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诚与欧阳芝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沉重的铁链锁着手脚。当他们看到门口楚天的青衫身影时,眼中同时爆发出混杂着惊喜与恐惧的光芒。
“天儿!走!快走!”楚诚嘶哑低吼,铁链哗啦作响。他虽然知道楚天有通脉境的修为,但是通脉境又如何是楚雄等人的对手?
方才楚天一剑斩山后山塌之声虽然传进了两人的耳中,但是他们二人这几天心若死灰,并没有观望,也不知道这是楚天所为。
“天儿,你……你不该来的!”欧阳芝泪如雨下,却死死咬着唇,摇头哭喊。
楚天踏进祠堂门槛,他的视线,第一时间锁定了父母身上那四条黝黑、粗重、刻着黯淡禁锢符文的铁链。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挥剑,斩!
铿铿铿……
楚诚与欧阳芝身上的铁链应声而断,切口光滑如镜。两人踉跄站起,脸上犹带泪痕与茫然。
楚天抢到二人身边,真气探查二人身体,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二人的身上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势,只有轻微伤,毕竟二人实力只是凝气九层,楚家庄来人轻易可以将两人制住。
楚天给二人各吞服了一颗极品聚气丹后,基本已无大碍。
主位上,楚雄没有动怒,没有惊慌。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散落在地的断链,只是静静地看着楚天,看着他终于转过身来,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惨淡而讥诮的弧度。
“好手段。”楚雄的声音干涩,在寂静的祠堂里异常清晰,“楚天,你以为你很强?”
他缓缓站起身,走下主位台阶,目光扫过祠堂内外一张张或惊骇、或茫然、或隐含畏惧的脸,最终落回楚天身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楚雄扯了扯嘴角,“你在想,这个欺压兄长、向仇人摇尾乞怜的懦夫,终于怕了。你在等我害怕,然后一剑斩了我,为你父母出气,是吗?”
楚天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手中横天剑斜指地面,剑身暗蓝,金纹微烁。
“可惜,我不会害怕。”楚雄惨然一笑,摊开手,“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不知道你有了什么机缘,那一剑削山的威势,我看得明白——起码元罡境巅峰的战力,甚至可能不止。我楚雄不过元罡四重,拼死一搏,也只是自取其辱。”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近乎自残的尖锐:
“但我还是要说——”
“楚诚,我的好大哥,你看到了吗?”
“你生的好儿子!有胆色,有本事,一剑断山,闯祠堂,斩锁链,威风得很!今日是不是要将整个楚家屠戮干净?”
楚诚浑身一颤,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欧阳芝死死拉住。
楚雄却不看他,转身面向祠堂内外所有竖起耳朵的族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怨愤与一种扭曲的腔:
“诸位!你们有些人还记得,有些人不知道!今日,当着列祖列宗,我就把这段旧账,彻底撕开,让大家看个明白!”
他猛地指向楚诚:
“楚诚!父亲当年最看重的长子!家族倾力培养的继承人!结果呢?为了一个女人——”他的手指移向欧阳芝,指尖因激动而颤抖,“为了一个自以为是一见钟情的女人,自毁前程,拖垮家族,把楚家庄拖进这二十年的泥潭!”
“你胡说!”欧阳芝泪流满面,嘶声反驳,“我与诚哥真心相爱,何错之有?!”
“真心相爱?”楚雄嗤笑,笑声尖锐,“欧阳芝,你当年天真,现在还不明白吗?你父亲欧阳飞是什么人?镇岳境九重巅峰的郡守!真王之下,一郡之主,一言九鼎,生杀予夺!掌控数城,麾下宗门、帮会无数!我楚家庄是什么?大梁山一个破落山庄!在他眼里,我们连条看门狗都不如!”
他环视众人,语速加快,字字如刀:
“当年你二人一见钟情,欧阳飞震怒!他向我父楚家庄庄主施压,如果不能让楚诚知难而退,定要灭了我们楚家庄满门!”
祠堂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许多年轻子弟并不知道,楚家曾被郡守威胁灭门。要知道一郡之主要灭他楚家庄,真是易如反掌,连动动手指头都不需要!
“父亲为了家族稳定,为了你那‘真情’,咬着牙与欧阳郡守周旋!”楚雄眼中血丝密布,“可结果呢?第二年,兽潮爆发!我这位好大哥,为救几个庄民,硬撼通脉境巅峰妖兽,丹田受损,经脉断裂!从此修为停滞在凝气九层,再难寸进!他竟然以为脱离家族,就可以和楚家庄划清界限!”
他盯着楚诚,语气充满怨毒:
“那时父亲冲击元罡七层正值紧要关头,得知此事,急火攻心,真气逆行,走火入魔!从此半身瘫痪,神识混沌!”
“楚家庄的天,一夜之间塌了!”楚雄的声音嘶哑,“而欧阳飞呢?他得知你成了废人竟仍然执意和欧阳芝结为夫妇,更加恼怒!将所有的怒火全部施加在楚家庄上——夺走矿脉,税赋加倍,商路封锁,我楚家子弟连郡城书院的门都进不去!而这一切的压力都压在我这个‘代家主’身上!”
楚诚和欧阳芝相顾,凄然一笑,楚诚道:“楚雄,这么多年来,给楚家庄和你造成的压力,我们说一声抱歉!但是,我们始终相信,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没有错!”二人想到当年年少轻狂,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只羡鸳鸯不羡仙。哪知道世事如此艰辛,又为别人带来如此多的鱼池之殃!
