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柴司·儿子

    韩六月开车载着居民大脑,疾驰远去后,却不意味战斗结束了。

    柴司沉沉地喘着气,白色呼吸一团一团地,扑进湿冷昏黑的十二月夜晚。

    这一夜太长了。

    他已经等不及要重新坐进车里,回到暴雨打不着他的室内,脱下紧沾在身上的湿衣服,泡一杯热咖啡……

    以及知道凯叔与海姨安全之后,自己能松下的一口气。

    但是在柴司回家之前,这个居民必须得先从人世消失。

    柴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盯着不远处摇摇晃晃的圆规居民,再次抄起了T字杆。

    它不仅知道自己的大脑坐车跑了、知道大脑往什么方向去了,甚至还知道,该怎么追上去才是最快、最有效率的办法——韩六月前脚刚一走,柴司一扭头,就发现圆规居民正八肢并用地往摩根家SUV里钻。

    ……这家伙是要开车去追吗?

    一个居民,还挺懂得利用人世便利的。

    柴司快步绕到SUV另一边,打开副驾驶门,看着无头居民拖着司机尸体艰难地往车里爬。

    驾驶座是只能容一个人的空间;它拖家带口,既不好钻,也不好安排,司机尸体咚咚往车上撞了几次也进不去,有一回竟又把居民给拽得跌出去了。

    这一幕可不是随便就能看得见的,所以柴司原地不动,看了一会儿戏。

    居民总算想出办法,先把一边屁股搬上座位,再像甩马尾辫一样,把司机尸体给甩到后座上,这才终于坐稳了——也正是这个时候,柴司伸出手去,把车钥匙拔了。

    他收好车钥匙,看着无头居民变成了一个无头苍蝇。

    它在车里上下左右乱摸一通,却始终找不着车钥匙、发动不了引擎;每耽误一会儿,大脑走得就越远,它越气急败坏,乱摸乱打时的力道也就越沉,胳膊挥舞了没几下,就把车里保镖尸体打得开出了肉花。

    柴司想了想,往后退出去。

    居民终于失去耐心,猛然又一挥胳膊,将整个挡风玻璃都鞭成了银雨一般的碎片——要不是柴司见机不妙,走得早,恐怕要被爆发的无数碎玻璃破相了。

    柴司冷笑一声,绕过SUV,看着居民重新爬下车子。

    它找准了韩六月离去的方向,慢慢弯下腰去,将两手按在地上,一腿微曲,一腿后退。

    只要不看它后背上的司机尸体,这居然就是一个运动员起跑时的标准预备姿势。

    柴司踱步走到它身边,也准备好了。

    “跑啊,”他在雨里裂开一个笑,“还等信号枪吗?”

    仿佛听见了似的,下一秒,居民拔腿就跑。

    雨夜下,T字杆紧贴着地面,划出了一道半弧形——这一击,柴司腰背旋拧,爆发出的力量仿佛要刮裂大地。

    它切破居民皮肤,摧枯拉朽一般,吃进一层层小腿骨深处。

    居民大概也没想到,这一步刚迈出去,自己的小腿先断了,顿时再也保持不住平衡,重重地砸上了马路。

    柴司立刻向后一个翻滚,恰好避过居民同一时间朝他甩出来的长长胳膊——在雨夜天幕之下,居民胳膊从他眼前划开一片扇形虚影,每一根扇骨,都是一条形态各异的手臂。

    “噢,原来看得见我,”他翻身跃起,急退几步,喘息着笑了。“刚才你一心惦记着大脑,所以不愿意理会我?”

    幸好他不必听见居民令人作呕的声音——眼前这一个无头居民,显然又急又恼又烦躁,半趴半跪在马路上,居然发起了脾气,开始拼命捶打起地面了。

    柴司几乎能想象出它的尖叫。

    “怪你自己为什么非要进来吧。”他低声说,“只要滚回巢穴,你还可以继续当你的害虫。人世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一两句话的工夫,居民腿骨已经像开玩笑一样,又层层合拢复原了。等它终于平复好情绪,再次站起身时,司机尸体好像披风一样,软软搭在它后背上。

    它先朝韩六月离去的方向“看”了几秒,随后忽然一转身,又走向旁边的SUV。

    柴司退开两步,摸了摸裤兜,车钥匙还在。

    既然还在,那就随它去好了,就是把车给重新打成钢水,它也不能——咦?

