。
无数身披残破甲胄、手持锈蚀兵戈的士卒。他们保持着整齐的队列,横成排,竖成列,沉默地站立在昏黄的天幕下。甲胄的样式混杂不堪,有前朝边军的札甲,有民初军阀的土黄制服,甚至夹杂着更古老、形制模糊的皮铠,仿佛不同时代战死于此的孤魂都被强行征召,糅杂在这支无声的军队里。他们大多没有面容,头盔下是黑洞洞的虚无,或者干瘪皲裂如风干树皮的脸。沙尘覆盖着他们的肩膀、头盔,钻进甲叶的缝隙,有些士卒的半边身体已与黄沙融为一体,只露出半截矛尖或一只枯手。
他们不动,也不发出任何声音。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武器碰撞的轻响。只有风,卷着沙粒,拂过千军万马的阵列,发出“沙沙”的、如同无数蚕食桑叶般的低微声响,反而更衬得这天地间一片死寂。
然而,在这绝对的静默中,追命却感受到一种比嘶吼呐喊更磅礴、更悲怆的意志。那是被遗弃的绝望,是固守至死的执拗,是军令如山、即便化作枯骨也不得解脱的永恒束缚。怨念不再是个体的癫狂或扭曲,而是凝聚成了这片“坟场”本身,成了这支“孤军”的集体意志——一种拒绝消散、拒绝承认终结的、冰冷的“存在”。
追命踏入“坟场”边缘的刹那,脚下松软的沙地微微一陷。他仿佛踏入了一个无形的边界,整个“坟场”的“意志”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无声无息,距离他最近的三排士卒,约莫数百“人”,齐刷刷地转过了“头”——那些黑洞洞的面部朝向了他。没有敌意,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空洞的“注视”,如同沙漠本身在凝视一粒闯入的沙。
然后,他们动了。
不是冲锋,不是扑击。最前排的士卒,同时抬起了手中的残破长戈或锈刀,动作僵硬却整齐划一,向着追命的方向,虚虚一“指”。
“轰——!”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一股庞大无匹、凝若实质的精神冲击,混合着金戈铁马的幻象、战阵惨烈的杀意、以及无边无际的孤寂与悲凉,如同决堤的洪流,无声地撞向追命的意识!
这是军阵的杀伐意志,被怨念固化、放大,直接作用于灵魂。寻常能力者,哪怕是心智坚韧之辈,被这无数战魂累积的意志洪流一冲,恐怕瞬间就会精神溃散,意识被撕碎,或者被同化成这孤军中的又一个无声傀儡。
追命黑色的风衣下摆在无形的冲击中向后拂动,猎猎作响。他的脚步甚至因此微微一顿。
但也仅此而已。
他的眼神依旧沉静,如同深渊寒潭,映照着千军万马的死寂阵列,不起波澜。那足以冲垮山岳的精神洪流,撞在他意识外围那层无形的、绝对的“秩序”屏障上,竟如海浪拍击礁石,轰然四散,只激起些许意识的微澜,却无法撼动其根本分毫。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数百士卒无声的“指向”,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踏出,仿佛触动了某个更深层的机制。
“沙……沙……沙……”
不再是风吹沙砾的声音。
而是脚步声。
整齐、沉重、单调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视线所及,原本凝固不动的无数士卒,开始如同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推动,迈开了步伐。左脚踏地,右脚跟上,甲叶摩擦着沙土,发出干涩统一的“沙沙”声。没有号令,没有呼喊,只有这亿万脚步汇成的、沉闷压抑的声浪,伴随着大地微微的震颤。
他们从各个方向,向着追命所在的“点”,合围而来。动作僵硬迟缓,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磨盘般的压迫感。黄沙被无数双脚扬起,天地间更加昏黄暗淡,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收紧的沙漏,而追命就是沙漏中心那即将被掩埋的微尘。
这不是迅疾的扑杀,而是一种缓慢的、绝对的“淹没”。用无尽的沉默,用绝对的数量,用时光与遗忘的重量,将闯入者彻底吞噬、同化,成为这坟场的一部分,成为这孤军阵列中又一个永恒的沉默符号。
追命停下脚步,目光穿透弥漫的沙尘,望向“坟场”的深处。
在那里,隐约可见一面残破不堪、几乎只剩下旗杆和几缕布条的旌旗,歪斜地插在一座较高的土丘上。旗下,一个比其他士卒高大些许的身影,单膝跪地。他身上的甲胄相对完整,依稀能辨出将军的制式,但也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和厚厚的沙尘。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胸口,交错插着数支箭矢——箭羽的样式截然不同,有的粗犷,有的精致,象征着来自不同方向、甚至可能包括“自己人”的致命一击。
那便是此处的核心,这支孤军怨念的凝结点,那位至死(甚至死后)仍保持着跪姿、被自己与敌方的箭矢贯穿的“将军”。
