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中,在废墟上,在这个残酷而美丽的、属于行尸的世界里。
冻雨已经持续下了三天。
这不是温柔的春雨,而是冰冷、绵密、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的冻雨。雨水冲刷着营地的废墟,将血迹冲淡,将焦黑的木炭泡成烂泥,也将幸存者们困在有限的几个尚能避雨的空间里——主要是发电机房和与之相连的维修车间。
但这三天,他们没有闲着。
李海将幸存者重新编组。虽然只有不到十五人,但每个人都被分配了明确的任务:
李曼负责警戒和侦查。她带着顾霈,每天冒着雨爬上残留的瞭望塔结构,用望远镜观察周边情况,绘制新的威胁分布图。同时,她开始清点营地剩余的武器弹药,制定配给方案。
“步槍子弹还剩一百七十二发,手槍子弹一百发,霰弹十发,轻机槍弹链两条半。”第三天傍晚,她在发电机房里摊开清单,煤油灯的光晕照亮了她疲惫但依然锐利的眼睛,“手榴弹用完了,炸药还有三公斤,但引信受潮,需要重新处理。”
“弓箭呢?”李海问。
“自制弓箭材料足够做三十把,但箭头是个问题。铁质箭头需要锻造,我们没有炉子。”李曼顿了顿,“不过顾伯有个想法——用打磨过的碎玻璃和硬木结合,做简易箭簇。虽然穿透力不如金属,但对付行尸足够,而且材料易得。”
“可行。”李海点头,“让顾伯和者勒蔑负责这个。另外,近战武器也要准备。砍刀、矛、斧头——有多少做多少。”
顾胜兰负责后勤和医疗。她和吐恩一起,清点了营地剩余的物资:食物只够维持一周,如果严格配给,也许能撑二周;药品严重匮乏,抗生素只剩最后几盒,止痛药和消毒用品几乎见底;干净的饮用水倒是不缺——水电站的水轮机还在运转,虽然发电受影响,但抽水系统还能用,雨水收集装置也补充了一些储备。
“最麻烦的是燃料。”顾胜兰报告,“柴油只剩两桶,汽油一桶半。发电机每天只能运行六小时,否则撑不到月底。”
“六小时……”李海沉吟,“优先保证净水系统和医疗冷藏。照明用煤油灯和火把。通讯设备呢?”
“全毁了。”顾胜兰摇头,“恶人帮最后那两发***,把通讯机房炸成了废墟。无线电、备用电池、天线——什么都没剩下。我们现在是聋子和瞎子。”
这是个坏消息。在末世,失去与外界的联系,意味着彻底孤立。但李海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知道了。继续清点,把能用的都找出来。”
白楠被分配去照顾孩子和协助后勤。这是李海和李曼商量的结果——现在的白楠,战斗意愿存疑,情绪也不稳定,让他远离一线是最稳妥的选择。白楠没有反对,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表达意见的意愿。每天,他只是默默地做着分内的事:给孩子分发食物,清洗绷带,搬运杂物。只有在面对白灵时,他眼中才会闪过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
而李海自己,则负责整体规划和防御重建。
第三天雨停时,他召集所有成年幸存者,在维修车间开了第一次重建会议。
车间中央摆着一张用废弃门板搭成的长桌,上面铺着一张手绘的营地平面图。煤油灯的光晕在图纸上跳跃,照亮了那些代表建筑、围墙和防御工事的线条——其中许多已经被红笔划掉,或是标注了“损毁”“待修复”。
“雨停了,尸群暂时被引走,恶人帮也没有再次出现的迹象。”李海开门见山,“这是我们的窗口期。一个月,也许更短,我们必须完成三件事:第一,重建基本防御;第二,恢复部分自给能力;第三,找到新的物资来源。”
他用一根炭条在图纸上圈出几个区域:
“防御是优先的。围墙缺口必须堵上,但全部用砖石重建不现实——我们没有那么多材料,也没有时间。所以,我建议分阶段:第一阶段,用车辆、废弃机械和铁丝网构筑临时屏障,先把缺口堵住;第二阶段,在临时屏障后方,用木材和泥土修建一道内墙;第三阶段,如果条件允许,再逐步替换成更坚固的结构。”
“车辆不够。”者勒蔑皱眉,“营地里的车,要么被炸毁,要么被开走了。只剩下那辆悍马,还有两辆轮胎报废的吉普。”
“那就用别的。”李海指向图纸上的几个点,“维修车间有废弃的机床,可以拖过去。水电站机房里有几个报废的变压器,重量足够。还有——”他看向顾伯,“冬季前我们在后山砍的那批木材,还没来得及用,应该还在老地方。”
顾伯点头:“对,大概三十多根原木,都做了防腐处理,应该没烂。”
“好。者勒蔑,顾伯,你们明天一早就去把木材运回来。”李海继续部署,“兰姐,你跟李江收集所有能找到的铁丝、铁钉、金属片。李曼,你负责警戒和掩护。”
“那围墙的设计呢?”吐恩问,“临时屏障怎么构筑才有效?”
