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着话，先后走进了作协办公室。
陈凡扫了一眼，发现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十几张办公桌挤在一起，房间里烟雾缭绕，仿佛“人间仙境”，抽烟的、不抽烟的，看见了都要沉默。
如果说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更乱了？
办公桌上、柜子里、柜子顶上、角落里、凳子上……凡是能堆东西的地方，全是各种资料、文件，不常来这里的人，估计进来都没地方下脚。
还好陈凡不一般，使出凌波微步，在狭小的空间里左右腾挪，还不耽误跟大佬们打招呼问候。
“冯先生好、冯老师好、艾先生好、刘老、沙老……，老师们都好、都好，今天人挺齐的哈。”
茅老挥挥手，驱散面前的烟雾，找到自己的位置，扶着椅子坐下，这才呼出一口长气，摸出兜里的香烟，正准备散一支给陈凡，却发现只有一支烟了。
再转头去看某人，好嘛，那烟就跟炮弹似的，一根根砸到他怀里，看得茅老甚是羡慕，便将最后一支烟塞到嘴里，拿起烟盒就要捏成团。
“等等，别浪费。”
陈凡赶紧拿过他手里的烟盒，将收到的烟塞进去，完了一数，竟然有半包。
他抽出一支塞嘴里，剩下的丢到茅老桌子上，嘿嘿笑道，“见者有份。”
茅老顿时乐了，“还有这好事儿，难得啊。”
办公室里也响起一片哄笑声。
半年前，也就是1979年11月，作协召开第三次会员代表大会，选举出新的领导班子，茅老任主席，巴老任第一副主席，另有丁玲、冯至等副主席13人，冯牧、李季为书记处常务书记。
不过这些人大多都另有职务，比如陈荒煤在文化部任职，冯至是中国外国文学学会会长，巴老常驻上海等等，平时在这里办公的人并不多。
否则这么一点地方，还真容不下那么多人。
所以陈凡今天一看，在这里的人还不少，不禁有些惊讶。
他转头看着茅老，问道，“这是协会有什么重大活动？”
不等茅老说话，坐在对面的冯老便笑道，“你自己提的议案，自己倒是不记得了。”
旁边陈荒煤立刻笑道，“弄不好是上一届没颁奖给他，心里有意见咯。”
陈凡一听，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赶紧抢在其他人开口之前，举起手站起来，正色说道，“我要发表严正声明，我现在已经转行了啊，不搞写作了，去拍电影了，所以什么鲁迅文学奖什么时候发、颁给谁这种事，跟我关系不大，各位领导千万不要因为我是这个奖的发起人之一，就开后门要颁奖给我，我也绝对不会因为没有颁奖给我，就对大家有意见，特此声明。”
“不用解释。”
旁边角落里，刘白羽坐在椅子上，还用力地挥了挥手，“解释就是掩饰，要不然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今天过来？分明就是冲着今年的鲁迅文学奖来的！”
陈凡无奈地垮着脸，“不兴这样的啊，怎么还硬戴帽子了呢。”
看到他这个样子，屋子里又是一片哄笑声。
茅老摆摆手，转动椅子正对着他，轻声笑道，“既然你说不是冲着评奖来的，那你说说，所来何为啊？”
陈凡重新坐下，咧着嘴笑道，“求援来了。”
“求援？”
茅老脸上浮现几分疑惑，“以你现在的本事，还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他说着看了看周围，再转回来，“找我们几个老家伙，未必还能办什么不得了的事？”
冯至也点了点头，说道，“要是这些老家伙真有办法，就不会还挤在这个破地方，冬天冷夏天热的，上个厕所都要跑两里路。”
陈凡一听，不禁说道，“上次我就说了，我那里还有一栋楼，四层高，好几十间办公室，宿舍食堂齐全，你们却不去。
呐，别说我不照顾自己人，现在那栋楼还在，只有我老舅的公司占了几间，你们要是同意过去，我立马让他们腾地方，打扫一下就能入住。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茅老就摆摆手，轻声笑道，“不怎么样。”
