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当夕阳将最后一丝橘红色的余晖涂抹在达古格斑驳的土墙上的时候。
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傍晚的寂静。
一支由五辆涂着沙漠迷彩的M939重型军用卡车和数辆架着M2重机枪的悍马组成的车队缓缓驶入了达古格外围由宋和平麾下“解放力量”控制的检查站。
轮胎碾过碎石路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检查站里的士兵们立刻警惕起来，手中的AK-74M突击步枪枪口轻轻抬起，但并没有指向这些车辆。
他们认出了这支车队的归属——美国人。
打头的那辆悍马车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先跳下来的是脸色如同这傍晚天色一样晦暗的西蒙。
紧接着，从副驾驶位下来的，正是科特上校。
科特今天特意换上了一套笔挺的常服，试图维持住美军军官最后的体面与威严。
然而，他环顾四周，视线扫过那些检查站士兵——这些曾经拿着破烂AK的土民兵现在居然用上了AK-74M。
看来这些土包子在宋和平的装备和训练下，俨然已经成了伊利哥这片土地上战斗力最强的存在。
“科特上校，西蒙先生。”
一名负责接引的小头目操着生硬而冰冷的英语，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们老板已经在指挥部等候多时了。”
他做了一个简洁的“请”的手势，动作僵硬，毫无敬意。
还是熟悉的指挥部。
宋和平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张用弹药箱和门板临时拼凑的长条桌前，俯身看着上面铺开的巨大军用地图。
他听到脚步声，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他的目光首先越过西蒙，精准地落在了科特身上，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毫不掩饰戏谑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景象。
“哟嗬！”
宋和平的声音洪亮，故意提高了声调：
“看看这是谁大驾光临了！这不是我们战功卓著、威震伊利哥的科特上校吗？怎么，五角大楼是实在找不到能干的少尉跑腿了？”
“老朋友”三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科特脸上。
科特的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酱紫，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老朋友？
去他妈的老朋友！
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拔出腰间的M9手枪，将眼前这个笑得像只成了精的老狐狸一样的黄皮肤混蛋打成马蜂窝！
但他不能。
他不仅不能，还得像个送货员一样亲手将大批军火恭恭敬敬地送到这个仇敌手中，眼睁睁看着他借此壮大。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宋先生。”
科特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几个字：“公事公办！废话少说！”
他“啪”地一声将一个印着“US Government”字样的文件夹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地图都跳了一下。
“这是首批装备的详细清单，包括一个加强连建制的M1A1‘艾布拉姆斯’主战坦克、相应数量的M2‘布莱德利’步兵战车、五个基数的配套弹药以及仅够维持初期作战的油料补给。请你方按照清单核实签收！”
他刻意强调了“签收”二字，试图找回一丝主动权。
西蒙生怕科特这火药桶彻底爆炸，赶紧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取出另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
“宋，这是与五角大楼签署的军事服务合同草案，总金额十亿美元，这是最终版本。关于首批款项三亿美元的支付，我们约定在合同签署后，随着首批装备一同……”
他顿了顿，选择了一个相对模糊的说法。
“……落实。请你仔细过目，如果条款没有问题，请在这里签字。”
他指了指乙方签名处，“签完字，外面那些装备，以及后续的支援，都会按照计划到位。”
宋和平仿佛没听见西蒙关于付款的话，他先是不紧不慢地拿起那份装备清单，像鉴赏古董一样，慢条斯理地一页页翻看着。
他看得极其仔细，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摇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M1A1……嗯，虽然是阉割过的猴版，装甲薄了点，火控电脑也老了几个版本，不过嘛……凑合着用，吓唬一下胡尔马图那帮土包子还是够用的。”
他抬起眼皮，瞟了科特一眼。
“步兵战车的数量……啧，少了点，一个连都凑不齐，你们美国人什么时候这么小家子气了？弹药基数……刚够打个开场，热热身。油料嘛……”
他嗤笑一声，“只够我的铁乌龟们爬到胡尔马图外围喝风？西蒙，科特上校，你们这诚意，怎么看都像是掺了九成水的假酒啊。就这点家当，让我去啃胡尔马图那块硬骨头，我心里可是七上八下，一点底都没有。”
