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林满面春风,喜不自禁地说道:“这还是我们豫州站第一次缴获密码本。”
张义不想扫兴,随意夸奖了几句,有道是“汝之蜜糖,彼之砒霜”,虽不至于是“砒霜”,但密码的破译从零到一是从“无解”到“突破”的关键跨越,放在以前,一本军用密码本对军统来说视若珍宝,但此一时彼一时,以如今军统的技术储备,这玩意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见张义风轻云淡的模样,李慕林收起笑意,指着电台旁的收音机解说道:“这玩意我让电讯处技术股的人看过来了,有使用痕迹,但没有改装,就是个普通的收音机,或许他曾用来接收情报,但我们不知道具体频道,现在也无从下手。”
张义点点头,看着一旁的电台若有所思。
“张处长,你说我们用它给肖锐的上级发封电报如何?”李慕林是个聪明人,仿佛猜到了什么。
张义笑了笑:“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操作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不说行文方式、习惯,发报手法就一条就不易冒充。
每个发报员发报习惯和笔迹一样,独一无二,敲击电键的习惯带有强烈的个人印记,比如节奏速度、力度顿挫、习惯性错误等等,这种差异能被熟悉者捕捉着,细节决定成败,不是那么好冒充的。
李慕林一副完全明白的神情,分析道:“万一呢?这个肖锐虽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但他是佐藤羡次郎被捕才冒头的,公开职务又是战区机要室主任,这种身份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铤而走险亲自发报的,他获得的情报或许是通过佐藤羡次郎转交也说不定。即便他已经发过报,但短时间内那边应该掌握不了多少。”
张义不置可否,日本人将报务员称之为通信兵,别人同样是成体系培训出来,一个专业的报务员除了极强的专业技能,心理素质、专注力等必不可少,往往细致严谨,根本不用多次,或许只一次就能记住对面人的发报手法。
“张处长,死马权当活马医?”见张义沉吟不语,李慕林出声问道。
“做戏做全套,日军开封机关长大泽侃次郎也不是等闲之辈,想骗过他没那么容易。只要一步错,他就会步步起疑,再者,谁也不能保证洛阳还没有他的耳目。所以,无论是‘肖锐’的心理状态,电文的措辞,发报手法,都要慎之又慎,仔细打磨。另外,就是电文的内容,你准备发些什么?”
“假作真时真亦假嘛!”听着张义的分析,李慕林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突然说了一句:“现在我不是李慕林,我是肖锐。我今晚带领自己的手下袭击军统安全屋,但因为我的线人刘秘书暴露,导致我们中了军统的埋伏.我孤注一掷,抱着九死一生的念头,殊死一搏,终于将张——就是张处长你击伤,然后带领残余的手下突围,恰在这时,宪兵司令部的人来了,经过一阵血战,我侥幸逃了出来?”
李慕林的口气既像是在问张义,又像是自言自语:“然后,我紧急逃回居所,向开封机关长大泽侃次郎发报汇报,就在这时,追兵找了上来,千钧一发之际,我引爆手雷,和敌人同归于尽?”
“奇思妙想!”张义赞了一声,这个李慕林不去说书可惜了。
“无巧不成书嘛!”李慕林意犹未尽地说,“这样一来,电报手法有些许差异也在情理之中,再者,一封戛然而止的电文,也用不着什么落款,更容易取信对方。”
“行,我这边没有问题,无条件配合,但保密工作要做好。”
“放心,我会叮嘱好的。”
张义看了看手表,点点头:“事不宜迟,那就行动吧。”
“是。”
半个小时后,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李慕林导演的一场大戏正式开幕。
伴随一声爆炸,无线电波也穿过云层飘到了千里之外。
深夜,开封特务机关大楼内。
机关长大泽侃次郎坐在办公室里,死死盯着通信兵刚送来的电报。
电报上的内容触目惊心,大泽侃次郎的面部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那么多的人去刺杀张义,竟然中了别人的埋伏,而且仅仅击伤张义,没有击杀目标不说,还落了个全军覆灭的下场?