李曼接过话头:“我研究过行尸的行为模式。它们没有智力,只会朝着活人的气息直线前进。所以屏障不需要多高,但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表面光滑,难以攀爬;第二,有足够的倾斜角度,让它们爬不上去。”
她拿起炭条,在图纸空白处画了一个简单的剖面图:“像这样。基础用重物固定,上面架设木板或金属板,板面向外倾斜四十五度。行尸会试图爬,但爬不上去,只会不断滑落。在板面顶端,我们可以加装倒刺或碎玻璃,增加杀伤力。”
“然后,”李海补充,“在屏障后方三米处,修建一道胸墙。防守者站在胸墙后,用长矛从缝隙中刺杀被挡在外面的行尸。这样既安全,又节省弹药。”
计划很清晰,但执行起来并不容易。
第四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重建工作就开始了。
者勒蔑和顾伯带着顾霈以及另外两个还能干重活的男人,推着手推车前往后山。山路因为连日的雨水而泥泞不堪,车轮经常陷入泥坑,需要几个人合力才能推出来。更危险的是,山林中可能隐藏着行尸——被槍声和血腥味吸引来的零散个体,或者一直就在那里的“原住民”。
果然,在距离木材堆放点还有一百米时,顾霈第一个发现了异常。
“十点钟方向,树后。”他压低声音,举起手。
所有人停下动作,隐蔽到树干后。者勒蔑从腰间抽出砍刀,顾伯则端起了步槍——子弹宝贵,不到万不得已不用。
几秒后,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树后转出来。那是个男性行尸,穿着破烂的护林员制服,半边脸已经腐烂见骨,但还能看出生前的样貌。它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
“只有一只。”者勒蔑低声说,“我去处理。你们继续前进。”
“小心点。”顾伯提醒。
者勒蔑点头,像一头悄无声息的猎豹,贴着树干移动。他的脚步极轻,踩在落叶和泥水上几乎没有声音。接近到五米时,行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迟钝地转过头——
但太晚了。
者勒蔑猛地加速,一步跨到行尸侧面,砍刀自下而上斜劈,刀刃从下颌贯入,穿透颅腔。行尸的动作瞬间停滞,然后软软倒下。者勒蔑扶住尸体,轻轻放倒,避免发出太大声响。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顾伯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佩服。者勒蔑的战斗技巧纯粹而高效,没有任何多余动作,每一分力量都用在了刀刃上。那是无数次生死搏杀中淬炼出来的本能。
“好了,继续。”者勒蔑甩了甩刀上的黑血,低声说道。
木材堆放点的情况比想象中好。三十多根原木整齐地码放在一个简陋的雨棚下,虽然雨棚已经半塌,但木材本身保存完好,表面涂的防腐剂还在发挥作用。只是每根原木都有成年男人腰粗,长度超过四米,重量惊人。
“两个人一根,用绳子拖。”顾伯做出安排,“先运十根回去,剩下的明天再来。”
最繁重的劳动开始了。每两个人一组,用粗麻绳套住原木的一端,另一头扛在肩上,像纤夫一样在泥泞的山路上拖行。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泥中,拔出脚时发出“噗嗤”的声响。汗水很快湿透了衣服,混合着泥水,让每个人都变成了泥人。
顾霈和者勒蔑一组。年轻人体力好,但缺乏技巧,好几次差点被原木带倒。者勒蔑也不指点,只是默默地调整力道,用自己丰富的经验弥补搭档的不足。拖到第三趟时,顾霈终于摸到了门道:重心要低,步伐要稳,呼吸要配合步伐的节奏。
“学到了?”者勒蔑突然开口。
顾霈一愣,点头:“嗯。”
“那就好。”蒙古汉子难得地多说了一句,“在这种时代,多学一样,就多一分活命的可能。”
另一边,营地里也在忙碌。
顾胜兰带着李江,在废墟中翻找一切可用的材料。铁皮、木板、生锈的铁丝、断掉的钢筋、甚至破碎的玻璃——每一样都被仔细收集,分类堆放。
李曼则在指导沈家兄妹——沈既朗和沈嘉宜——用铁丝和木板制作简易长矛。材料是营地库存的扫帚柄和拖把杆,顶端用铁丝固定磨尖的钢筋或砍断的刀片。虽然粗糙,但对付行尸足够。顾霈在清点完一批金属零件后,也走过来帮忙检查和打磨矛头。
“握这里。”李曼对沈既朗示范,“不要握太靠前,否则容易脱手。刺的时候用腰力,不是用手臂力。目标只有两个——眼睛,或者嘴巴。那里最脆弱,能直接破坏大脑。”
沈既朗按照她的指导练习。第一次刺出时,动作僵硬,力度也不够。李曼没说什么,只是纠正了他的姿势,让他再来。第二次,第三次……到第十次时,动作终于流畅了一些。
“休息一下。”李曼说。
沈既朗放下长矛,活动酸痛的手臂。他看向李曼,突然问:“曼阿姨,你在军队……是做什么的?”
