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南堂。每月一度的阅卷又开始啦!
“这次的题目有点难。”先生们拿到卷子也是所见略同。
“再一再二不再三,山长终于忍不住了。”众先生就知道,那个作精不可能一直手下留情的。
“都以为会从《孟子》中出题,没想到依然出自《论语》,而且还这么难。”
“是啊,此段名为游记实则论道。搞不清楚这几句背后的‘曾点之学’——‘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少欠阙。故其动静之际,从容如此。’是断不可能正确破题的。”祝先生捻须道:
“这题出的有水平,但对孩子们来说,真不容易呀。”
“但也该上点难度了,这样好苗子才能脱颖而出。”钱怀仁及时替山长找补道:
“再说,之前给他们放了两次水,分都高高的了。这回坑……呃,为难他们一把,无甚大碍。”
“是。”不得不承认老钱说得也有道理。众先生点点头,便开始专心阅卷。
省身堂的阅卷先生牛子儒,有了上次的经验,知道苏录八成会被问起,于是先找出了他的卷子。观之不禁面露喜色,便清清嗓子道:
“诸位我先给你们来一篇提提神。破题就是八个字——‘道不远人、人能弘道!’”
“好好,干脆利索、正中靶心!”众先生果然神情一振,纷纷赞道:“八个字将曾点之学,总结得透彻无比!”
“这番暗破实在是高明!”钱怀仁也拢须赞道:“看来这四个月,学生们的进步很大啊。”
“你们猜这是谁做的?”牛子儒又问道。
“省身斋里有这个破题功力的,至多不过三人。”先生们通过前两次阅卷,已经对下斋学子的水平,有了比较清晰的认知。
“不过你既然这么问,肯定不是林之鸿和那个姓乔的小子。”众先生笑道:“那就只可能是苏录了。”
“哈哈猜对了!”牛子儒对苏录的卷子爱不释手道:
“再听承题——道为日用,非远近之难及;人秉弘心,岂虚浮之能辞。沂浴彰道,风雩显道,咏归传道攸宜!”
“好一个‘道为日用’!”众先生满堂喝彩,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品鉴这振聋发聩的‘四字真言’。
“道在日用,日用不知。《易经》有云‘百姓日用而不知,君子之道鲜矣’。”钱怀仁赞道:“没想到这小子已经开始涉猎《易经》了。”
“他应该还没学过《易经》,引用的是《中庸章句》‘道者,日用事物,当行之理,皆性之德而具于心。无物不有,无时不然,所以不可须臾离也’。”一位先生不客气地纠正道。
“应该是这样的。”众先生也深表赞同道:“朱子格物之学,便是由此而发。”
“哈哈……”钱先生尴尬地脚趾头直抠鞋底,忙自嘲笑道:“年纪大了,书都记串了。”
“呵呵……”众先生敷衍笑笑。在书院里就是这样,管你什么职位,只要学问不行,就会被轻视。
“高,太高了!就冲这四个字,这回必须半分保底!”祝先生给定了调子,众先生也皆无异议。
牛子儒又在众人催促声中念起了起讲:
“盖乾坤之内,道无迹而不存;匹夫匹妇,皆可体道而行。春服既成之序,沂水汤汤,利众生而不争;舞雩坛畔,和风习习,育万类而不彰。此所谓道不远人,即在耳目所接、身心所感之中!”
待他念完后,又是一阵满堂喝彩。
“好好好,苏同学吃透了何为道。不仅义理讲得清楚,且字里行间都道气充盈,不急不躁,不偏不倚。令人读之便觉‘道不远人,即在耳目所接、身心所感之中。’”
“是啊,那孩子两个月前,还只能写半文半白,都称不上八股的东西。”众先生这回被深深地折服了,赞不绝口道:
“短短两个月时间,就能因需赋形,写出这种恰到好处,能为义理增彩的文风来,这个天赋简直强得吓人。”
“书院里找不出第二个了……”有先生心直口快道。
“咳咳!”钱怀仁虽然所见略同,但还是得把好舵。“不要总喜欢夸大其词,至少子和的天分,当在他之上。”
“呵呵……”众先生又敷衍地笑了,显然不敢苟同。
牛子儒严谨道:“不说天分,仅就这篇文章,单看冒子部分,我觉得应该无出其右了。”
“这孩子的冒子向来强,但八股之所以叫八股,骈文才是关键。”钱怀仁便道:“继续念吧。”
牛子儒便抑扬顿挫地朗读完八股部分,众先生听后赞道:“虽然没有冒子那么出彩,但依然很棒。”
“是的,对仗工整,格律严谨,文气充盈,一以贯之。已经颇有行家风范了。”祝先生略略惋惜道:“我想要是多给他些时间,仔细推敲一番,八股也能写得像冒子一样精彩。”
“没什么好惋惜的。”钱怀仁却松了口气,笑道:“那小子才学了四个月八股,能写成这个水平,已经是闻所未闻了。”
“是啊,若非亲见,我是不信的。”众先生深以为然道:“已经比很多写了三四年的学生强一大截了。”
“这孩子的进步太快了,真叫一个势如破竹啊!”牛先生感叹道:“真不知道,这种恐怖的进步,还能持续多久?”