科特终于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
“宋先生，请你搞清楚！这些装备足够武装伊利哥政府军一个最精锐的机械化营还有富余！别忘了，就在几个月前，你的大部分士兵还在用老旧的RPG-7和膛线都快磨平的AK-47！你们应该知足了！”
宋和平终于将目光从清单上完全抬起：
“科特上校，你也说了，那是几个月前。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跟着我宋和平混的兄弟，装备自然要鸟枪换炮，与时俱进。再说了……”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要是当初你坑我的时候手段不要那么烂，不要那么自作聪明，哪还轮得到我在这里挑三拣四呢？”
这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般狠狠地烫在了科特内心最鲜血淋漓的伤疤上。
图兹山谷的事是他军旅生涯中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也是他对宋和平恨之入骨的根源。
他的拳头瞬间攥紧，胸膛剧烈起伏。
西蒙见状，赶紧给他丢了个眼色，在脸上堆起更多勉强的笑容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宋，你说得对，时代在变，我们的合作也要向前看。这仅仅是首批紧急补充物资，后续的装备，包括更多的坦克、火炮和技术支持，一定会按照我们约定的时间表，尽快、足额地运抵！现在，西北的局势已经很紧急了，每一分钟都无比宝贵！你看，是不是……先把这合同签了？我们立刻安排后续事宜！”
宋和平这才勉为其难地拿起那份合同草案。他直接翻到关键的付款条件和与作战目标挂钩的考核条款部分，目光快速扫过，嘴角那丝嘲讽的弧度始终没有消失。
“行吧。”
他看了一会儿，拿起桌上那支廉价的塑料圆珠笔在西蒙指引的位置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随手将笔一丢，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字，我签了。白纸黑字，面子我给足你们华盛顿的老爷和五角大楼的将军了。现在……”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西蒙，“该看看你们的‘里子’了。”
西蒙见他终于签字，心中一块大石仿佛落了地，连忙道：“太好了！宋，感谢你的配合！请你立刻下令，让你的部队开始向胡尔马图方向梯次推进！我们必须抢在1515武装完成对哈利斯的战略合围之前，建立起外围防线，迟滞他们的进攻锋芒……”
“等等。”
宋和平再次抬手，打断了西蒙急切的话语。
“又怎么了？”
西蒙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钱。”
宋和平吐出一个简单的字眼。
“合同，我签了。白纸黑字的字据已经给了你们。但是我那三亿美元的首付款，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西蒙我的兄弟们可以为了丰厚的报酬去前线拼命，但不能空着肚子、抱着没有子弹的烧火棍去送死。”
西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宋！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合同签署，装备到位，你的部队就立即开拔！款项支付需要走流程！五角大楼的财务审批、国库的拨付程序，这些你又不是不清楚！这需要时间！”
“我很清楚你们的流程，官僚、臃肿、缓慢！”
宋和平的语气陡然变得强硬，“但我的兄弟们不清楚！前线的敌人不清楚！胡尔马图射过来的子弹更不会清楚！”
他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毫无商量余地的姿态，“而且我不要转账，我要现金，现金，明白？看不到真金白银，我的部队，一步也不会向前移动！”
“你……你疯了！！现金！？短时间内我上哪找三亿美元的现金？！你签了合同不派兵，那就是……是违约！”
西蒙脸色顿时变得比锅底还黑。
这个该死的雇佣兵头子！
怎么就从来不按照常理出牌！
一旁的科特上校目睹这一切，怒极反笑，那笑声干涩而充满了戾气：
“哈哈哈……宋和平！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个贪婪无耻的土匪！你这根本就不是合作，是赤裸裸的敲诈！是利用我们现在的困境进行卑劣的勒索！”
“违约？”
宋和平对科特的辱骂毫不在意，嗤笑一声，拿起刚刚签署的合同副本，用手指点了点上面的条款。
“科特上校，请你睁大狗眼看清楚，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是‘首批款项与首批装备同步交付，作为军事行动启动的先决条件’。现在，装备我看到了，虽然质量堪忧，但算你们交付了。可钱呢？钱在哪里？违约的是你们！至于敲诈、勒索……”
他冷冷地扫过科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说话要讲证据。我们这是公平交易，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们可以选择不买账，门在那边，没人拦着你们。”
西蒙知道，再这样争吵下去毫无意义，只会白白浪费宝贵的时间。