李曼正在打磨一根钢筋箭头,闻言动作顿了顿:“为什么问这个?”
“就是……好奇。”沈既朗挠挠头,“你开槍的样子,还有教我的这些东西……不像是普通军人会的。”
李曼沉默了几秒,继续打磨箭头:“我以前是特种兵,狙击手。”
沈既朗睁大眼睛:“真的?那你……”
“末日来的时候,我正在执行任务。”李曼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丈夫和女儿在家里。等我赶回去时,小区已经被尸群淹没了。我进不去,只能在远处看着……看着我们的窗户。”
她没有说下去,但沈既朗明白了。那种平静语气下的东西,比任何哭喊都更沉重。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他低声说。
“没事。”李曼摇摇头,将磨好的箭头放在一边,“都过去了。现在重要的是活下去,然后……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她说这话时,眼神冰冷如刀。顾霈在一旁听到了,打了个寒颤,突然明白了李曼身上那种永不熄灭的恨意从何而来。
白灵也加入了后勤工作。小女孩抱着一块相对干净的碎玻璃,小心翼翼地走到堆放点,踮起脚尖,将玻璃放进指定的木箱里。顾胜兰看着她,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白灵真棒。”她轻声说。
白灵抬头,小声问:“顾姐姐,我妈妈和姐姐……就是埋在那里吗?”
她指向白桦林的方向。
顾胜兰的手僵了一下,然后点头:“嗯。”
“爸爸说,她们变成了星星。”白灵的声音更小了,“每天晚上,最亮的那两颗就是她们。可是……可是我晚上还是怕。”
顾胜兰蹲下身,与白灵平视:“怕什么呢?”
“怕黑。怕外面那些……怪物。怕爸爸也变成星星。”白灵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顾阿姨,爸爸会离开我吗?”
顾胜兰看着小女孩通红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过。她伸出手,将白灵轻轻搂进怀里。
“不会的。”她低声说,像是在对白灵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你爸爸会一直陪着你。我们都会。我保证。”
叶蓁也在工作,但她的状态令人担忧。她机械地搬运着东西,不说话,不休息,甚至不喝水。吐恩几次想让她休息,都被她无声地拒绝。她像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台机器,只有不停地劳动,才能暂时忘记痛苦。
中午时分,第一批木材运回了营地。
李海立刻组织人手开始构筑临时屏障。计划分三步:第一步,在围墙缺口处打下木桩作为基础;第二步,将原木并排固定,形成一道倾斜的墙面;第三步,在表面覆盖铁皮、钉上碎玻璃和倒刺。
打桩是最费力的。营地唯一的重锤是一把二十磅的大锤,需要两个人轮流挥动。者勒蔑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他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布满伤疤的上身,肌肉在阳光下随着每一次挥击贲张。
“咚!咚!咚!”