不击溃他,这片坟场和这支孤军,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无穷无尽”。
合围的“沙沙”脚步声越来越近,最近的士卒已经逼近到十步之内,他们手中锈蚀的兵器微微抬起,指向中心,只待进入攻击范围,便会发动那沉默而致命的攒刺。
追命抬起了右手,并非握拳,也非剑指,只是五指微微张开,对着地面,做了一个“摄取”的动作。
没有光华,没有能量涌动。
但他脚下,一片方圆数尺的沙地,突然“活”了过来。沙粒不再松散,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流淌、汇聚、塑形!顷刻间,一柄完全由最普通黄沙凝聚而成的“长刀”,出现在他手中。
沙刀粗糙,毫无锋刃的光芒,甚至看起来随时可能重新散开。然而,当追命握住它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意”灌注其中。那不是锋锐,不是坚固,而是一种“定义”——定义此物,在此刻,为“破军之刃”。
他握刀,转身,面对最先合拢的一侧敌军,平平无奇地横斩而出。
没有刀气纵横,没有沙暴狂涌。
只是随着他挥刀的动作,前方扇形区域内,那些正迈步向前的士卒,动作骤然僵住。然后,从他们与沙刀“轨迹”接触的那一点开始,他们的身体,连同手中的兵器、身上的甲胄,无声无息地化为了最普通的沙粒,簌簌落下,融入了脚下的黄沙之中。不是击溃,不是消灭,而是被“定义”为“不应存在于此阵列”,直接被“抹除”了存在的形式,回归了这片土地最原始的组成部分。
一刀,清空了前方数十步内的所有“士卒”,留下一条笔直的、空荡荡的通道,通道两侧的士卒依旧在默默合拢,对同伴的“消失”毫无反应。
追命脚步不停,沿着这条通道向前。每当有士卒进入他身周一定范围,或者从侧面、后方合围逼近,他便随手挥刀。动作简洁至极,毫无花哨,每一次挥刀,都精准地“抹除”一片区域内的敌人,重新开辟出前进的空间。
他如同行走在沙海中的死神,手中那柄看似脆弱的沙刀,成了最致命的权柄。所过之处,沉默的军阵如同被橡皮擦擦拭的画迹,一片片地“空白”下去。没有惨叫,没有抵抗,只有沙粒落地的细微声响,以及更多士卒填上空缺、继续合围的“沙沙”脚步。
但这支孤军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放眼望去,黄沙之上,密密麻麻,直到视线尽头。追命的“抹除”虽然高效,但对于整个坟场而言,似乎只是杯水车薪。而且,随着他不断向那杆残旗、那位跪地将军的方向深入,周围士卒的“密度”和“强度”似乎在隐隐提升,动作虽依旧僵硬,但挥动兵器时带起的破空声(虽然微弱)开始出现,某些士卒甲胄上甚至开始泛起极其黯淡的土黄色幽光。
压力在无形中增大。那沉重悲凉的集体意志,也如潮水般层层叠加,试图压垮他的精神,迟缓他的动作。
追命的速度似乎并没有加快,但每一步踏出的距离,却仿佛精准地丈量过,总是能在合围完成前一刻,踏入刚刚清理出的“空白”。他手中的沙刀,在一次挥斩“抹除”了数十名泛起微光的精锐怨卒后,刀身终于承受不住那频繁的“定义”与对抗,彻底崩散,重新化为寻常沙土,从他指间流泻。
他看也未看,左手凌空一抓,又一柄沙刀凝聚。这次,刀身似乎更凝实了些,隐约有了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他继续前行,挥刀。
渐渐的,他不再是简单地“抹除”,有时刀势会带上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在对抗那孤军整体意志的“节奏”。刀锋过处,不仅士卒化为沙土,连那股无形的悲凉杀意,似乎也被短暂地“斩断”或“抚平”一瞬。
终于,他穿透了一层又一层仿佛没有尽头的沉默军阵,来到了那座插着残旗的土丘之下。
土丘之上,那位跪地的将军,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头盔下并非空洞,也没有干瘪的面容,只有两点微弱却无比执拗、仿佛凝聚了所有士卒不甘的土黄色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幽幽地“望”向追命。
整个坟场,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所有正在移动、试图合围的士卒,全部停下了脚步,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势,如同瞬间化为了千万尊沙雕。连那无处不在的“沙沙”脚步声也消失了。
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卷着沙,掠过将军残破的披风,掠过无数士卒静止的身躯。
将军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精神波动传出。但他胸口那几支交错的箭矢,却微微震颤起来,发出低沉呜咽般的、金属与骨骼摩擦的异响。与此同时,整个坟场的“意志”——那沉淀了无数岁月、无数战死者执念的庞大存在——仿佛完全苏醒,并且高度凝聚,如同无形的山岳,沉沉压在追命的心神之上,远比之前分散的冲击要恐怖十倍、百倍!