但终究,两人厮守二十年,虽然失去了所有,但也何尝不是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两人四目相对,竟然都痴了!
楚雄猛地转身,指向祠堂外夜色中丹阳郡的方向:
“大哥,我的好大哥!你说的轻巧!镇岳境!你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领域一开,镇压一方!他麾下至少有数百元罡,化形境大能如雨!通脉境在他们的眼里连炮灰都算不上!”
“我们呢?父亲倒下后,楚家庄连元罡境都没有,最高不过通脉四层!通脉境不足十人!拿什么对抗?拿什么保住祖宗基业?!父亲本是元罡境,楚家庄可以称帮,可以称会,却因为欧阳家的压迫,父亲走火入魔,我们只能称庄!”
“我以为,只要彻底与你们划清界限,让你们遵守诺言,不再习武,楚家庄就能赢得一线生机,哪知道,你们竟然不顾诺言,你们这是要让楚家庄覆灭吗?”楚雄说得撕心裂肺。
祠堂内死寂一片。楚雄的压力,像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楚雄惨笑,看向楚天,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怜悯:
“楚天,你现在明白了吗?你那一剑能削山,很厉害。可你能削断镇岳境的领域之山吗?能斩开一方郡王(郡守亦被称为郡王)的权柄领域吗?”
“你父亲当年,但凡有点脑子,就该主动与欧阳芝划清界限!哪怕做个傀儡,至少能稳住欧阳飞,为家族换来喘息之机!”
“可他呢?”楚雄的声音陡然尖锐,“他为了你那‘坚贞不屈’的母亲,直接宣布脱离楚家庄!躲到山沟里去过他的清净日子!他把烂摊子、把郡守的滔天怒火,全丢给了家族!全丢给了我!”
他走回主位,颓然坐下,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这十五年,我楚雄贪生怕死吗?我低声下气去郡守府跪求过多少次?我打压大哥一脉,把他们锁在这里,是做给欧阳飞看的!我要让他知道,楚家庄认罚,楚家庄服软,楚家庄愿意替他折磨他恨的人,只求他给条活路!”
他抬起头,看着楚天,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绝望的“理直气壮”:
“所以,楚天,你现在救了你父母,很威风。”
“然后呢?”
“明日郡守府得知消息,一道手令,楚家庄所有商路断绝,矿脉收回,客卿上门‘问罪’……”
“到时候,族中上千口人吃什么?喝什么?那些孩子怎么修炼?那些老人怎么活?!”
他身体前倾,一字一句,如同诅咒:
“你的剑,能斩山。”
“能斩断这灭族的祸吗?”
“能填饱这上千张要吃饭的嘴吗?!”
话音落下,祠堂内一片死寂。
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抽泣。
许多人看向楚天的眼神变了,从敬畏转为恐惧,转为怀疑,甚至……隐隐的怨恨。
楚诚和欧阳芝相拥颤抖,面无血色。他们不想连累家族,可如今……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楚天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很轻,却让所有人心中一紧。
他抬起手中的横天剑,剑尖随意点了点地上那四截断链。
“说完了?”他问,声音平静无波。
楚雄僵住。
楚天却不再看他,目光缓缓扫过祠堂内每一张写满恐惧、无奈、怨愤的脸,声音清晰地响起:
“你的道理,我听懂了。”
“为了活着,可以跪着。”
“为了家族,可以牺牲亲人。”
“为了生存,可以向仇人摇尾乞怜。”
他顿了顿,剑尖抬起,指向门外月光下那被削平的山头断面:
“这套道理,很沉重,很无奈,也很有说服力。”
楚雄脸上刚闪过一丝扭曲的松缓,却听楚天话锋陡然一转:
“但,那是弱者的道理。”
“是跪得太久,忘了怎么站起来的道理。”
“是眼睛只盯着脚下泥泞,却看不到头上还有青天的道理。”
“如果一个人修炼武学,只是为了苟延残喘,不敢抗争,习武又有何用?”
“如果一个人修炼武学,连心爱的人都不能守护,连心爱的人都不能厮守,习武又有何用?”
他转身,背对楚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剑,凿进每个人心里:
“从今日起,楚家庄,不必再跪。”
“欧阳飞若想来——”
“我楚天,在此等他。”
他豁然转身,口含天宪般说道:“你楚雄,任你巧舌如簧,弥补不了你的罪过,今日不杀你,只废你修为,就是要让你看着,一个家族,不跪,也能崛起!”
说罢他随手一剑,刺在楚雄的丹田处,砰地一声巨响,楚雄丹田已废。他的剑术已经达到由利返钝的境界,锋利的剑尖虽然刺在楚雄的肌肤上,只是借力传导的工具而已,肌肤竟毫无伤痕。
说罢,他带着父母转身走出,最后一句话,随风飘入,落在瘫坐主位、面如死灰的楚雄耳中:
“你的庄主之位,自己辞了。”
“去后山,守着爷爷。”
“好好想想——”
“一个家族的脊梁,到底该怎么立。”
“楚家家主之位,归我父楚诚!”
祠堂内,阳光照入,映照着满地断链,映照着每一张呆滞的脸,映照着主位上那个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的男人。(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