“当然是越久越好了……”众先生期许满满道:“让他多进步一年,咱们书院说不定能再出个举人!”
“进步三年,永宁说不定要出第一个进士了!”先生们进入幻想时间。
“越说越没边儿了,着点儿调吧!”钱怀仁呵斥一声,提醒乐开了花的众先生道:“那孩子之所以进步惊人,是因为他底子太差,进步空间大而已。但谁知道他上限是高是低,还是别捧杀了的好。”
“是。”众先生这才擦了擦口水,结束幻想。
“苏录能进步几年,确实不好说。”只有祝先生淡淡道:“但我看用不了几个月,下斋的全体同侪就要难以望其项背了。”
“确实……”钱怀仁这回无话可说了,苦笑道:“快阅卷吧。”
~~
翌日早课前,书院仪门内的告示板上,再次贴出了第三次月课的成绩和排名。
学生们如期而至,只是这次的心情沉重了不少。一来都对这次考试没什么信心;二来,这次可能有同窗,要被淘汰了……
他们只看了前十名,就纷纷倒吸冷气——
前九名的名次还好,第一名朱子和,第二名林之鸿,第三名乔枫,后头是胡启阳、胡开阳等等老面孔。
但第十名的名字,赫然换成了苏录!
“苏同学上次多少名来着?”众学子震撼之余,纷纷打听道。
“四十二名!”李奇宇与有荣焉地大声道。他记得最清楚,因为上回他考了四十一名,两人紧挨着。
“嘶……这也太恐怖了,一口气超越了半数同侪!”众同窗更加震撼了。
要知道名次越往前,强手就越多,想要超越一两名都费劲。超越七八名就算是进步巨大。
苏录一口气从四十二进步到第十名,整整超越了三十二位同侪,这进步简直超乎想象!同窗们连羡慕嫉妒恨都生不出来,只剩下佩服到五体投地了。
“佩服啊佩服!恭喜苏同学后来居上!”开学已经四个月了,同侪都认识了那个义理第一的苏同学。
“侥幸而已。”苏录忙谦虚地摆摆手道:“说不定下次就现原形了。”
他正说话间,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窜到面前,朝他一揖到底,大声道:“爷爷你太厉害了!”
说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回人群。苏录都没看清,自己那孙子长啥样。
省身斋的同窗们则暗暗生气,心说外斋同侪不讲武德,连辈分都要卷……
这回苏录的进步太耀眼,而大家已经习惯了朱子和的三连冠,所以愈发没人讨论第一名是谁。
朱子和的同窗们担心地看着他,谁知他也是一脸的震撼,定定望着那篇义理第一的范文,整个人都呆若木鸡。
众同窗顺着他的目光,好奇地望向那篇义理第一的范文。不出意外果然出自苏录之手。
便有人诵读起来:“道不远人、人能弘道!道为日用,非远近之难及……”
众学子听完,全都明白了为何朱子和的脸色这么难看。
看同龄人的文章,居然看出了高山仰止之感……
要不是八股部分还不太出彩,这差不多就是,他们背诵过的名篇水平了。
但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苏录以前的八股是什么水平。所以哪怕只论八股部分,他的进步也是惊人的……
学子们无法想象,苏录下个月会进步到何种高度。但这一刻,许多人心头升起明悟,朱同学的第一名怕是快易主了。
他们本来以为心高气傲的朱同学,这回又要不服气了。谁知朱子和从告示板收回目光后,转身看向苏录,黑着脸拱拱手道:
“好吧,我承认你确实是头骐骥!”
众同侪纷纷点头,心说这话没错,大苏同学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奇迹!
“不过我是不会让你超越我的!咱们走着瞧!”朱子和说完便拂袖而去。
留下一脸懵逼的苏录,搞不懂他为什么一直管自己叫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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