他强压下掐死宋和平的强烈冲动，猛地转身走出指挥部，然后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再次掏出卫星电话。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显然，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这边的消息。
“他又耍了什么花样？！”
布伦南的声音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暴怒，显然他从之前的经验中已经预感到，事情绝不会顺利。
“SIR……宋……他拒绝发兵。”
西蒙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丝绝望。
“什么？！狗娘养的！合同他不是已经签了吗？！他还想怎么样？！难道要我用空军一号把总统给他送过去当人质吗？！”
布伦南的咆哮声即使没有开免提也隐隐传到了几步之外，科特的脸上露出一丝惨然。
“他说……必须看到三亿美元的首付款到账，而且要以现金形式送来达古格，否则他的部队绝不移动一兵一卒。他说……这是他的规矩，铁律。”西蒙艰难地复述着。
“去他妈的规矩！狗屁的铁律！他妈的三亿美元！那是三亿绿油油的钞票！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钱！你以为是从我的个人信用卡里刷出去吗？！五角大楼的预算审批有严格的流程！国会山那帮只知道挑刺的老爷们像秃鹫一样盯着每一笔开支！还有其他军事承包商的款项也在排队等待支付！他以为他是谁？！美联储主席吗？！可以随便开动印钞机？！”
布伦南在电话那头彻底爆发了，污言秽语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而出。
西蒙只能硬着头皮，用最快的语速汇报那个足以让任何华盛顿高官心脏停跳的坏消息：“SIR！请您务必冷静，听我说完！就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们收到了最新的简报！”
“被困的寇尔德武装伤亡超过百分之六十！另外，1515武装的先头部队，已经彻底突破了欧宰姆外围的所有防线，正沿着至关重要的7号公路，像一把烧红的尖刀，快速向哈利斯挺进！我们的空中力量进行了多轮轰炸，但效果有限，无法阻止他们的地面推进！”
“情报显示，哈利斯当地的守军士气低落，防御薄弱，陷落可能就在未来24到48小时之内！一旦哈利斯失守，下一个就是卡济米耶！而卡济米耶距离巴克达……仅仅不到一百公里！SIR，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走那些该死的流程了！一秒钟都没有了！”
电话那头，布伦南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疯狂的咆哮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沉默。
西蒙能清晰地想象到，此刻的布伦南一定是在他那间宽敞豪华的办公室里，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受伤野兽般来回踱步。
沉默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听筒里传来了布伦南的声音：
“……告诉他……钱……我们会给……但是三亿美元现金！他妈的他是在开玩笑吗？！短时间内你让我去哪里弄三亿美元现钞？！让他接受银行转账！立刻！马上！这是最后底线！”
西蒙捂着话筒，转过头看向宋和平：“宋，三亿美元现金，这太强人所难了！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筹措！银行转账是一样的，我们可以提供到账证明，保证资金绝对安全、准时……”
“不。”
宋和平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我只要现金。一百面额的美金现钞。不要支票，不要本票，更不要银行里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数字，你们在金融方面是高手，我可不愿意让你们知道我的真实账号。至于现金嘛……”
说到这，他笑了。
“西蒙，你们中情局（CIA）在巴克达的据点里，或者你们驻伊利哥部队的某个秘密金库里，会连三亿美元现钞都拿不出来？”
他慢悠悠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正在卸货的美军卡车：
“我可是听说，你们美国人最喜欢用现金开路。收买部落长老、资助地方民兵、购买关键情报、甚至‘补偿’误伤平民……哪一样离得开成箱成箱的美元？在伊利哥，在阿富干，你们运进来的现金，比运进来的炮弹少不了多少。三亿？对别人来说是天文数字，对你们来说，不过是几个保险柜的事情。我说得对吗，西蒙先生？”
西蒙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宋和平说的是事实。
中情局和美军在战区的确储备有大量现金，用于各种“特殊活动”，这在内部甚至算不上什么绝密。
但他没想到，宋和平对此竟然如此了解！
宋和平转过身盯着西蒙：
“晚上九点。我给你们最后时限，晚上九点之前，把三亿美元现金，一分不少地运到达古格。看到钱，我的部队立刻开拔。看不到钱……”
他耸了耸肩，“那就让1515武装去巴克达跟你们的大使先生喝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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