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述桐接着往后翻。
第五天降临了。
又是风景照。
可别说狐狸,这一天甚至没有人出镜,全是风景照,他们围着湖拍了一天,好像把狐狸的事忘在了九霄云外,又开开心心地出门玩了。
到了晚上,又是以旅馆中的场景结束。
事情却突然间有了变化。
“看她们的表情。”路青怜说。
女生房间内,张述桐又看到了芸,还有一个陌生的女生,可让人惊讶的是,两人与开心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们挂着浓浓的黑眼圈,显得憔悴。
可这一天发生了什么?
张述桐不解地想,只是出去玩了一天,为什么回来后就变成这个样子。
憔悴似乎在队伍中蔓延,渐渐出镜的人脸上都挂上了焦虑、不安等情绪。
芸拿走相机一定有她的理由,可相机并没有如想象中将一切忠实地记录下来,又或者说虽然每一天都做了记录,可也只是雾里看花,始终猜不透全貌。
等等,真的是每一天吗?
张述桐注意到了房间桌子上的身体乳,旅行用的便携装,一支牙膏大小,透明的包装里,白色液体只剩下四分之一,可张述桐明明记得,就在第四天,这只身体乳还几乎是满的。
只是一个晚上,就能将身体乳用光吗?
也许是撒漏了也许是几个人一起用,但张述桐意识到一个更大的可能——
他们,被拍摄者“骗”了。
这根本不是第五天,而是第七天,只是这些照片的顺序总是从早到晚,又从晚到早,他潜意识里认为是每一天的记录,但实际上从挖出狐狸的第四天开始:
有两天“凭空”消失了。
中间的照片被删掉了?
张述桐又回想起尸检报告,上面说没有检查出搏斗的痕迹,也就是说,那空白的两天里,小队中并没有多么剧烈的冲突发生。
他按下翻页键,终于看到了一张“合影”,众人在房间齐聚,像是在开一场临时会议,露脸的人脸上挂着焦虑,看不清脸的则佝偻着后背,有人作怒吼状,也有人双手捂住脸……隔着画面,更深的焦虑与不安席卷。
张述桐回顾着这些照片,好像捕捉到了什么,这场旅行的前半程,队伍里欢声笑语,后半程却死气沉沉,转折点便是那只狐狸,那只至今看不清相貌的狐狸,它仿佛某种不详的征兆,让这场旅途走向了灭亡。
张述桐又将照片翻了回去,这一次他专挑第七天的风景照,尽是些和湖有关的风景,如果把这些照片挑出来,会发现他们只对着湖面拍。
“湖里有异常?”路青怜思索道。
张述桐不置可否,其中一张照片让他眼熟,仔细一看,应该是在学校天台上拍摄的湖面,他也是天台的常客,自然似曾相识。
他曾和清逸讨论过这些学生为什么要去天台,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来了——这群学生是为了观景,天台很高,站在上面就可以将湖上的风光收进眼底,还挺会找地方的,张述桐深呼一口气,可他知道这一天他们抱着那只狐狸出了门,如果那是只被视为不祥的狐狸,如果那群人不是为了观光,而是——
“想把这只狐狸丢进湖里呢?”
不会错了,湖,各种各样的湖,各个角度的湖,各种时间的湖。
早上的中午的黄昏的……
可无论时间与空间如何变换,他们始终在拍湖。
张述桐对比着几张照片,湖面中总会露出一个黑点。
他放大再放大,那是一处礁石。
他们在确认什么?
有件事被他遗漏了,既然大学生们是坐船去了湖上,他们的登船点又是哪?
张述桐拨通了熊警官的电话。
“就在西边的郊区?”
“西边?”他缓缓问,“有没有更具体的地点?”
“我找找……”熊警官说,半晌后对方粗犷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小伙子,你知不知道西边有一个公交站牌,这几年新设的站点,他们当年登船的地点就在那里,和沉船的地方其实离得不算远。”
公交站牌!
张述桐脑子嗡得一下,没错就是那个站牌,从校门口乘上公交,八站以后就会到达那个站牌,被清逸戏称为八十天环游世界。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圣诞节那晚死党们为了给他一个惊喜,特意用一张张纸条把他骗出学校。
张述桐最后到达了那个站牌旁,可他不仅发现了纸条,还从站牌附近……不,应该说还从当年那群大学生的登船点附近,找到了一个倒插着的酒瓶。
酒瓶里藏着一张纸条,上面描绘着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圆形之中,有一个黑点。
张述桐曾戏称那个东西是小岛上的地图,黑点便是藏着的宝藏,可路青怜曾在图书馆里确认过,小岛的地图和那个圆形相差甚远。
如今张述桐拿起手机,再次找出地图搜索,这一次他将整个小岛的地图放大——
所谓“禁区”,是指小岛西面湖中的某片水域,因为地势较低、常年没有光照,周围一直是副萧瑟的景象,几乎没有人出没的痕迹。
罕有人去的地点又怎么会有人关心它长什么样子呢?