大泽侃次郎的表情十分阴郁。
“少佐、少佐、少佐!”通信兵连着喊了几声,才将他将注意力引过来。
大泽侃次郎眉头紧锁,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通信兵犹豫了下,说道:“少佐,波段、密码没有问题,但今天鱼腹的发报手法快而急促,和他上次发报的习惯有所不同,属下怀疑电文会不会是军统冒名发的?卑职愚见,是不是先派人核实情况。”
大泽侃次郎一向狐疑,但此刻却并不认同手下的观点,皱眉说道:“冒名?电文只发了一半,显然是鱼腹的绝笔,手法快而急促,也在情理之中。再说了,即便这是军统的阴谋,可这么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他们故意放出张义受伤的消息,想诱使我们的人前去刺探消息,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是。不过大泽少佐,张义此人,阴险狡诈,不得不防。”
“不管情报真假,都要派人去看看。如果张义真的受伤,机会难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击杀!”
通信兵:“大泽少佐.”
大泽侃次郎显然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挥手让通信兵退下,伸出一只手拿起了电话听筒,拨了两个号,语气冷酷地说:
“秋水君,马上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秋水君很快敲门进来,大泽侃次郎将目光聚在他脸上,顿了会儿,才说:“你哥哥在洛阳的行动——”
秋水君注视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他的眼眸里增添了些期待的神采。
大泽侃次郎接着说:“行动失败了。”
说这话的时候,大泽侃次郎的语气比较特殊,秋水君马上明白了,他目光里闪过一丝难过:“是全尸吗?”
大泽侃次郎没有说话,拿起一旁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秋水君见他没说话,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他蹙着眉又问了句:“打烂了?”
“应该凶多吉少。”大泽侃次郎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沉痛,将电报递给他,“这是他的绝笔,或许他已经玉石俱焚,杀身成仁,成了帝国的英雄。”
秋水一目几行,迅速看完电报,沉声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定要将他的骨灰带回家乡。”
大泽侃次郎见他如此,叹了口气,安慰道:“别难过,等我们占领了洛阳,一定会找到他的尸首的,那个时候,我们不仅要隆重地纪念我们的英雄,还要血债血偿,让该死的支那人付出惨痛代价。”
秋水咬牙切齿:“一定的,血债血偿,赶尽杀绝!”
大泽侃次郎看着他点了点头,针对这个话题没再说什么。他喝了口水,然后直奔这次的任务:“这次任务时间紧,你需要连夜动身,去洛阳。”
“嗨!有什么需要带的?我这就准备。”
大泽侃次郎给了他一个眼神,然后说:“默记。”
“明白。”
接着,大泽侃次郎拿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把纸推到秋水面前,说:“记住这个地方。”
秋水认真看着上面的字,过了一会,点头表示记住了。
大泽侃次郎点点头,又指了指纸张下面的一行字:“地址后面的话,是接头用的。”
秋水又细细看了一眼:“都记住了。”
见他已经记下,大泽侃次郎掏出火机,点燃了那张纸,然后将他丢进烟灰缸里:“秋水君,我任命你为洛阳机关机关长,你和流萤接头后,要借助她的力量,迅速查清刺杀行动的整个过程,打探清楚张义到底有没有受伤,他住在哪里,伺机寻找一切下手的机会。”
秋水喜出望外:“是。”
“打探到确凿情报,立刻向我汇报,我会派遣新的人手支援你。”
“嗨,卑职保证完成任务。”