    柴司一愣。

    这一次,居民反而打开了后座车门。

    后座有什么?不就是两个差点被它打成肉葵花的保镖尸体么?

    居民伸长一条胳膊,遥遥指着柴司,仿佛在说“你不许过来”,另一只手从后座上拽下来了一具尸体。

    背上有一个还不够?还要再抱一个?

    在柴司大惑不解的目光下,居民扬起一只手,二三十根手指从空气里摇摇摆摆,仿佛无数温柔柳叶,轻轻划向了尸体的脖子。

    脖子好像受了热的黄油,登时顺滑地一挣,从身躯上脱开了;人头骨碌碌一转,正好与柴司四目相对。

    地上那一张陌生的男人面孔,很快就被两只手抱住了。

    居民将人头举起来,掂量几下,开始将它往自己脖子上的黑雾中送。

    ……等等。

    什么意思?

    难道丢了一个脑子不要紧,再安上一个新的就行?

    柴司不懂,它究竟是在异想天开、滥竽充数,还是真有什么人类想不到的手段——但是,只要是居民想做的事,他就不能让它成功。

    他紧攥着T字杆,猱身向居民扑去,一块块肌肉被力量紧绷成了铁;他有把握,只要一击,他就能将那颗人头打飞打烂,让居民利用不了它。

    柴司意识到自己上当的时候,已晚了一步。

    他一直紧盯着居民双手和人头,或许是他大意了。

    但是柴司与它缠斗这么久,确实万万没有想到,居民身上还有他没见过的新东西。

    就在他扑近居民,高扬起手臂,一击还未落下时,居民那一双高高插进胸口里的大腿之间,蓦然弹射出了一条长长肉影,正好击进了柴司的肋骨里。

    他甚至连一声都发不出来。

    烟花一样炸开的金亮痛苦,转瞬之间,就消寂在一片黑暗里。

    柴司只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正往下跌去,不断坠落,没有尽头,仿佛死亡就是一场永远看不见尽头的沉沦。

    直到他后脑勺狠狠砸在地上,砸得他一声痛哼;破碎得像雪片雨点一样的神智,才重新纷纷扬扬落进了脑海里。

    ……居民假如可以笑,大概会嘻嘻一笑吧。

    它一扬手,把手中人头抛向一边,人头落地,骨碌碌滚远了。

    柴司感觉到,自己好像正在低低呻吟,却不确定。他挣扎着,以手肘勉强撑起身子,一点一点抬起头。

    视野好像被人按进了水里,含混,昏暗,摇荡不定。

    居民两腿之间,此刻又垂下来了第三条手臂——确实是手臂,白白肥肥,握着个拳头。

    柴司看清楚第三条手臂的时候,居民察觉到他的目光,竟突然忸怩羞涩起来了。

    它扭过身体,两条腿绞在一起,紧紧遮着第三条手臂,仿佛不许柴司多看——等它再转过身时,第三条手臂已重新缩回了胸口里。

    居民轻轻松松地朝柴司走了过来,还顺手抄起了T字杆。

    别说对战或逃走了,柴司此时连爬也爬不动了。

    他干脆往地上一倒,就像十几分钟之前的府太蓝一样,他也躺在马路上,仰望着雨幕与夜空。

    死倒是没有关系,人人都难免有阴沟翻船的时候。只是这个居民的阴沟,未免也有点太恶心人了。

    他无声地笑了一笑。

    算了,他这一生,也同样是在阴污糟暗里过来的,算不上什么体面人,也配不上一个体面死。

    最终死在居民手里,真叫人憋屈,但总比死在人手里好些,是不是?

    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有信息进来了。

    是了……家派猎人总说,居民都是一群非常好奇的生物……

    “等一下,我有信息。”他哑声说,目光仍然停留在白草丛生的天幕里。人都要死了,最后一眼,还是别落在居民身上的好。

    “我想看看是谁发的,说了什么。”

    居民没出声——这是当然的——柴司等了几秒,发现它也没有继续走上来。

    它果然好奇了?

