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无情

    夏云鹤盯着门外阶前光影,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声“秦王请!”,只见那片光映出一个人影,她陡然松了口气,才发觉掌心沁出细汗。

    不过才三天时间,谢翼已形容憔悴,眼下乌青一片,额角碎发垂散,一身黑衣也染上灰尘,但身形依旧挺直,他嗤笑一声,迈步进门。

    眨眼间,福王笑迎上去,“七弟。”,他看着谢翼狼狈的模样,故作惊讶,转头斥责起增喜,“混账东西,谁让你们这样对待秦王的!本王吩咐你们的话喂了狗了?”

    说着,福王抬笑意盈盈地,伸手去扶谢翼。

    “哼!”,谢翼甩开福王的手,讥笑道,“四哥又是唱的哪一出?”,谢翼眼睛一瞥,忽然看到福王背后站的是夏云鹤时,神色一滞,他身体微微颤抖,转而怒视福王,却又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压着声音,“四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福王谢晟眨眨眼道:“是夏大人有话想与你说。”

    谢翼抿紧唇,眼底投下阴影,良久,缓缓开口,“既然如此,请四哥下去……”

    “殿下!”,谢翼话还未说完,便被夏云鹤拦住,“殿下——”,她微微加重声音,转身向福王揖道,“福王殿下,秦王不过一时糊涂,说了些错话,万望福王殿下恕罪……”

    “先生?你……”,谢翼忽而笑起来,盯着福王,咬牙切齿道,“四哥,好手段!”

    福王好整以暇看着谢翼,含着笑,悠哉悠哉,怂恿道,“七弟,你好歹是一地藩王,怎的还要动粗不成?”

    “你!”,谢翼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眼中仿佛能喷出火来。

    夏云鹤心中一凛,快步上前,一把拽住谢翼手臂,眼下,她可顾不得什么君臣之别,只求这个祖宗别搞出事来。

    “殿下,事已至此,向福王认错。”

    福王抱着手臂,掩唇看向二人,眼中满是幸灾乐祸,他笑着说道,“七弟,你乖乖当个猫儿,缩在鄞郡,说不定还能活下去,可是你手伸得太长,怪不得任何人。”

    福王的话算不上多么高明,可是就是有用。他三言两语拨乱谢翼心神,偏偏谢翼浑然不觉,一双琥珀眸子凝出灼灼火光。

    他还要上前理论,却被夏云鹤死命拽住手臂,“殿下!”

    谢翼低头看她,他不理解,先生该是他这边的人,为何要向着福王!

    福王看着这一切,眨了眨眼睛,再次故意说道,“七弟,你今日是碰到本王,若是太子,可没本王这么好说话,要是你敢把手伸到太子那里,你看定国公,绕,不,饶得了——你。”

    “谢——晟!”谢翼瞪圆眼睛。

    福王笑得轻巧,“谢翼,你太无礼,太过放肆了。”

    “你!”

    眼见谢翼失去理智,夏云鹤喝道,“殿下疯了不成?给福王赔礼。”

    福王嫌弃地捂住唇,后退几步,继续火上浇油,“孤看七弟并不想将镖局还给本王啊……”

    谢翼轻哼一声,并未搭理福王,却是看向夏云鹤,他皱起眉头,眼中流露出些许悲哀,“先……生,我们一起从鄞郡出来,你明知道镖局是我的……何故,只向他,不向我?”

    夏云鹤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能狠狠捏住谢翼手臂,她看着那双微微泛红的琥珀眼睛,磨着唇,低低吐出两个字,“殿下——”

    她还未多说什么,被福王截胡道,“七弟,什么你的,分明是你抢了本王的东西,本王只是要回自己的东西,真让你对上太子,你觉得你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还能这样说话?”

    “什么你的!”谢翼还要说,却被夏云鹤竭力拖住胳膊,“殿下,不是你的东西,莫要贪求。”

    “先生?”谢翼失了神一般怔愣在原地,眼中没了愤怒,只剩下困惑,他盯着夏云鹤的神情,一点一点辨别,小心又问了一句,“先生?”

    夏云鹤闭了闭眼,定了心神,“殿下,向福王认错。”

    谢翼红着眼睛看她,却见夏云鹤走到他正面,把住他双臂,不出声,只做口型,“回鄞郡。”

    回鄞郡。

    她念了三遍。

    回鄞郡?

    谢翼皱眉看向夏云鹤,那人手上使了力气,阵阵压迫感从手臂传来,但是不痛,他知道夏云鹤手上没多大劲,纵然再怎么用力气,再怎样攥紧他衣袖,只需稍稍用力,便能挣脱。可谢翼并没有那么做,他只是眼睛死死盯着夏云鹤。

    却听夏云鹤柔声道:“殿下,向福王认错。”,夏云鹤边说,边使劲拽他衣袖。

    谢翼一百个不情愿,扭过头不去看她,又听夏云鹤劝道,“殿下……求殿下听臣此言。”

    夏云鹤用力握紧谢翼手臂,“殿下!求殿下……向福王认错……”,她抖着牙齿,无声哽咽道,“回鄞郡。”

    说着,又用力握了握谢翼手臂。

    谢翼看着她,用力推开她的手,夏云鹤喝道,“殿下!”

