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然咆哮的汽车引擎声,蓦然撞碎了笼在神智上的厚壳。
刺眼的车头灯亮进视野,黑影裹着冲破世界一般的沉重力道,紧贴着柴司擦了过去——他还来不及反应,被居民抓住的手臂已猛然朝后一翻,几乎要被硬生生从血肉关节里拔出去一样。
他痛得一声低吼,终于回过了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倒在了地上。
刚刚从身边冲撞出去的,原来是凯家的车。
它此时停在几步之外,尾灯刺破夜晚,染红了雨丝;刚才的居民、与它相连的司机,都一起消失在黑色汽车底下了。
可唯有一只长长的胳膊,连着一只密密麻麻生满手指的手,仍从车下绵延出来,紧攥着柴司的胳膊。
……是在自己快要中招时,韩六月及时开车撞倒了它?
柴司咬牙忍痛,反手一转手腕,仿佛要从下方去抓居民胳膊似的——这是格斗技中甩开敌人钳制的一招,对于勉强有个人形的居民竟然也能起效,总算叫他顺利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柴司哥,”
韩六月从车窗中探头出来叫道:“你快上车,它马上要从轮胎底下爬出来了!”
确实;半个车头都正在颤颤巍巍地往上抬升,无头双身的家伙,恐怕马上就要站起来了。
柴司一回头,发现后方那一个大脑居民,也正摇摇晃晃地朝他紧随而来。
“我不是叫你走吗?”
他一骨碌爬起身时,顺势伸长手臂一扫,将地上外套抓进手里,几下包住拳头,头也不回地喝道:“去把凯叔和海姨转移到安全地方,不必管我,我可以自保!”
“柴司哥,”韩六月显然也有点气急败坏,“我接下来的话,是怀着对你最大敬意说的,你可不要误会——你满嘴说什么鬼话呢?”
柴司来不及应声,踏上一步,以全身之力扬起一拳,击破空气与雨幕,直直砸进居民大脑中。
即使隔着外衣,触感依然黏滑稠腻,仿佛一拳砸进了谁的脂肪肝里。
铁门都能砸弯的一拳,却只是叫顶着居民大脑的司机踉跄退出去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如果不是我及时开车把这个玩意撞倒,哦,它爬起来了,嗨,你好。”
韩六月朝居民摆了摆手,才继续一边倒车一边喊道:“如果不是我,你现在早就已经倒大霉了,你哪能自保了?柴司哥,你不要搞得好像电影里那种自我牺牲、主动殿后的角色一样,没人需要你殿后,我可求你了,柴司祖宗,你快点上车吧!”
韩六月怎么一遇见危机,话变多了?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殿后,”
柴司说话间,再次赶上去,来到大脑居民身边,忍着恶心仔细看了看——却看不出大脑是怎么与身体连接起来的。“但我需要你走。我需要你去找凯叔和海姨。”
“明知道不必殿后,为什么还要我自己走?”韩六月话音一落,立刻一脚油门,再次朝无头双身居民撞了上去。
别看它连头都没有,却居然有脑子。
引擎刚一咆哮起来,那无头双身居民顿时长长长长长地一迈腿——那腿也和胳膊一样,好像能展开无数个关节,仅是一步,它就从整个车头前走过去了。
韩六月一声怒骂,与汽车紧急刹车、打转时的尖响,一起从黑夜里升腾起来。
无头双身居民转过身,无数骨骼纵横交错的胸口,再次对准了柴司。
被它拖在身后的司机身体,接连受到重击,又遭了一次车碾,此时快要烂成一袋子看不出形状的血肉,断骨都白生生地从皮肉里支棱出来了。
奇怪了,它们俩好像就对自己特别情有独钟……
无头双身居民刚才明明与韩六月距离更近,却对她不闻不问,反而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虽然这正中柴司下怀,可是……为什么?
现在或许不是疑惑的时候。
“车上有刀吗?扔一把给我!”柴司高声喝道。
韩六月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明明是叫她“扔一把”过来,她却自己推门下车了,匆匆跑过来。
“没有刀,但是有你的T字杆,行不行?你要刀干什么?”
T字杆不够锋利,只是它极够分量,或许也能达到目的。再说,他也没有挑拣的余地了。
“滚回车上去,”柴司一把抓过T字杆,喝道:“它们好像只对我感兴趣。”
“那我不就更不必走了吗?你让我走,自己却不走,我真不懂为什么。”
柴司一时间又想骂她,又想亲自给她扔出去,又情知没有时间了——他来不及回应,抡起T字杆,重重砸在司机喉咙上。
只一下,就将对方的气管、喉骨、皮肉……全砸成了裹着血浆的碎块。
还不够。
“我走了,居民呢?”
