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好,人老心不老,可李幼白却恰恰相反。
十多年前的旧事,如今再次上演,虽已没有当年那般令她惊骇,但终究是旧事重演,不过是换了人物、换了地点,毫无新鲜可言。
从监牢离开后,李幼白瞧见衙门与工厂中央连接的通道里人影晃动。她停下脚步,定睛看去,发现是苏尚正带着人匆忙奔走,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心中却没有主动过去帮忙的打算。她心想,苏尚既有安排,自己贸然前去,说不定反而添乱,倒不如先看看情况再说。
见没什么要紧事,李幼白便转身来到衙门侧院。
她寻了个安静的角落,缓缓盘腿坐下。此时,伤员们那若有若无的哀嚎声传入她耳中,李幼白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忍。她闭上双眼,想要小憩片刻,暂忘这纷扰。
隔天,天空飘起小雨,阴沉沉的。这雨已接连下了两天,风中渐渐带上了渗人的凉意。天光还未大亮,李幼白便已睁开双眼。
她自幼修习功法,穴道全开,每日只需睡两个时辰左右,便能保持精力充沛,无需像普通人那般,需整夜休息来恢复精神。
只要体内经络脏腑不出现异常与不可逆的损耗,她就能控制穴道提神醒脑,之后再将损耗的精神气补回来。
李幼白睁眼时,在昏暗的光线下,瞧见有人在伤员中间来回走动,低声交谈着。不一会儿,又过来几个人,将躺在地上的一名伤员轻轻抬起。
李幼白心中一惊,赶忙提气运功,将初醒时的朦胧困倦一扫而空,打起精神,快步向前走去。
她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伸手为那伤员搭脉一探,才发现此人刚刚咽气,身体尚有温度。
经过询问,原来是帮忙照看的护卫去取凉水洗脸,回来就发现刚刚还有气息的人竟已没了生息,实在是无奈。
李幼白心中一阵悲戚,想到这人也许死前回光返照,想要交代些遗言,可家人早已被贼人乱刀砍死,如今只有好心的护卫照看,最后说了什么也无人知晓,实在可怜。
李幼白心中一痛,真气自丹田涌出,顺着皓腕缓缓灌入死者体内。
霎时间,此人全身经脉、脏腑、穴道、肌肉仿佛化作纸图呈现在李幼白眼中,各个致命部位接连标记,引发的病症、发展趋势以及最终结果,一一浮现在她脑海里。她眉头紧锁,努力思索救治之法,可一番尝试后,终究是徒劳无功。
天书的神奇之处在于辅佐疗伤,可根本还是要看伤者自身的恢复速度。真气比内气更为强悍精细,用于普通人体,虽有强镇肉体精神的作用,但此人肉身已然完全崩溃。致命伤口太多,普通人那点恢复能力,根本无法承受如此严重的创伤。
即便昨夜李幼白用天书为他吊命,让他熬过了大半夜,可终究还是无力回天,他在这阴雨濛濛的清晨,悄然逝去。
李幼白无奈地收起功力,轻轻摆摆手。抬着担架的两名护卫见状,立刻将尸体运走。
李幼白看了看周围还躺在地上的伤员,叫来护卫,跟着自己一同查探伤情,询问状况并帮忙换药。
天色渐亮,期间仍有人没能撑过去,被陆续抬走。有些伤员还有家属在旁,家属们泣不成声,衙门里也渐渐喧闹起来。李幼白让人将这些逝去之人的名字记下,准备待会拿给苏尚处理。
昨夜李幼白帮忙下针的江大宝,熬了大半夜后不久前刚睡下。他的家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拉住李幼白,神色焦急。
李幼白为江大宝仔细查看脉象,发现他恢复得较快。不愧是练过几招的人,身体又长得壮实,比起普通农户,身体素质强了许多。
即便昨夜李幼白不用天书为他续命,施针之后他也一样能活下来。
李幼白收起手,轻声叮嘱道:“他只是睡过去了,无需惊慌。等他醒来,喂他喝点疗伤汤药就行。”
说罢,她又仔细看了看缝合的伤口,心中思量,照这天书辅助恢复的速度,过七天后应该就能拆线了。
妇人听闻,喜极而泣,带着族人纷纷下跪磕头,口中不停地说着:“全家就靠他撑着了,要是让小儿从小就没了爹,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多谢白姑娘的救命之恩!”