    他一顿,眼含不甘看向夏云鹤,“先生……我……”

    常言总说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可是往往处顺时,自然得意,处逆时,总有一块折不下去的傲骨。

    审时度势,能屈能伸,说起来容易,真做到的有几人。

    谢翼默然不语,终是闭紧双眼,抿紧嘴角,再睁眼,他凌然看向好整以暇的福王,咬牙单膝下跪,抱拳向福王赔罪,“四哥,是翼举措不当,占了四哥的镖局,翼愿将镖局还给四哥。”

    “三日。”

    福王伸手虚扶了一下谢翼,笑眯眯说道,“七弟,孤只给你三日,三日后,城郊五里处,孤自然派人将钱小公公全须全尾送出来。”

    谢翼攥紧拳头又松开,默然不语,他倏然抬头,看向福王,“那就多谢四哥了。”

    听到谢翼这样说,夏云鹤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她微微闭起眼,叹了一口气。

    “夏大人不该在鄞郡任职,怎么会与七弟一同来到远州?”

    夏云鹤才松了精神,又被福王慢悠悠的一句话惊出冷汗,她睁眼看向福王,只见福王嘴角噙着懒懒笑意,靛青窄袖蟒袍衬得人矜贵风流,可惜一双三白眼透着一股精明,夏云鹤脑中转了几圈,向福王揖道,“下官在查一件旧事。”

    “什么事?”,福王问得很急。

    夏云鹤道:“远州血罗衣。”

    福王故作惊讶,好心向夏云鹤解释道,“夏大人难道不知道,私离属地轻则笞刑,重则革职?”

    “知道。”,夏云鹤向福王揖礼,低头刹那,她唇角微勾,只一瞬,又恢复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可此事事关重大,是要问一个真相的。”

    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她知道是谢翼在质问她,便微微侧身,避开谢翼的目光。

    福王又追问道:“不怕革职?”

    夏云鹤摇了摇头,“纵死不悔。”

    福王慨叹一声,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夏云鹤笑也不笑,接着问福王,“福王可否知道远州罗氏?”

    福王笑了笑,说,“本王也不甚清楚。”

    福王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情大好,派人给谢翼换了身干净衣服,又吩咐庖屋做了几样小菜,权当给谢翼接风,谢翼也一一接受。

    从福王府出来,已近酉时,天上薄云卷积,路上起了风,似要落雨,谢翼走得极快,夏云鹤急急在后面追。

    “殿下,殿下!”

    眼见谢翼不见了人影,夏云鹤索性也不追了,她扶着墙,望着谢翼离开的方向发了会儿呆,颓然垂下头,一时间百感交集……前世的意气风发,鬼头刀落下那一刻的疼,做鬼时四面八方的冷,亲眼目睹亡国的恨……,她盯着墙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在白费力气,浮华尽头皆是空,道通,分也,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从无中来,往有中去,复归于无,若一切即为虚妄,她何必费力气与这些人周旋,倒不如趁早散了,罢了,归于天地孑然,倒是干干净净,不惹这肆意妄为的霸王,岂不是更好?

    她阖上眼,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谢翼的声音落在耳边,“先生……先生要来查案,我在老鸹林问先生时,为何不愿与我明说?”

    谢翼冷着双眸,盯着她的侧脸,良久,自嘲一声,“先生信不过我?”

    夏云鹤抬眼望他,眉目间染上一层悲色,她心中忽地升起一个古怪念头,不由自问道,她究竟视秦王为何物?

    或许只是一个可能的选择,一把利剑,一种与前世的背离……凡此种种……她从未将谢翼看作一个人,又何必在意他生气与否?

    她释然笑了,不想理谢翼,而是径直直起身,拍了拍衣摆尘土,擦净手掌,越过少年,往前走去……走了一段,她猛地回头看向少年,却见谢翼还站在原地,定定望着她,眸中多了些难以言说的东西,可夏云鹤的心沉了下去,她眼底冷漠得仿佛一块坚冰。

    夏云鹤漠然望着他,心底骂了一声,自己果然是个天性凉薄之人。

    彼时路上行人无多,三三两两的人从他们面前经过,夏云鹤看了谢翼半会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谢翼看着她离去,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出声,他呆站许久,也哼了一声离开。

    自是误解深结,厌厌惜相见,老鸦暂栖高木上,留待是,一啼一鸣,暗表愁肠不表心。(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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