兔落乌升,又是新的一天。
入夏以来,空气中多了一丝燥热,但昨晚下了一场小雨,天气温润。
一大早,战区司令部的国字脸和小白脸又来了。
这回,有了战区司令的电话,李慕林热情接待了两人。
寒暄过后,两人直奔审讯室。
他们的目标自然是梁福。
估计两人知道审讯室里装有窃听器,便将梁福请到了会议室。
张义刚吃过早饭,这会正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在《豫州新闻》上他看到了一则寻人启事。
在寻人启事的一侧另有一篇文章,那里只有他才能读懂的暗语,是郑呼和暗中发出的信息。
看完报纸,张义正准备去审讯室继续提审肖锐,就见副站长李慕林敲门进来:“张处长,战区司令部的人又来了,汤首长亲自打的电话,拒绝不了。”
张义摇摇头,所谓的汤司令即是第一战区副首长兼三十一集团军总、首长。在豫州遭受水、旱、蝗灾的情况下,作为最高、长官,非但不组织救灾,反而横征暴敛,到处搜刮百姓钱粮、强拉壮丁,搞得民不聊生,老百姓将其称之为“四害”之一。
这厮横征暴敛不说,还指使亲信套购黄金,大搞投机生意,民众苦不堪言,甚至地方上流传着“宁愿日本鬼子要烧杀,也不要汤某人来驻扎”的说话,可见这个大害虫有多丧心病狂。
见张义不说话,李慕林神秘地笑笑:“这两个家伙看似谨慎,实则笨到家了,他们难道不知道军统机关里面到处都是窃听器嘛。”顿了顿,他掏出一串钥匙,笑着问:“张处长,你就不好奇他们谈些什么?”
张义看了他一眼:“闲着无事,看看热闹也无妨。”
李慕林笑着点头,带着张义出了办公室,穿过走廊,停在监听室门口。他四下看了看,用钥匙将门打开,邀请张义进去后,迅速回身将在里面把门锁死。然后,走到空着的工作台边坐下,拿起面前的耳机戴在头上,又在工作台的一部特殊电话上拨了几个号码,调式了一会耳机上的转纽,说“可以了”,便将耳机递给张义。
张义接过来带上,会议室中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会议室门窗紧闭,电话机忠实地记录着自己听到的一切信息。只是谈话的几人浑然不知。
国字脸和小白脸坐在上首,梁福坐在对面,压低声音说话。
国字脸正视着他,语气严肃:“梁福,你太让人失望了,堂堂中央陆军大学的军官,竟然和日谍暗通款曲,实在是骇人听闻。你说你这么干究竟是为什么呢?不为自己的前程考虑,总要为自己的家人考虑吧?身败名裂啊,你说你父母要是知道了,他们该多伤心啊!”
小白脸附和说:“是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得多伤心啊。”
这句话击中了梁福,他的心猛地抽动了下。谈到父母,无疑是不加掩饰的威胁。
国字脸话锋一转:“当然了,抓间谍那是军统的事,至于我们为什么找你,你心里应该明白吧?”
小白脸附和:“现在可以谈话了吗?”
“可以.”梁福回答得有些艰难。
见此,小白脸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袖珍录音机,按下按键:“知道今天找你来谈什么吗?”
梁福:“知道。是关于军火库账目不属,有人监守自盗,倒卖军火的事。”
国字脸点头:“耸人听闻啊,大战在即,青天白日下,竟然有人敢干这种事,司令部内部已经派人核查,经过缜密调查,发现问题都出现在你的任期内,你有什么说的吗?”
“是。都是我干的。”
“卫长官知道这些事情吗?你的前任有没参与呢?”
“不知道。他完全不知情。都是我自己单独出面、私下干的,有时候也狐假虎威,悄悄打他的旗号。我再声明一下,这件事和卫长官、我的前任没有任何关系。”
“嗯,你能对自己的陈述负责吗?”
“能。我对自己的上述的所有事实,负全部责任。”
谈话很快就结束了,前后持续不过几分钟,无不充满心照不宣的意味。看得出来,国字脸和小白脸明显大大松了口气。
问话结束后,梁福甚至看都没看那些记录文字,就很爽快地签字画押。
会议室中的谈话通过窃听器,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到了张义和李慕林的耳朵里,两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