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绅离家出走时,把他那辆宝马325停在了县汽车站门口,只把一条万宝路烟塞进包里带走。
下午,他和秦雪转乘火车已经抵达济南。
两个人出站找了个邮局,要把车钥匙寄给陈家绅的大姐--陈红梅。
大姐家境差一些,车子留给她更合适。
陈家绅拿邮局吧台上的圆珠笔,匆忙给大姐写下几句话:
姐,我走了,这辆车留给你,车在汽车站,养路票和行车证在手套箱。母亲劳你多费心。
弟:家绅。
陈家绅走的很悲壮,火车经过县城时,他回头看那个消失在视野中的小城,争吵和谩骂声,在呼啸的风中渐行渐远。
他的家,也渐渐变成了家乡。
火车窗外,阳光白丫丫的,小他九岁的秦雪坐在他身边,手伸进他袖管里摩挲着坚实小臂,问他,乖,难过吗?
他转头看向车窗外的远方,目光坚毅的说,
没。
秦雪却看见他帅气的脸,冷峻的眼角里噙着一滴泪光。
那年大街上,飘荡着东来东往的《别说我的眼泪你无所谓》,抒情的旋律夹杂在泉城的春风里,让两个人心生忧郁,又充满奔赴未知的新鲜感。
省城太多亲戚,接下来去哪里?
秦雪喜欢海,提议说,我们去忱海?
陈家绅捏一把她果冻一样的脸说,妞,你心所向,就是我家。
就这样,陈家绅背叛了整个黄泛县,带着秦雪两手空空逃婚到忱海的。
为什么要逃离这个家呢?
母亲上官容,好像从三十岁就一直更年期,父亲离世后就更严重了,独子的他就像个儿丈夫,在更年期的眼皮子底下,横竖都不是,又死死的抓住不放。
陈家绅把车停在院子里的右边,上官容说他,
你停左边。
他下楼挪到左边,上官容就生气了,骂他道,你都停右边了,你说你……还挪它做什么?成心的是不?……不操心不行,操心你还烦……哎呦~我可怎么活呦……
疯子只是发疯,上官容发疯还要说都是为你好。
两个姐姐很幸运,相继考学去了外地,幸免于连绵战火。
陈家绅是逃不脱的,上官容的三妹就说过这样的话“子女越出息,父母晚景越悲凉,家绅是万不能再放出去的”
陈家绅初中没毕业,上官容就游说他,我看你也不爱学习,你就搬桌子回来,就是从此去玩,咱家也养得起你,何必遭那个苦。
好在那个年代初中辍学很普遍,也没显得太突兀,只是人家辍学是因为穷,他是因为家里太有钱。
这颗攥在上官容湿热手心的棋子,事事要依着她的心思行事,
因为一旦爆发起来,亲友又会责怪于他,“你父亲走的早,你母亲不容易,你咋这么不懂事?”
这句话字字句句都透着理解万岁,但陈家绅读出来的却是,生不如死。还一副我不管你,你就活不好的样子。
再大些,上官容会把与妯娌之间的矛盾,上升为指挥陈家绅去与三叔争家产:你不抢,工厂就是你三叔的,知道吗?我都是在为你好!
他那个老实巴交的三叔,也在三婶的教唆下,学会了笑里藏刀,明争暗斗。
更年期这三字,给年少的陈家绅留下阴影,从此听不得一句唠叨。
他后悔这么晚才认识秦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温婉的女孩,像羊绒毯子一样,触及都是温柔。
可是一向和蔼的爷爷却愤怒骂他说,秦雪是你表嫂的侄女,我就是死,也不能成全你俩。
陈家绅无语到,爷爷,什么年代啦?你搬出来法律看看,哪条不允许了?
爷爷气愤的把紫砂茶杯砸在地板上碎了一地说:我就是法!我说不行就不行!
她姐姐提前藏了他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劝他:秦雪是真爱?程媛媛至少是一直在等你,你走了,程家会和咱陈家翻脸成仇!
停!!!
该了断了,没有你们我会活的更好。
陈家绅向往自由的心在日益膨胀,隐约觉得自己期待更大的世界,为此,家产、工厂他可以一分不要,除了秦雪。
追求自由的路可以走的通,因为他家有这样的先例。
小时候父亲还在的时候,他在父亲书房里好奇的问,我有大姑奶和三姑奶,二姑奶呢?
父亲就放下精致的细磁茶杯,坐在花梨木圈椅上,像回忆一个爱情故事一样给他讲:你二姑奶年轻时跟人私奔去了上海的。
私奔?那个年代是需要勇气的,她们后来怎么样了?
父亲回忆说,后来?后来两个人卖水果、开纱厂赚了些钱,真发财是再后来的事了。
父亲卖关子,陈家绅就着急的追问,你倒说怎么赚的?别急人。
父亲被揭穿后得意的笑笑说,上海不同与小县城,那边房子金贵,你二姑奶有家底后,在黄埔、静安置办了十几套宅子,还在城隍庙买了一排商铺。
后来房子值钱啦?陈家绅问。
父亲正了正身子说,我小时候随你大姑奶去上海探亲,你表叔就开法国的德拉哈耶去接的我们。你太爷算咱这里的大户吧,我们去了上海,土的都不敢张嘴说话。
唉,不巧的是,到上海的那天你二姑奶打摆子发高烧,烧的谁都认不得,就会说一句:乡毋宁。
啊?陈家绅说,二姑奶说你们乡巴佬?