    既然居民没动静,他就干脆伸手去拿手机——这一动才发现,左侧的肋骨好像全都断裂了,只是一伸胳膊,眼前就痛得一阵阵发黑。

    柴司喘着气,好不容易才把手机举到眼前。大雨倾注之下,要顺利解开屏幕锁,简直要了他的命。

    是韩六月发来的信息。

    “柴司哥,你看到这个定时发送的信息时,我已经打开通路,带着大脑进巢穴了。至此为止,一切顺利,接下来,就算不顺利我也要让它顺利。你务必小心,早点回家。”

    是吗……终于进巢穴了啊。

    可惜,晚了一步。他好像回不了家了。

    柴司微微闭上眼睛,手臂颓然跌下去。神智、力量,似乎都被雨打湿了,渐渐融化,即将要像原液一样,流进黑摩尔市的大地里了。

    不……不对。

    就算居民对信息好奇,它静默不动的时间,似乎也太久了。

    他睁开了眼睛。

    柴司重新积攒起力气,忍住阵阵足以让常人昏厥的剧痛,一点点从地上坐起来——居民正站在他面前。

    它脚下一动不动,没有攻击柴司,身体却正一点点朝后倾仰,仿佛一个正在逐渐下腰的舞蹈演员。

    只不过,这个舞蹈演员每后倾一分,它就往黑渊带里消失一点。

    ……柴司明白了。

    韩六月成功了;他的猜测对了。

    她带着大脑进入巢穴之后,想必正利用它,一点点把居民往巢穴里拽……是吧?

    或许是伤痛过于沉重,或许是险死还生的错愕,柴司一时竟连站也忘记站起来了,只坐在原地,愣愣看着居民退回了黑雾里。

    当它彻底消失、司机尸体“咚”一声砸在地上时,他好像也被这一声闷响,从一个恍惚幻梦里被砸醒了。

    ……结束了?

    好像是结束了。

    他这辈子,没有通路,看样子也再不可能获得通路了,却竟然把三个居民都从人世驱逐回了巢穴……

    岂不是有点好笑吗?

    可惜,他连呼吸也快要断了,笑不出来。

    柴司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站起来,一步步走到SUV旁边的,更是怀疑自己在上车过程中,其实已死掉了一次。

    他将车钥匙掏出来,发动引擎。

    车上仍有两具尸体,但他也无力料理了。

    仅是关车门、踩油门这一系列动作,就简直像是一遭遭受不完的苦刑——幸好,这场苦刑的终点,是回家。

    柴司拨通了凯叔的电话。

    “……我与你海姨,现在在Tempation下方的停车场里。”

    他的声音也被担忧与疲倦浸透了,沉沉压在耳膜上。“你安排的车队,都在这儿整装待发了。黑摩尔市已不是久留之地……等你一回来,我们就马上出发。”

    凯家在上州区重资投建了一所安全屋——说是“安全屋”,实在有点轻描淡写;连炮弹都难以啃下一角的地方,大概更应该叫作地下堡垒。

    凯叔沙哑地说:“咱们一家人,一块儿走。”

    柴司在停下车,踉踉跄跄地从SUV里下来时,仿佛仍然能听见凯叔这一句话萦绕在耳旁。

    他一手紧紧捂着肋骨,脚步沉重;昏昏沉沉的意识里,只剩下一件事,就是要走向远方那一排白晃晃的车灯。

    仿佛一只循光而去的飞蛾。

    小半个地下停车场,都被凯家车队的灯光映亮了,亮得叫人充满希望,不知所措。

    几个家派猎人远远看见他,已经先一步下了车,朝他迎上来;只是不知道怎么,才走到一半,就纷纷止住了步子,只遥遥望着他。

    ……怎么了?

    柴司痛得出不了声,自然无法招呼他们过来扶自己一把,只能仍一步步蹒跚前行。

    正中央一辆车上,车门被人打开了。

    凯叔从车门后站起来,正好与柴司四目相对——间隔太远,他看不清凯叔的神色,也听不见凯叔的声音。

    ……咱们一家人,一块儿走。

    凯叔绕过车门,突然大步朝柴司迎了上来。

    海姨从另一侧推开车门,愣愣地站在原地,同样直直看着柴司。

    “……凯叔?”柴司低声安慰道,“你放心,我没事,只是一些皮肉伤……”

    他的话没说下去。

    凯叔嘴唇发颤,一双瞳孔放大了,浑圆乌黑。他开口时,声音仿佛被风吹落在干涸河床上的枯叶——已死透的东西,却在轻轻颤抖。

    “……儿子。”

    柴司停住了脚。

    他定定看着凯叔,端详着他的神色。

    过了几秒,柴司慢慢转过身去。

    ……他身后不远处,在逐渐上升、仿佛要去碰天花板的停车场斜坡上,是另一个人影。(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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