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亦轩和安雨萌买完御守回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们拦下一辆贵得要命的出租车,直接去了陈亦轩提前订好的温泉酒店。
按照计划安排,今晚我们要住在奈良。
我们穿过温泉旅馆的回廊,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如同年迈的私语。
空气中隐约飘来硫磺的气味,湿漉漉地缠绕在夜风里。
安雨萌拎着新买的爱情御守,在廊下转了个圈,脚尖点地时,木屐像跳芭蕾一样俏皮地翘起。
看样子,她的舞蹈功底一点都没丢。
陈亦轩笑着扶住她的肩膀,却被她一把握住手腕:“待会儿我们泡私汤去!”
待他们离开后,我独自去了公共浴场。
蒸汽在低矮的屋檐下翻涌,远山的轮廓融化成水墨般的剪影。
热水漫过肩膀时,我努力放空自己的脑袋,任由温度渗透进骨骼。
不知过了多久,木门被轻轻推开,陈亦轩披着浴衣走进来,头发还滴着水。他在我旁边的池沿坐下,扔过来一罐冰可乐:“想什么呢?”
“想一只鹿。”我说。
“啊?”
“它今天吃了我的橘子。”
陈亦轩愣了一下,然后和我一起笑起来。
“哦,对了。”陈亦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侧脸望向我,“你问我为什么要选择来日本求婚,我今天可以告诉你答案。”
“去年早些时候,小语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她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如果有机会,要我陪你到日本看看樱花。”
“如果我只是约你来日本看樱花,你大概率会拒绝,所以……”
所以他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至于为什么要选在七月,我想那是因为他第一次和安雨萌求婚,也是在七月。
氤氲的雾气中,我们谁都没再说话,只有七月的风将旧日的思念拉扯得很远。
泡完之后,陈亦轩先回了房间,我穿好衣服,想一个人出去走一走。
温泉旅店后,有一片竹林,我七拐八绕走到竹林深处,忽然撞见一道熟悉的背影和一个熟悉的帆布包。
竟然是大阪民宿住在我隔壁的姑娘。
我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太困了,所以看花了眼。
月光下,泛着光的蓝色连衣裙,鼓囊囊的帆布包,真的是她。
她也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我站在原地,夜风穿过竹林,沙沙作响。
“好巧啊,又遇到了。”她放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我下意识地走上前去,她从帆布包里取出一把小铲子,旁若无人地挖起潮湿的泥土来。
“别误会。”她抽空望了我一眼,额头上的汗泛起银色的光,“箱子里装着的是照片。”
她的动作很熟练,铲子如同手术刀一般切开松软的泥土,发出沉钝的声响。
我注视着木盒上雕刻的纹路,铜质搭扣上隐约可见经年的锈迹。
“照片?”我忍不住问。
她没停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如叶子擦过水面,“一个朋友的。”
月光被竹叶切成碎片,斑驳地落在她的肩头和铲子上。
她挖出一个小小的土坑,把木盒放进去,然后用掌心一点点推回泥土。
我没有再问,只是蹲下来,拾起地上的一截竹枝,轻轻帮她拨平周围的浮土。
她抬眼看我,嘴角微微翘起。
我其实很想问问她,为什么要埋掉这些照片,但是又怕触碰她心底的旧伤,于是转移了话题。
“你也是来日本旅行的吗?”
“来送朋友回家。”她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身,“川岛樱子,我的大学同学。”
夜风一阵一阵地涌过来,竹影摇晃。
“去年夏天,她生病了,是那种治不好的病。”她语气顿了顿,继续道,“她爸妈本想将她接回日本的,但她选择留下,做了大体老师。”
“今年四月份的时候,樱子走了,所以我趁着暑假,将她的照片带回来。”
“这家温泉酒店,就是樱子父母开的,大一寒假,她带我来这里玩过。”
她从帆布包里摸出纸巾擦手,又从侧袋掏出个橘子,递给我:“吃吗?”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接过来。
橘皮微微发皱,但香气依旧浓烈。剥开的瞬间,酸甜的味道溢出来,像是突然撕开了时光的一道口子。
“我今天还用橘子喂了鹿。”我说,但我没说我用的是昨天她给我的那瓣橘子。
她的眼睛亮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奈良的鹿啊……它们连包装袋都会吃掉,根本不怕人。”
竹林的尽头突然传来中年女性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调,是日语,我听不懂。
“是樱子的妈妈。”她站起身,拎起空的帆布包,“我没告诉她,我把樱子在中国的照片埋在这里了。”
我跟着站起来,手里还攥着橘子皮。
“哦对了,我叫俞菲语,你叫什么名字?”她认真地望着我。
“刘岩。”
回旅店的青石小路上,夜露沾湿了木屐。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盘桓在心头的疑惑:“昨天你为什么会给我剥一瓣橘子?”
她脚步未停,只是轻轻笑了一声,月光描摹着她侧脸柔和的轮廓。
“因为我是医学生啊。”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便是全部的答案。
我一时语塞,愣在原地。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困惑,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夜色中,她的眼睛映着远处红灯笼的微光,分外清亮。
“知道为什么看望病人时,人们总爱带橘子吗?”她开口问道,声音很轻,却带着医学生特有的笃定。
我摇头,夜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她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因为橘子吃着方便,而且很容易让人开心起来。”
“但我没生病啊?”
“心病也是病。”她的声音裹着夜风的凉意,却异常清晰,“你的眼睛……从头到尾都在这么说着。”
灯笼的光晕染开她的影子,落在石板路上,很长很长。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榻榻米上,听着窗外的溪流声,很快就睡着了。
恍惚间,似乎有一阵微风拂过面颊——像某个人踮着脚尖,悄悄地路过了我的梦。(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