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的法旨,终究还是来了!
煌煌法旨,携凛冽天威与彻骨杀意,瞬间席卷了整座泾河龙宫!
旨意如刀,字字诛心!
无数水族,惊恐万状,瑟瑟而抖,皆缩于角落,连大气也不敢喘。
宫阙深处的珍奇异兽,亦发恐惧悲鸣,缩于珊瑚丛内。
巡游之虾兵蟹将,僵立当场,鳞甲下骨节因惊惧而咯咯作响。
连那摇曳生姿之明珠藻丛,亦似失了光彩,光华黯淡。
偌大的泾河水府,顷刻间为令人窒息之死寂与绝望所笼罩。
如今的司法天神,正是那手持三尖两刃刀、额生神目、威震三界的二郎显圣真君——杨戬!
不过。
捉拿区区一个下界“假渭河龙王”敖鼍洁,还不值得杨戬亲自前来。
此番奉旨前来的捉拿假渭河龙王敖鼍洁的,正是杨戬麾下得力干将——梅山六兄弟中的康安裕与张伯时!
更有那獠牙森然、神目如电的啸天神犬随行压阵!
康安裕与张伯时,二人身着亮银甲胄,手持明晃晃的法器,面无表情,目光如电。
其身后,是一列列金甲耀目、杀气腾腾的天兵天将,阵列森严,神光赫赫,已将水府所有出口封得如同铁桶,肃杀之气弥漫四方。
牙尖嘴利,目光森冷的啸天神犬,它那锐利的视线穿透水波,牢牢锁定着魂不附体的小鼍龙。
假渭河龙王敖鼍洁,罪证确凿:其僭越神位,代掌渭河却玩忽职守;更胆大包天,不仅私改了天庭敕令的降雨时辰,竟还擅自增加了降雨点数,远超敕令所限的“四尺四寸”!
最终酿成滔天洪水。
滔天洪水因此席卷南赡部洲人族的帝都长安,致使生灵涂炭,繁华人族帝都沦为泽国。
其罪一曰“渎职”,二曰“藐视天规”,三曰“祸乱人间”……
数罪并罚,当上剐龙台受千刀万剐之刑!
康安裕一步踏前,目光如刀,直射瘫软在地的小鼍龙,声音冰冷:
“假渭河龙王敖鼍洁,敕旨在此。”
“你的时辰到了,随吾等上路吧!”
言罢,他一挥手,身后如狼似虎的天兵,手持缠绕缚龙符文之捆仙锁链,哗啦啦抖开,寒光凛冽,便欲上前锁拿瘫软在地的小鼍龙。
“不!不要抓我的洁儿!”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啸响起。
泾河龙后如同护雏的母兽,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地扑到小鼍龙身上,用她那纤弱却决绝的身躯将儿子死死护住,涕泪横流:
“要抓就抓我!放过我的洁儿!”
泾河龙后的珠钗散乱,华服沾泥,往日的雍容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母亲绝望的悲鸣。
此时此刻。
泾河龙王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儿子恐惧的哀嚎,都像利刃剐着他的心。
但他远比泾河龙后清醒。
他此刻哪敢有半分阻拦的念头?
阻拦司法天神府执法,形同谋逆造反!
如今死一个或许还能保全血脉。
若敢阻拦,惹怒天庭,便是满门抄斩,泾河龙族一脉将绝于今日!
……
在泾河龙后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小鼍龙恐惧的哀嚎声中。
泾河龙王猛地闭上眼睛,复又豁然睁开!
那双浑浊的龙目中,此刻竟迸射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光芒!
他一步踏出,稳稳当当挡在了妻儿身前,对着手持敕旨、正要下令拿人的康安裕,深深躬身作揖,言道:
“康将军!请……且慢!”
康安裕浓眉骤然锁紧,手按腰间刀柄,沉声喝道:
“泾河龙王,你待如何?莫非想阻拦司法天神府执法?”
“刷、刷、刷!”
语音落下,其后天兵齐齐踏前一步,一齐拔刀,刀锋闪烁寒光,直直指向泾河龙王。
只待康安裕一声令下,便将泾河龙王拿下。
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在泾河龙王身上。
“不敢!”
泾河龙王连忙将腰身弯下,几乎垂地,佝偻如垂暮老树。
泾河龙王弯着腰,向康安裕求情道:
“吾儿鼍洁犯下如此弥天大错,其罪当诛,老龙……绝无怨言!”
“天威煌煌,法理昭昭,理应如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失魂落魄的儿子,眼中痛楚更甚:
“只是,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
“此事祸根,皆因老龙治家不严,教子无方!溺爱骄纵,致其年幼无知,酿此滔天之祸!”
“罪责全在老龙一身!”
“吾儿年幼无知,受人蛊惑……老龙愿替子领罪!随诸位天神……前往天庭的剐龙台……伏法受刑!”
“只求……只求诸位天神开恩,饶这无知小儿一命!”
为了保全这闯下灭门之祸的幼子血脉,这位曾统御长安八河、号令风雨,威风八面的司雨大龙神,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父为子死!
以己之身,代子受过,替子赴那千刀万剐之刑!
那惨烈的、以命换命的悲壮父爱,竟如一股无形的暖流,让那肃杀如寒冰的天兵阵列也为之微微一滞。
康安裕眉头紧锁,展开手中那卷金光流转、天威赫赫的玉帝敕旨,指着上面清晰的文字,对泾河龙王沉声道:
“泾河龙王,你且看清楚了!”