可八年前曾有一群人关注过,八年后同样如此,张述桐将水域的形状放大再放大,它的轮廓,渐渐与纸条上的圆形吻合。
是了,那真的是一张藏宝图,可图纸并非小岛,而是湖面,所藏的东西也并非宝藏,而是……
一只狐狸。
早该想到的,他曾在派出所看到了沉船的打捞图,背景的荒地上却没有一只酒瓶的存在,调查组可谓掘地三尺,同样没有发现酒瓶。
只能是这件事后,被某个人放过去的。
张述桐已经无暇关注这么多了,一个冰冷的真相逐渐在他脑海中还原:
八年前一群大学生来到岛上游玩,起初他们的旅途满是欢乐,直到挖到了一只狐狸。
张述桐仍不清楚被“删除”的两天发生了什么,但可以做一个简单的推断:
学姐曾说岛外流传着狐狸的传说,可岛内却只有青蛇庙与青蛇神,张述桐那些风景照中还看到了庙的外墙,一群充满活力的大学生,当然会想调查清楚真相。
可最后他们选择把狐狸扔进湖里,以一块礁石为参照,到处寻找着合适的登船地点。
他们上了船,然后无人生还。
张述桐忽地沉默了。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前,他满脑子想得是怎么把狐狸捞起来,地点尚已确定,只要照着纸条上的黑点,按照比例尺在地图上测量出来,再到湖边那那处礁石对比一下。
可现在他开始犹豫,这不是水有多深的问题,而是中途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相机突然发出了声音,原来是路青怜将相机拿了过去,一段视频在她手中播放,漆黑的画面中,渐渐一个女人的抽泣声响起,哀痛如杜鹃啼血:
“……我说了不要去这么多人,人越少越安全的,我说了啊……”
只有这么一小段声音,视频便截然而止。
“这段视频是最后的记录。”路青怜说。
他们盯着漆黑的画面,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段不知道穿梭了多少年月的视频告诉了他一个可能,芸的口供是假的,并非同学们不听她的劝阻执意乘船,而是他们早就商量好了要把狐狸扔进湖里,否则怎么会一起拍这么多照片。
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们的分歧在登船的人数上,可什么叫人越少越安全?
“把纸条的照片发给我。”路青怜站起身子,但她忘了那只翻盖手机已经彻底坏掉了,又改口道:
“那张纸条给我。”
“你想自己去捞狐狸?”张述桐讶然。
“总要去看看。”
“可你怎么知道水有多深?”
“如果那个黑点就是礁石的位置,不会离岸太远,而且我水性很好。”
“可……”张述桐想说可以联系警察,可他随后想到,别说一个警察,两个警察加起来都不如路青怜,如果带一队人去?可那段视频中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雪马上就要来了,”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湖面会结冰,错过这几天,只有等到明年春天。”
“那就明年春天再去……”
“泥人又出现了,它们不止一个,今后也许会有很多个。”
路青怜直视着他的双眼,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有疲惫一闪而过,又被很好地隐藏下去:
“我以后,可能不会有这么多时间。”
这一刻张述桐明白了什么,明白了从见面起她为什么沉默寡言,现在与他对话的路青怜不再是与他同桌的少女。
她是庙祝。
是啊,有太多太多事情在身后追赶她了,泥人、狐狸、母亲的真相、无法离开的小岛……
从前他们一起骑车走遍了小岛很多角落,可这些日子总会过完的。
“你的胳膊?”
“明天就可以结痂。”
最后张述桐说:
“我去准备,但事先说好,如果太深,就放弃。”
他们几句话便约好了时间与见面的地点,事实证明一件事可以说得很长,长到她往往会换上头疼的口吻,也可以很短,短到几个点头之后,路青怜便出了观察间,她行走在走廊一侧的阴影里,窗边的阳光照不到她分毫。
张述桐默默地看着她走远。
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地做,趁天色还早,他骑着自行车回到家中,准备工作有很多,张述桐先给老妈打了电话:
“你们还没忙完吗?”
“估计还早。”张述桐顿了顿,“妈,你那边有没有湖里的绘测图?”
“有啊。”
“你看我发给你的那张图片,能不能目测一下距离湖面多远?”
“嗯……我看看,”老妈是这方面的专家,“估计有个几十米吧?”
差不多能对得上。
张述桐又问:
“很深?”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欸,当年评估塌陷区的面积,倒是围着湖测过,再往里就没这个技术了,不过你说有块礁石的话,那不会太深,六七米最多了。”
“这么肯定?”张述桐被老妈的淡定惊住了。
“肯定,而且我是往夸张说的。”老妈说,“别质疑你妈的专业啊,这个湖的水质我们测量过,就不可能结出多高的礁石,你以为是海里。”
张述桐想了想,既然那群大学生的尸体被捞了回来,说明的确不是很深。
“那……现在水冷不冷?”
“这么冷你还想游泳啊?”老妈惊讶道。
其实张述桐也会游泳,长在湖边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会水,实际上他和死党们也去湖里游过泳,可不是冬天,而是夏天,如果只有五六米深的地方,倒不是没去过。
“没,只是问问。”他含糊道。
张述桐大概知道该准备些什么,他挂了电话,直接去了港口,下午两点,又打车朝一家户外装备店赶去。
记忆里那是一整条户外用品街,从前他们租过登山的装备,暮色袭来,张述桐又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坐上出租车。
他回头打量着整整一后备箱的东西:
气垫船、救生衣、救生圈、潜水面罩、绳索与防水手电……还需要什么?
张述桐甚至租了两件潜水服,至于更专业的设备,比如探测仪水肺,市里还找不到。
回到家中,他又偷偷从老妈房间里找到了摩托车的钥匙,其实张述桐一直知道钥匙在哪,老妈或许也知道他知道在哪,只是不主动打破这份默契。
他又翻出了最厚的棉袄、用来替换的衣物,还找出几包暖宝宝,全部忙完后到了八点,他匆匆吃了饭,又觉得是不是该买点压缩饼干,可两人只是去湖上,还没定死要潜水,于是作罢。
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看着手机屏幕,QQ里那个联系人已经黑了下去。
中午分别的时候,张述桐帮她将手机送去了维修店,老板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修,只说找找看有没有零件,无论如何,这只手机几天内不可能修好。
现在路青怜在干什么?
是忙着庙里的事?还是在养伤?或者已经睡着了?
他抱着这个念头,终于合上眼。
12月30日。
周日。
这一天还是来临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