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先生的身影仍在颤抖,他似听非听,双手紧握的力道已让掌骨泛白。
他张了张嘴,却无声,只有一缕极轻的气息泄出,像花在吐息,又似理在低吟。
他背上那花的花心此刻缓缓张开,一点幽光在其中亮起,如同一只眼,缓缓地转向了天青手。
那情形,似有一柄无形之刃,从颍川先生的眉心,缓缓划下。
他怔然望着前方,眼底的青光如溃散的水。花脉在皮下颤动,有若理在心间翻涌。
他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缕薄烟。那烟中映出他的面容,面容在笑,又在碎。
“心影……反身?”
他轻声复诵,语气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若魔非外物,那我所诛之魔,又是谁?若理非明处,那我所信之光,又是什么?”他似在等待答案,而那答案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体内,一寸寸撕开。
话音至此,他的声音忽地断裂,如琴弦骤断,余音未绝,灵识却已开始溃散。无数镜面同时碎裂,光影交叠,千百个“他”从虚空中探出。
他们齐声低语,唇形一致,声若镜裂地道:“理在我,理亡我。”
就在这时,突然他又见那花开口笑了起来。
那笑极轻,如指甲轻划玉面,“咯咯咯”地响。花瓣一层层张开,每一瓣上都浮着细密的符纹,恍若经文反转。
那花竟以极温柔的声调地道:“你在找谁?”
颍川先生怔住。
他只觉那花的声音柔和,带着他自己的语气,既温润、克制,却又带着深到可怖的教条。
“你在找理?还是在找你自己?”
他就见得那花瓣轻轻合拢,像在模仿他呼吸地道:“理是镜,而你非其内之影?若你执着于照见,那镜中所照者,不过是你不愿承认的那一面。”
“住口!”
颍川先生突然厉声喝止,可声音一出,就化作碎裂的经声,被虚空吸走,如经页自焚。
而花却并不理会,反而笑得更深地道:“你信理,所以恐惧混乱。可你可曾想过,理,本就从混乱中生?你所谓的秩序,不过是混乱自我装扮后的形状。”
花的声音极轻,却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冷意地道:“理与混沌,非敌非对。若无混沌,理何以立?若理终将诛混沌,那理又将诛向何处?诛者与被诛,不过一念翻覆。”
颍川先生恍若被钉在原地,他想开口辩驳,却发现自己说出的每一句,都被花抢先说完。
“你以为光能昭示万象?”花继续道:“可光之下,无影即无形。你所呼为‘明’,不过是影的喘息。理若只欲存于明处,它便已背离了自身的根。”
花瓣间浮出另一张脸,正是他自己。那张脸微笑着,温文如昔,却僵得如蜡。
“你看......”那个“他”低声道:“我从未背叛于你,是你背叛了我。你害怕我,因为我不是光,我是理中之暗,那是理之所以为理的部分。”
“你欲以理服魔,可魔早已在理中栖身。你欲诛我,却早就在诛你自己。”
声音层层叠叠,从花心、从镜影、从他体内同时传出。
天地也在回响,像有无数的他在合诵同一段经文地道:“理若执于明,则明亡。心若拒于暗,则暗且生。理生于暗,亡于明。”
颍川先生猛地想要抬手去掐碎那花,指尖却触到一层柔滑的肌理,那是他自己的皮肤。
他这才蓦然惊觉,那花早已与他融为一体。血脉翻涌,花脉与心脉纠缠不清。花瓣在他胸口盛放,瓣间微笑仍在延展.......
“不!!!”
“嗤!”
就在这时,颍川先生只觉得自己面前那面由天青手划出的镜面,忽地碎了。
镜屑飞散之处,好似花都在笑。那笑声极轻,却似在每一片碎光中回荡。
他看见花瓣从镜中生出,层层叠叠,宛若从自己的思想深处生长出来的“思维”。
每一瓣花上,都刻着圣贤们曾经说过的字句。那些谈“明”“理”“秩序”的词语,此刻尽数颠倒,反向闪烁。
而就在此时,他突然就见得花瓣簌然一合,镜光即黯。花瓣再又一张,虚空便亮。
那花竟以天地为息,以他的呼吸为律。
“颍川……”那声音从花心里传出,既像女子轻语,又像他自己在梦中复诵。
“你以理诛魔,可知理亦魔之一支?魔生于影,而你所信之光,正以影为根。”
“不!!!”
他想退,可脚下的影像在缓缓流动,像液体的镜。无数“他”在其中浮沉,每一个都生着花,有的在笑,有的在诵经,有的在拔心。
而他只见那花根垂入虚空深处,勾连着整个天地间的理线。甚至那理线间还似有一只巨眼睁开,花的每一次颤动,都是那眼的脉搏。
他想喊,可声音在喉中碎裂成花粉。
花粉如雾,弥漫于四方。
那雾中浮现出他无数的过往言语,皆化作花瓣,从空中倒坠,落回他身上。花瓣落处,皮肤开裂,青色纹理翻卷,血流成经。
“理在我……”
“理亡我……”
一时间,那诡谲的花声从他体内传出,又被花心复诵。
下一刻,花骤然张开。
天地的轮廓随之扭转,一切物象如被一口无形的“呼吸”吸入花心。
山、水、光、影、众生之相,皆倒悬于花瓣之内。世界在花中翻转,而他自己,成了花心里最后那一抹人形的倒影。
直到最后,花瓣合拢,只听得“啪”的一声,那声音极轻。
而在颍川先生的世界中,他只觉光与声、理与影,一并息灭。只余一层极细的青光,漂浮在虚空的余息里,如同天地中呼出的最后一缕气息。
而同一时刻,千云生与天青手、海兰珠、轩辕一绝亦一齐停手。四人立于透明空间之外,脚下光脉翻卷,方才交织的封印符文仍在微微颤动。
显然他们四名大能合力,总算是将颍川先生暂时“流放”到了凭天衍之力开辟的孤立空间之中。
那处空间并非界外,而是理之外。天地如息,暗线自缚。也唯有天衍之体的推演之力,才能不令那诡异的分身察觉分毫,以为颍川先生仍在与巫俑并肩前行。
一时间四周终于寂然,光幕渐敛,虚空的边界宛如一张刚被洗净的画布,仍残留着理焰的余痕。
千云生则缓缓吐出一口气地道:“看来,或许我们只有打开无光井后,才能救颍川先生脱困了。”他语声低沉,甚至有些冷然。
而天青手微垂眼帘,此时他似乎恢复了之前沉默寡言的模样,但似乎还是对老友的遭遇仍心有戚戚,因此沉声道:“只能......如此......”
海兰珠则立于千云生另外侧,她袖衣轻晃,神情也略复杂地道:“此事之后,恐怕颍川先生自己,也绝不会愿意还再记得这一幕。”
一时间风声微起,天地间的灵息缓缓流转,如同某个被撕开的梦在慢慢缝合。四人立于光影之中,神情各异,却都未再言语。
片刻后,只听轩辕一绝低低地道:“忘了,或许才是最好的醒。”
他抬首望向那仍在远处缓缓旋转的雾霭,目光冷寂如刃,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叹息地道:“但或许此界,终究还会记得。”
说完之后,就见得四人不再言语,而是由千云生领头,再一次沉入那无光的黑雾里。
(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