李幼白微微动容,眼眸轻轻一动,手指微微摆了摆,转身说道:“不必如此。”
随着李幼白手指动作,天书化作锁链,悄然困住众人膝盖。众人只觉双腿好似被定住一般,坚硬无比,无论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待他们能自由行动时,李幼白早已走远。旁边的护卫们见状,脸上满是惊恐之色。他们本就预料到江大宝家会下跪道谢,可李幼白只是轻轻摆手,众人就僵在原地,这明显不是众人自愿的,定是李幼白出手所致,实在是匪夷所思。
江湖上倒是没听说过有能左右他人动作的武学,最多也就是真气外放,可那等境界,岂是他们这些普通武夫能够揣测的。
想到此处,护卫们不禁打了个哆嗦,暗自提醒自己,在此地做事,万万不可生出异心。同时,他们心里又暗自高兴,自家主子派他们过来协助官府,如今这形势,今后多半是要发达了。
前堂之内,苏尚从昨日起就未曾休息。桌边摆着一杯热茶,热气腾腾地升腾着。她眼中布满血丝,手里拿着各式各样整合汇编过来的消息。面前,还有五六个衙差正等着向她汇报事务。
“苏大人,这些是县里各个商户、武馆和门派送来的名帖。我们都看过了,他们都摆了宴席,想请您吃饭呢。”一名衙差恭敬地说道。
苏尚接过一封名帖,随意扫了几眼,上面的名字再眼熟不过。她刚到泗水县的时候,曾去拜访过这些人,可大多吃了闭门羹。
如今自己有权有势了,他们便都过来巴结。虽说她出身商贾世家,此类事情见得多了,但亲身经历时,仍觉得人心凉薄。
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茶面的浮沫,抿了一口,感受着胃里传来的温暖,这才提起精神说道:“把这些名帖给昭临送去,让她把有诚心实意的势力挑出来,剩下的让她看着处理。然后你们安排个地方,分成两批。我请他们吃一顿,钱嘛,暂且先欠着,等办完这件事再结账。”
“明白!”
这名衙差收起名帖,匆匆跑了出去。他只负责领命办事,对于苏县令让个女娃娃拿主意,他倒也无所谓。
反正如今衙门势大,谁厉害他就听谁的。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时间已到晌午,苏尚几乎瘫倒在座椅上。她心中感慨,好官实在难做。
若要做一名清正廉洁的好官,就有一大堆要事等着自己处理,事事都要焦头烂额地跟进,每个细节都得把控好;要是做个庸官,那就把事情交给手下人决定,出了事也不用自己背锅;而做贪官的话,那就更轻松了,只要那些人不惹事,自己便能随心所欲,还能有大把收益。
“怪不得相公说清官凤毛麟角,而贪官有如黄河之沙,这话真是太有道理了。”苏尚不禁感叹道。她每到不同阶段,便能体会出相公不同话语里蕴含的深意。
文人寒窗苦读数载,拼尽全力考取功名,坐到如今这个位置,要体恤百姓,与奸恶之人斗智斗勇,不知要花费多少心血,能坚持下来的,简直如同圣人一般。
“累了吗?”这时,李幼白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苏尚坐在太师椅上,伸了个懒腰,叹气道:“当然累,都快累死了。”
李幼白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按住苏尚肩膀,内气自丹田缓缓流到指尖,轻柔地揉捏着苏尚肩膀上的穴道。
苏尚只觉一股暖流袭来,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忍不住舒服地轻轻呻吟了一声。
药门传承十几代,向来药学为首,医学次之。无论是炼丹,还是针灸、按摩等奇法手段,都有所涉猎,不过主要是作为辅佐之用。毕竟每一任药家传人所擅长的医术手法都不尽相同。
李幼白此前学过一点按摩手法,主要效用是舒筋活络,还算不上真正的医术,此前也只是自己练习腿法时,给自己按揉过,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大用处。
可这次用在苏尚身上,效果却出奇地好。才按压了没多久,苏尚整个人的身子就松软下来。过了约莫半刻钟,李幼白才停下动作。
苏尚站起身,又伸了个懒腰。看得出,她是真的很累了,越是如此,越需要伸展筋骨,这也说明她的身体正在反馈出僵硬迟钝的信息,提醒她该躺床休息了。
“回去睡一觉吧,今日的事你安排好,没必要一直自己盯着,我帮你看着就行。”李幼白一边帮苏尚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襟,一边轻声说道。
苏尚却摇摇头,叹息道:“还不行。那些俘虏,我不想全杀了,可现在还在犹豫要留下谁。我得杀鸡儆猴,不然镇不住县里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他们现在虽不敢和我唱反调,但不能保证以后不会。我得断掉他们的羽翼,让他们翻不起风浪,对我造不成威胁。”