这不是攻击,而是一种“质问”,一种“展示”,一种用无尽沉默和凝固时光发出的终极悲鸣与不屈!
追命站在土丘之下,仰望着那跪姿的将军。风沙吹动他额前的黑发,露出下方那双依旧平静的眼眸。他感受到了那沉重到足以碾碎灵魂的悲怆与执拗,感受到了这支孤军被时光遗忘、被黄土掩埋、却始终不肯散去的无边怨念。
他轻轻松开了手,第二柄沙刀也化作流沙消散。
然后,他对着土丘上的将军,对着这片无尽的孤军坟场,缓缓地、抱拳,行了一个极其古老、仿佛来自某个久远年代的军礼。
没有言语。
但在他抱拳的瞬间,一股截然不同的“意”,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那不再是“肃静”,不再是“定义抹除”,而是一种……“承认”。
承认他们的牺牲,承认他们的坚守,承认他们那被历史尘埃掩盖、被黄土深深埋葬的“存在”与“意义”。
这股“意”并不强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平静地映照向那庞大的、悲怆的集体意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风沙依旧。
静止的万千士卒依旧。
土丘上跪地的将军,眼中那两点幽光,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追命放下了抱拳的双手。
他什么也没再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与土丘上的将军,与这无尽的孤军坟场,默然相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
将军眼中那两点幽光,缓缓地、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他微微低下了那一直倔强昂起的“头”,仿佛终于……释去了某种重负。
“咔……”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脆响。
将军胸口,那几支交错贯穿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箭矢,从箭簇开始,出现了一道细密的裂纹。裂纹迅速蔓延,眨眼间布满了所有箭杆。
然后,箭矢化为细细的黄土粉尘,簌簌飘落,在风中消散。
紧接着,将军的身躯,从他跪地的膝盖开始,也出现了同样的龟裂,迅速向上蔓延至全身甲胄、头盔……
土崩,瓦解。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无声的、彻底的消散,化作了最寻常的黄土,融入了身下的土丘。那杆残破的旌旗,旗杆也同时碎裂、化沙,最后几缕布条飘落,被风一卷,便不见了踪影。
就在将军消散的同一时刻。
整个《孤军坟场》,那静止的无尽士卒,从最外围开始,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片接一片地,悄无声息地崩解、化沙。过程安静而迅速,如同退潮般不可阻挡。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视野之内,那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沉默军阵,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起伏的、空旷的沙丘和岩地,在逐渐变得清朗(尽管依旧昏黄)的天光下,显露出荒凉寂寥的本貌。
那股沉重悲怆、凝聚不散的庞大意志,也随之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第三道幽绿光柱,剧烈地闪烁了几下,迅速暗淡、收缩,最终稳定成一个微弱的光点,与其他两处一样,不再构成威胁。
追礼已毕,怨念已安。
追命最后看了一眼那已空无一物的土丘,转身,黑色身影毫不停留,向着城市深处、下一道更加诡异光柱的方向走去。
天空中的楼阁虚影,微微摇曳。最高处,新的“戏牌”无声翻转,其上血色与幽绿褪去,浮现出新的名目,字迹却仿佛浸透了某种粘稠的黑暗与甜腥,缓缓扭曲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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