旁边冯牧也点头说道，“之前不去，现在也不能去。其他文艺协会都在这里挤着，附属单位也分散在外，就我们作协独占一个好地方，让别人怎么看？”
陈凡两手一摊，“又不是不给租金。要是他们乐意，也可以另找地方安置啊，高楼大厦没有，四合院还不好找？
实在不行，在朝阳或海淀找个地方，先建一片平房屋，也比挤在这里强吧。”
茅老依然摇头，“你的好意，大家心领了，不过里面有些情况你不懂，等以后你就知道啦。”
看看其他人，也都默默点头，陈凡只能闭嘴。
想想文联和作协总会，在这个地方一待就是二十年，几次有机会搬走，最后都发扬风格，让其他单位先搬，要说里面没点事情，他是不信的。
不管是被打怕了，还是别的什么，既然他们都决定在这里挤着，那就挤着呗。
反正自己也不常来，现在换了工作单位，以后过来的机会更少，就这样吧。
至于为什么不搬，他也不去想。哪怕有了外挂，也只是变得聪明了一些，记忆力、悟性之类的提高了不少，但在某些方面，以前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天生的，改不了。
这时陈荒煤丢掉烟头，重新点燃一支，看着他说道，“你还是说一说，今天为了什么来的吧，看看我们这些老家伙能不能帮上忙。”
茅老也点了点头，说道，“虽然你现在换了单位，不再是驻会作家，但依然是全国作协会员，同时还挂着省协会副主席的名号，终究是一家人，有事你直说，能办的我们一定办，办不到的，也会一起想想办法。”
其他人听了也都齐齐点头，将视线聚焦在陈凡脸上。
陈凡笑了笑，说道，“是这么回事儿，我现在不是调去了旅游公司么，……”
他将来龙去脉、还有自己的计划简单介绍了一遍，最后说道，“所以啊，我想请作协帮忙，找一批熟悉长江沿岸地方风情的作家，为宣传片写一下脚本。”
即便博览群书，但对于长江沿岸的二十几座城市，陈凡也不敢说每一个地方都很熟悉，他也没那么多的时间去详细了解每一处，如此一来，拍摄长江宣传片的时候，就需要引入一些“外援”。
这些外援必须要对当地的历史风貌、地理风俗等情况非常熟悉，如果能将这些内容写成拍摄脚本，那便再好不过。
若是其他人想要找这样的外援，恐怕会非常麻烦。
首先要联系到当地，请地方政府提供信息协助，然后根据当地提供的名单，一一拜访那些人，除了亲自邀请，也有考核的意思在里面，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熟悉。
如果合格，还要请人将他们讲述的内容、或者提供的信息，整理成完整的拍摄资料，最后形成拍摄脚本。
等这一套工作流程走完，估计陈凡自己都能读完所有沿江城市的资料、并写完剧本了，说不定宣传片都拍了好几集，还费那力气请人干嘛？！
所以，他准备直接走“捷径”，从源头着手，解决所有问题。
一般来说，能够了解当地风俗的那些人，基本上都能和“文人”沾边，否则那么多的地方志资料，一般人都接触不到，更别说了如指掌。
这样的人，很有可能是地方作协的会员，至少也能接触到。
当然，也有一些“民间学者”具备这样的实力，只不过这些人组织起来相当困难，完全不在陈凡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只需要搞定作协的最上层，请总会将相关条件传达下去，所有长江沿岸的省份分会都会立刻行动起来，不管他们是找系统内的、还是找那些“民间学者”，陈凡都不管。
他只管在限定的时间内，拿到一本符合当地资料的拍摄脚本，然后以此作为参考，拍摄自己的影片。
就这么简单。
“就这个？”
茅老惊讶地看着他，“这么点小事儿，你就跑过来一惊一乍的？”
陈凡掏出自己的烟，抽出一支塞过去，笑道，“在您看来是小事儿，但对我来说是大事儿啊，没有作协帮忙，我能简简单单就搞定那么多地方、还让人家给我把资料写成拍摄脚本？没这个道理，您说是不是。”
“得嘞。”
茅老摆摆手，说道，“你把要求写下来，待会儿我就让人安排下去。对了……”