“嗯。”李幼白微微颔首,没有发表意见。她心里明白,苏尚既然这么说,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自己此时无需多言,只需在旁支持便是。
苏尚笑了笑,身子靠近了些,一把将李幼白抱在怀里,还伸手从李幼白旗袍下方的开口处探进去,摸向她的胸怀,一时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接着,苏尚抱着李幼白坐回椅子上,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
“别乱碰,这样就行了。”李幼白往后靠了靠,咬着牙,用手肘轻轻往后捅了苏尚一下。
“孙文兴带人先跑了,他很可能会怂恿水梁贼寇进攻水龙岗。季宏两庄派了不少人来县里,如今实力大不如前,哪怕三庄联合,估计也抵挡不住黑虎寨的全面进攻。
而且我们也需要修整一段时间,顾及不到水龙岗,此时对他们来说,正是进攻的绝佳时机。”苏尚分析道。
李幼白任由苏尚把玩着自己的胸脯,仰头侧脸,与苏尚贴得很近。听着苏尚的分析,她忽然觉得苏尚此时有些不正经。
“你觉得孙文兴会让人打回来?”李幼白问道。
苏尚沉吟片刻,眉间微微皱起,思索的模样看起来十分认真。“肯定会的。那些习惯了呼风唤雨的人,又怎会愿意与人平起平坐,受人使唤呢?孙文兴那边的势力主要做走私茶马盐铁的生意,生意盘子极大,可不是县里这些普通富商能比的。好在与孙文兴合作的大老板、大商贾,大多不是本地人,多数来自东州,少部分来自南州等地。”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李幼白在苏尚怀里微微转动身子,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苏尚微微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得意之色,说道:“早些时候,我就北上寻找愿意与我合作的商户,可惜没人愿意。不过,或许是机缘巧合,我与燕王殿下见了面。他谈吐极为随和,当时还假扮成我的幕僚与我交谈。但他那样的身份,一站出来,别人多半就能猜到了。他答应会在关键时刻锦上添花,我想,他应该不会食言。”
李幼白听到燕王的名讳时,柳眉微微一蹙,声音也不自觉硬了几分:“最好不要和皇室成员有太多瓜葛。况且,他答应帮你,可仔细想想,他从中似乎拿不到什么好处,此事还得再斟酌。”
苏尚却不赞同李幼白的说法,手上轻轻一捏,弄得李幼白乱动起来。她呵呵笑了笑,脸上闪过几抹怅然之色,说道:“谁说做事就一定要有好处呢?我们做的这些事,对我们自己又真的有好处吗?是想要名留青史,还是想让万人传唱?说实话,我从未考虑过这些。我想,相公你肯定也没有想过吧。”
李幼白挣扎着从苏尚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让自己的胸脯脱离对方的“魔爪”。
她紧了紧旗袍的扣子,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别一边玩着我的胸,一边还一本正经地说这种大义凛然的话。”
苏尚脸皮可比李幼白厚多了,即便被这么说,也只是呵呵轻笑,丝毫不在意,反而觉得自己相公这般模样十分可爱。说笑一阵后,她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相公,你觉得,我的想法和做法有问题吗?”
李幼白也收起玩笑的神色,摆正姿态。苏尚做的这些事,部分是在自己引导下进行的,部分是苏尚自己的决策。多数细节的把握和事件的发展,决定权都在苏尚手中。能做到如今这般,足以说明苏尚的见识和手段都得到了历练。
她侧过脸,看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雨帘,缓缓说道:“谋事在人,无论遇到什么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你只管放心去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水梁山里的人伤不到你。”
“相公对我最好了。”苏尚痴痴地笑着。
李幼白打了个机灵,扭头看着苏尚,想笑又忍住,说道:“你说这样的话,不觉得难为情吗?”(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