重锤砸在木桩顶端,发出沉闷的巨响。每一下都让木桩下沉几分,泥土飞溅。者勒蔑的背很快被汗水浸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但他没有停,只是稳定地、一次又一次地挥锤,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力量都倾注进去。
顾霈负责扶桩。他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但咬牙坚持着。每次木桩下沉,他都能感觉到脚下地面的震动,那种感觉很奇怪——既沉重,又踏实。仿佛他们不是在修补一堵墙,而是在为某种更重要的东西打下基础。
下午,临时屏障的第一段完成了。
五根原木被并排固定,倾斜四十五度,表面覆盖了从废弃车辆上拆下的铁皮,铁皮上钉满了碎玻璃和自制的铁蒺藜。虽然简陋,但看上去足够坚固。李海让者勒蔑试着推了推,原木纹丝不动。
“可以。”李海点头,“照这个标准,先把缺口最宽的部分堵上。剩下的部分,用车辆和废弃机械填补。”
接下来的三天,重建工作以惊人的速度推进。
白天,所有人都在劳作:男人们搬运木材、打桩、构筑屏障;女人们收集材料、制作武器、准备食物;孩子们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清洗绷带、传递工具。李曼和顾霈则轮流在高处警戒,用弓箭和少量子弹清除靠近的零散行尸。
晚上,他们挤在发电机房里,就着煤油灯的光晕,修复工具,打磨武器,或者……只是坐着,沉默。
第六天傍晚,临时屏障终于完成了。
一道长达十五米的倾斜墙面,横亘在被炸开的围墙缺口处。墙面由原木、废弃车辆和机械零件拼接而成,表面布满尖锐物,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虽然不如原来的砖石围墙美观,但功能性更强——行尸很难攀爬,而防守者可以从后方的胸墙安全地刺杀它们。
屏障完工的那一刻,所有幸存者都聚集在缺口前,看着这道他们亲手建造的防线。没有人欢呼,但每个人的眼中都有一丝如释重负。
至少今晚,可以睡个相对安稳的觉了。
李海站在屏障前,沉默地看着。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新翻的泥土上。
顾胜兰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个水壶:“喝点水。你今天几乎没休息。”
李海接过,喝了一口。水是雨水煮沸的,有淡淡的土腥味,但很干净。
“谢谢。”他说。
两人并肩站着,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山谷。远处,白桦林的方向,新坟静静地躺在暮色中。
“我在想……”顾胜兰突然开口,“我们做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李海看向她。
“死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就为了守住这个地方。”顾胜兰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也许离开才是对的。找个更安全的地方,重新开始。”
“没有安全的地方。”李海说,“只有相对安全。而‘相对’,是需要用血和命换来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们留在这里,不是因为这里多好,而是因为——这里是我们流血换来的。每一寸围墙,都浸着认识的人的血。每一栋建筑,都有死去的人的影子。如果我们放弃了,那些血就白流了,那些影子……就真的消失了。”
顾胜兰沉默。
“而且,”李海的声音更低了一些,“如果我们走了,那些死去的人,就真的只剩下一个土堆了。没有人记得他们埋在哪里,没有人会在忌日去看他们,没有人会告诉后来的人,这里曾经有一群人,为了一个也许不存在的未来,战斗到死。”
他看向顾胜兰:“那样的话,他们才是真的死了。死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存在过。”
顾胜兰的眼眶红了。她转过头,擦了擦眼睛,然后重新转回来,眼神变得坚定。
“你说得对。”她说,“我们得留下。不是为了活着,是为了……不让那些死去的人,死得毫无意义。”
李海点头。两人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夕阳完全消失,暮色四合。
“明天开始第二阶段。”李海说,“修建内墙,规划种植区,尝试修复一台无线电。还有……训练。”
“训练?”
“对,你跟吐恩负责训练。”李海的目光扫过营地里的幸存者,“孩子们——每个人都需要学会开槍,学会基本的格斗和逃生技巧。他们不能永远依赖我们保护。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必须成为战士。”
顾胜兰想了想,点头:“我同意。我来教孩子生存技巧。射击……还得靠李曼和者勒蔑。”
“可以。”李海顿了顿,“另外,我打算出去侦查。”
顾胜兰一愣:“现在?营地还没完全稳定……”
“正因为不稳定,才需要情报。”李海说,“那帮混蛋肯定没有走远,他们可能在附近监视我们。尸群虽然被引走了,但随时可能回来。还有……我们需要物资。食物,药品,燃料——这些东西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他看向西方,那里是恶人们消失的方向,也是更广阔、更危险的世界。
“坐以待毙,就是等死。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找到活下去的路。”
顾胜兰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让顾霈跟你去。”
“不。”李海摇头,“顾霈得留下来。营地需要有人主持大局。我和李曼去,这里需要有一个能镇得住场的人。你,者勒蔑,顾霈,顾伯,还有吐恩——你们要负责守住这里。”
他看向顾胜兰,眼神认真:“这个担子,比出去侦查更重。你能做到吗?”