父亲苦笑到,是的。
历史不会重复,但总是惊人的相似,并且以六十年一甲子在世道轮回。
上上代人走过的路,穿过半个世纪,也许会成为你人生的地图,给你指明自由迁徙的方向。
眼下他们逃出来了,他终于逃脱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忱海有那么广阔的视野,可以让目光肆意的撒欢,沙滩可以让两个人自由的奔跑,连海风都是清新的味道。
初来忱海,陈家绅租了一间200年前德战时期破旧房子。院子里一颗结满桃荚的泡桐,阳光透过泡桐的叶子,斑驳的照在青石条的台阶上。
一扇镶着花玻璃的老式木门,门窗刷着邮筒绿斑驳的油漆。
进门是一张一米宽的简易床,右边靠墙一张半圆的桌几,就是全部家当了。
秦雪自当陈家绅带了好多钱,其实置办完被褥、厨具,陈家绅兜里仅剩下五百块钱。
五百?
秦雪虽然默默不语,但是这个未曾出过远门的女孩,心里已经兵荒马乱,说,我们怎么办?
我养你,陈家绅拍拍她的头说,把她的刘海拢到耳后,满月一样的脸像月光一样皎洁。
家绅,你连身份证都没带。
兼职好找吧?两个人把报纸中缝都翻遍了,找了个药品业务员的工作。
李嘉诚刚开始也是当行街仔啊,
秦雪关爱的看着他说,你能拉下脸吗?。
陈家绅嘴里说那有什么,第二天在一个诊所门口徘徊了半天,也没好意思进去。
跑业务赚不了多少钱,好在是自由,可以背着包走街串巷,踏遍忱海的角角落落。
空了,拿了锅铲陪秦雪去海边沙滩上挖嘎啦,初春的忱海仍停留在冬季,两个人手冻得通红。
秦雪把挖回来的嘎啦急唠唠的煮了,他俩围着锅,像几个月没吃过肉的孩子。
第一口,却吃了满嘴沙子 ,陈家绅笑道,这可能就是是贫穷的滋味吧,老子就咽下它!
贫穷可以来的再猛烈些,然而,逃婚的目的是风光的回去,是证实骨血之间撕破脸去争那点家产,是多么可笑和可悲。
是给那些反对他们的亲友,重重一记耳光,让他们亲眼目睹,他落魄时秦雪也会跟着他!
秦雪从狭窄的后窗,看向外面的高楼林立,那一格一格橘黄的灯光,都是一个家庭,一个故事,她撅着小嘴,仰视着他的英俊的脸说,这一耳光,至少几百万才能实现,如果再加个年限,最好是我二十四岁之前。
三年?陈家绅把她揽在怀里,像拍婴儿一样拍拍她的后背说,放心,我会为吹过的牛买单。
可眼下最大大难题是没有钱转眼入夏换季了,两个人只能买地摊衣服穿,去剪5块的头发,菜市场买最便宜的豆芽,与来忱海之前对比,落魄的如同逃荒的人。
就这样,秦雪不舍得花两块钱买支润唇膏,却舍得花十五给他买一盒万宝路。
她喜欢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那是荷尔蒙的味道,更喜欢他轻弹烟灰的姿势,淡定潇洒。
苦日子熬了一年,跑业务是发不了家的,没有本钱想做生意,只能靠空手套白狼了。
陈家绅突然来了灵感,他把广告贴满黄台路的罗马墙上:卖不动的产品可以找我,包销售。
这个用中性笔手写的文案,让一个难找工作的外乡崽,华丽变身成各路老板求助的对象,陈家绅的摩托罗拉手机都快被打爆了。
在众多产品中,他帮一家公司处理了一批复印纸,空手赚到第一份钱。
三万!
三万块钱揣在兜里,他急于想和秦雪分享这份喜悦,在东市奢华的爱芙蛋糕店里,选了两份慕斯蛋糕,和一盒带着漂亮裙边的马卡龙,还有两套精致的西餐用具。
在初秋的黑夜里,他拿着东西急吼吼的跑回大连路老将军楼里,把蛋糕喂给秦雪吃。
秦雪只吃了两口,却都喂给了他,说,乖,多吃点,你还要养家。
昏黄的灯光,把两个人的影子画在墙上,那是他们此生吃过最甜美的味道。
剩下的钱,他们想着先盘个店,做点生意。
陈家绅每天在外面跑,也留意了不少,还数海云街那边比较理想。
忱海市有外资银行扎堆的国际金融圈,亦有烟火气的市井,海云街就是烟火气的代表。
街南,是80年代的破旧家属楼,和用木板搭建的啤酒屋。街北,两层低矮商铺一字排开。
从街尽头的丁字路口看过来,就像闯进了八十年代。
陈家绅在海云街盘了家店,只是,天知道他一个落魄公子,能做什么生意。
他更不知道,就这样一个小店,还有人跟他明抢暗夺。
以及,这条街上人心叵测的奇葩邻居,会让他在忱海的第一个计划,写满生死未卜,扑朔迷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