他说着转头看着陈凡，“给你办这个事儿，有酬劳没有？”
陈荒煤也点了点头，说道，“严格说来，这是旅游总局的活计，他们得发个工作协助函过来，我们才好帮忙办，而且还要支持一笔经费。
现在你自己出面，公事上的手续就算了，但不能让参与的人白干吧？”
陈凡咂咂嘴，叹着气说道，“我算看出来了，领导们为老不尊，逮着我薅羊毛呢。”
茅老一听，差点让一口烟呛到，连着咳了好几声，赶紧拿起茶杯灌了一大口，才转过脸，没好气地说道，“为老不尊也是你能说的？你小子才是肆无忌惮。”
结果没等陈凡说话，旁边就有人出声了，“行了行了。谁不知道谁啊，你用不着护着他，这里也没人因为一句玩笑话就怪他。那什么，小陈，说正事儿。”
其他人也都笑着点头，丝毫没把陈凡的玩笑话放在心上。
陈凡打了个哈哈，笑道，“那我直接一点，只要合格，我给按剧本算钱，一个脚本统一定价五千块，不少了吧。”
“那确实不少。”
陈荒煤晃了晃脑袋，左右看了看，说道，“现在一个电影剧本，最低的也才八百到一千，三五千都算高的，他直接给到五千块，很高了。”
其他人也都来了兴趣，当即有人问道，“这部宣传片，你是打算找你舅舅投钱？”
陈凡立刻摇头，说道，“等拍完之后，我还要让他帮忙，免费在美国播出，那美国的电视台播出时间都要算钱的，哪能拍摄的时候还找他投钱，这不是专坑自己人么。”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轻笑。
陈凡笑了笑，继续说道，“这部宣传系列片，终究还是为了发展旅游事业，所以我打算向旅游总局申请经费。
旅游总局赚的是外汇，现在为了挣更多的外汇，只是多花一点本币而已，不会舍不得的。”
茅老坐在他旁边，满脸笑意地点了点头，“那就是用旅游总局的经费，补贴一部分作家，这个事倒是做得。”
就在大家都哈哈大笑的时候，陈凡却一本正经地纠正，“不能说补贴，咱们的作家是付出了辛苦的劳动和知识，怎么能说是补贴呢？应该是平等交换。”
他话音刚落，笑声又高了几分。
茅老更是连连点头，“对对，交换，是平等交换。”
陈荒煤也笑着摇头，“要是让总局的老卢，知道他亲自找老政委要来的‘干将’这么办事，不晓得会不会心塞啊。”
刘白羽立刻说道，“那不会，小陈这也是为了发展旅游事业嘛，而且他不仅自己投入其中，还不惜找老单位的领导，动用作协的资源和人员帮忙，都是为了发展我们的旅游事业、多挣外汇，他知道以后，一定会深感欣慰、欢喜不已。”
众人一听，又是一阵大笑。
虽然这些钱落不到在座各位的口袋里，不过看到陈凡能够心里想着作协、为会员们谋收入，他们当然很开心。
另一方面，这件事要是办成了，里面也有作协的一份功劳在。
既有钱拿，又有功劳拿，这样的好事还是主动送上门来的，能不开心么？
哪怕后退一万步，最后效果没达到，那跟作协、跟写脚本的作家们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大家充其量算是顾问而已，能有什么责任？
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么一想，众人看向陈凡的目光不禁更加和蔼了三分。
也就是陈凡已经结了婚，否则这时候估计有好几个人要给他做媒了。
还说这小子今年才20岁吧，正是做事业的年纪，怎么就结婚了呢？
等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陈凡才笑着说道，“那这事儿就拜托诸位领导了。我这儿还有事，就先行告退，……”
没等他把话说完，陈荒煤便笑着说道，“你也别告退，既然来了，就不能轻易放你走。”
他说着左右看了看，“难得今天来的人不少，晚上这顿，就你请了。”
随后从桌上一堆资料里面，翻出来一张奖状，伸手递过去，“也算是你的庆功宴。”
陈凡接过来一看，顿时满脸笑容，“哟，鲁迅文学奖的奖状，那我就不客气了哈。”（记住本站网址，Ｗｗｗ．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