顾胜兰与他对视,良久,点头:
“我能。”
夜幕彻底降临。营地里点起了火把和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新建的屏障上跳跃,如同守夜人的眼睛。
在发电机房里,幸存者们聚在一起,分食简单的晚餐——野菜汤和硬面包。没有人说话,只有碗勺碰撞的声音,和远处隐约的、不知是风声还是什么的呜咽。
白灵坐在父亲身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突然,她抬起头,小声问:
“爸爸,我们以后……就一直在这里了吗?”
白楠低头看着女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嗯。”他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可是……”白灵的声音更小了,“家不是应该有妈妈和姐姐吗?”
白楠的手僵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顾胜兰走过来,在白灵身边坐下。
“白灵,”她轻声说,“你妈妈和姐姐不在这里,但她们在星空之上,对不对?”
白灵点头。
“那这里就是你的家。”顾胜兰微笑着说,“因为你的心里有她们,所以她们也在。她们会一直陪着你,看着你长大,变成很厉害、很勇敢的人。”
白灵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想这句话的意思。然后,她小声问:
“那……我长大了,可以像顾姐姐一样厉害吗?”
顾胜兰愣了愣,然后笑了——那是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真正的、温暖的笑容。
“当然可以。”她说,“你会比我更厉害。”
白灵终于也笑了,虽然笑容很淡,但眼睛里有了光。
晚餐后,李海宣布了明天的安排:继续重建,开始训练,以及——他和李曼出去侦查。
没有人反对。在这个时代,生存本身就是一场接一场的战斗,没有休息,没有终点。
深夜,大多数人睡去后,李海独自爬上尚未完全修复的瞭望塔残骸。那里,李曼已经在等着他了。
女狙击手靠在一截断裂的混凝土横梁上,怀里抱着她的步槍,眼睛望着星空。月光洒在她脸上,让那张总是冷硬的脸,显出一丝难得的柔和。
“明天什么时候出发?”她问。
“黎明。”李海走到她身边,“轻装,只带三天口粮,以侦查为主,避免交火。”
“路线呢?”
“沿着那帮王八蛋撤退的方向。”李海说,“我想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据点在哪里,有多少人,多少武器。另外,沿途搜索可能的物资点——药店,加油站,仓库。”
李曼点头:“我还是得提醒你,别冲动。”
“所以我需要学习。”李海说,“我不能让悲剧再发生了,不能再死人了。”
李曼沉默,算是默认。
两人并肩站着,望着夜空。繁星点点,银河横跨天际,美得让人忘记这是一个行尸横行的世界。
“李曼。”李海突然开口。
“嗯?”
“如果……如果我们找到了混蛋的据点,你打算怎么办?”
李曼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手,指向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
“那颗星,叫天狼星。是夜空中最亮的恒星。我女儿小时候,总说那是她的守护星。她说,‘妈妈,如果你找不到我了,就看看那颗星,我就在那里看着你’。”
她收回手,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像是淬过冰:
“现在,她真的在那里看着我了。所以,如果找到那些杂种,我会让他们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一个,都不会放过。”
李海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儿,和她一起,望着星空,望着这个残酷而美丽的世界。
许久,李曼再次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有时候我在想……也许我们都错了。也许这个世界,本来就不该被拯救。也许我们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牺牲,都只是在延长痛苦。”
她转过头,看着李海:“你觉得呢?”
李海沉默了很久,然后说: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该不该被拯救。但我知道——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相信值得。沈知远相信,苏和和伊拉娜相信,周医生和陈岩相信……他们用命换来的,不是我们坐在这里怀疑的资格。”
他看向营地,那些简陋的建筑,那些新建的屏障,那些睡梦中的人们。
“我们的任务,不是判断这个世界值不值得,是让那些相信值得的人,不白白死去。是让他们的血,他们的命,换来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一道墙,比如一顿饭,比如一个孩子能安全地睡到天亮。”
他顿了顿,声音坚定:
“这就是我们继续战斗的理由。不是为了拯救世界,是为了不让那些死去的人,成为笑话。”
李曼看着他,良久,点头。
“明白了。”她说,“那就继续战斗吧。直到最后一颗子弹,最后一口气。”
黎明前的黑暗最深沉。但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一丝微光。(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