柴司下手又狠又准,每一次砸击,都精确落在司机喉头曾经存在过的地方,每一次砸击,都比上一次吃入得更深、凿击得更猛。
在一次次的沉重锤击中,他早已被溅了一脸的血,只能眯着眼睛,喘息着,低声说:“我走了……居民不仍然在人世里吗?”
最后一击,颈骨喀然断裂,在一滩血肉中碎成几块。
脖子终于断了。
与人体失去了连接的大脑,这一下站不起来了吧?
他清楚,自己之所以能有时间将一个人脖子彻底砸断,肯定是韩六月帮他拖住了另一个居民。
柴司回头一看,不由愣了。
他就是没想到,韩六月拖住另一个居民用的是这种办法。
韩六月显然知道自己不是居民对手,也不敢碰上居民肢体,所以她只紧紧抱住了司机的上半身,把组成“圆规”另一边的司机使劲往后拽——居民一步步往前走,她一步步往后退,“圆规”眼看被扯得越来越开。
“柴司哥,”
她吃力至极,脚下不住趔趄着往前滑,显然是抵不住居民的力量,一张脸都憋红了。“你、你一个人……怎么把它们送回巢穴?”
柴司没有答案。他也不知道。
他第一次见到不必通路就能钻进人世的居民,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将它们打回巢穴。
他只知道,如果自己坐上车,与韩六月一起逃离,他这三十年人生都会变成一个笑话。
要么把居民踹回巢穴,要么今夜自己死在这里。
唯有一点不变——他脚下一步也不会后退。
“我、我要拽不住它了,”韩六月吃力地叫道,“柴司哥,要么这样,你先上车,我们开车撞它们……”
“谁开车?”
“我开。”
“你骗傻子呢?”
柴司说着,T字杆在手中迅速荡了一圈,对准已经快要贴上来的无头双身居民。
奇怪了,它明明往后一伸手臂,就能打着后方的韩六月——有那么多关节,长度与转向都不是问题——可它却不闻不顾,只朝自己走。
为什么?
“柴司哥,”韩六月猛然叫道:“后面!”
柴司急急一拧身,发现脖子已经彻底被砸断的司机,居然又一次从地上站起来了。
不,是他疏忽了——脖子没有被彻底砸断。
大脑所在的脖子上,与身体仍连着一条皮;大脑坠在皮上,在司机身前摇摇摆摆。
两个居民一前一后,已经将柴司困在了中央。
为什么它们只对自己有兴趣?
柴司抡起T字杆,朝那一条被抻得细长的皮肉砸下去时,心里闪过另一个念头:这一下,似乎脚下必须要动一动了。
……等等。
自从发现这两个居民以来,自己一直站在同一个位置上;或许在搏斗中或多或少有过挪动,但也始终在同样的几步范围内。
也就是说,他一直站在两个居民中央。
就在T字杆即将碰上那一条人皮时,柴司脑海中霎时打过去一道雪白明悟——几乎是同一时,他猛地一缩肌肉,强行将手臂一抬,T字杆险险擦着人皮划了过去,抬进了半空里。
他明白了。
他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柴司一松手扔掉T字杆,一猫腰,环臂抱住了大脑居民。
不等另一个居民扑上来,他立刻将大脑居民甩上自己肩头;血肉、断骨,和一个仍挂在皮上的大脑,顿时像一盆水似的,洒溅了他半边身体。
扛着居民,柴司终于迈出步子、离开了原地——不是后退,而是朝着凯家汽车冲了过去。
“快来,”他头也不回地吼道,“我知道怎么把它送回巢穴了!”
“怎么送?”韩六月眼见他肯上车,立刻就松了手,紧紧跟了上来。
柴司大步跑至车边,将一个已经快碎烂的司机身体往车中一扔,“砰”地甩上车门,又给韩六月打开驾驶座车门。“上车,开车。”
韩六月兀自不解,却依然立刻坐进车内,发动了汽车,问道:“你呢?我开去哪?”
“开去哪都无所谓,越远越好。”
柴司关上车门,果然看见另一个双身居民朝他们大步赶来了。“我们都误会了,现场没有两个居民。”
韩六月一怔。“什么?”
“这儿只有一个居民。”
柴司朝后座上那一个摇摇摆摆、仿佛要挣扎坐起的居民,看了一眼,说:“两团黑渊带,一个居民。”
韩六月恍然大悟。
“啊,”她轻轻叫了一声,“从黑渊带里钻出来的,是一个大脑……和一个身体。”
“它们并不是只对我感兴趣,而是因为它们想回到彼此身边,而我恰好站在它们中间,挡着路,不肯动。”
柴司望着另一个居民,低声命令道:“你马上开车走,然后带着大脑进巢穴。把大脑固定住。”
“那你呢?”
“它的头回到巢穴里,身子自然就不能单独待在人世里了。”柴司说,“我尽量拖住它……拖到你成功进入巢穴的时候,我自然会走。”(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