“此乃玉帝亲颁法旨!”
“这法旨之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我们要捉的是渭河龙王‘敖鼍洁’,不是你泾河龙王‘敖渊’。”
“职责所在,恕难通融!”
泾河龙王抬起头,直视康安裕的目光,向康安裕恳求道:
“康将军!牛尚有舔犊之情,何况我等龙乎?”
“为人父者,此世间最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我龙族和人族不同,龙族寿命悠长,能活数万年甚至更久,龙族百年破壳,五百年鳞变,一千年方生龙角。”
“吾儿鼍洁,今年虽虚岁六百,然在龙族的漫长寿元之中……尚属幼冲稚子,如春日之新芽,未经风雨。”
“他懵懂无知,心性未定,受人蛊惑,方铸此大错!”
“我子有罪,罪在我身。”
“是我没管教好他。”
“老龙……愿上那剐龙台,受千刀万剐之刑,为我子担下此责。”
“只求能以我之身死,以儆效尤,警醒三界诸神,莫要重蹈覆辙。”
父爱如山,不似母爱之柔婉,常常体现在日常的嘘寒问暖、细致关怀中。
父爱如山,不常以热切之态显于外,却在关键时刻为子女遮风挡雨,提供最可靠的支撑。
康安裕看着泾河老龙王眼中那份不惜一切的父爱,心头也是一震,不由长叹一声:
“唉……老龙王,你的心意,康某……明白。”
“人间有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话锋一转,语气复归肃然:
“然,法不容情。”
“敖鼍洁之罪,乃敖鼍洁之罪。”
“岂能转嫁于你,让你承担?”
“若今日为你开了此例,法理何在?天威何存?这三界秩序,岂非瞬间崩坏?”
泾河龙王见康安裕言语间似有一丝松动,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连忙再上前一步。
泾河龙王的声音更加恳切,声音颤抖道:
“康将军,我听闻,二郎显圣真君……当年也曾是家中幼子。”
“二郎显圣真君之父杨君,当年在灌江口,也为护二郎显圣真君而死。”
“二郎显圣真君,当明白我的心意。”
“老龙斗胆,恳请康将军将此情此心,转达二郎显圣真君!请……真君裁决!”
言至此处,泾河龙王敖渊声音哽咽,老泪纵横:
“吾父子二人……在此……静候真君法谕!”
言至此处,泾河龙王敖渊已是泣不成声,身躯在巨大的悲恸与压力下微微摇晃。
康安裕与身旁的张伯时对视一眼,眼神中皆有复杂难明之色。
张伯时压低了声音,忧虑道:
“康大哥,敕旨上写得清清楚楚是捉拿‘假渭河龙王敖鼍洁’。”
“我们若带回去个‘泾河龙王敖渊’……这如何向上交代?”
“岂不是让二爷……难做?”
康安裕凝视着老龙王眼中那股不惜引颈就戮,也要保全幼子的恳切目光,心中五味杂陈。
他又忆起杨戬父亲杨天佑的往事,再瞥一眼老龙王身后那吓得瘫软如泥、瑟瑟发抖的“罪魁祸首”小鼍龙,心中亦是千回百转。
他深知自家二爷自执掌司法天神府以来,并非一味严苛无情,亦曾力排众议,修改诸多不合情理之旧规。
康安裕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长叹一声:
“罢了……二爷执掌司法以来,所行所断,常有深意。”
“此事……非同小可,已非我等所能决断。”
“我即刻上天,将泾河老龙王之意,禀报二爷定夺!”
他转向张伯时,郑重嘱咐:
“张兄弟,你带人……在此守候,务必……看顾好。”
“勿走了人。”
张伯时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嗯,我知道,你且放心去。”
康安裕不再多言,身上神光暴涨,化作一道炽白流光,瞬间冲破泾河水府禁制,撕裂幽暗水波,直冲天庭司法天神府而去!
张伯时挥手布防,手一挥,天兵阵列再次收缩,将泾河水府围得铁桶一般,一只鱼虾也别想跑出去。
……
天界。
巍峨森严的司法天神府内,一片静谧。
方不久前,杨戬与那桀骜不驯、名震三界的“齐天大圣美猴王”有一场撼天动地之切磋。
其战之激烈,余波犹存,空气中尚弥漫着未散之法力涟漪,似在诉说着方才战斗的惊心动魄。
此时此刻。
孙悟空已经离去。
玄玉案后。
司法天神杨戬正阖目凝神,运功调息。
三尖两刃刀静静倚在一旁,刃锋流转着冷冽寒光,映照着主人沉静的面容。
杨戬额间天眼闭合,似在平息体内翻涌的法力,又似在梳理纷繁复杂的案牍。
“二爷……”
康安裕快步走入殿中,躬身行礼,将泾河水府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泾河龙王敖渊甘愿替子赴死的恳求和父子情状,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禀报给了杨戬。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香炉中一线青烟袅袅,时间仿佛凝固。
唯有那清冷的玉案倒映着司法天神那如雕塑般的身影。
康安裕屏息垂手而立,不敢打扰。
杨戬依旧闭着眼,但那握着玄玉扶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康安裕提到“杨君为护子而死”时,他的眉心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似有往事涌上心头。
昔日。
灌江口畔,风雨如晦。
父亲杨天佑那决然挡在年幼自己身前,面对漫天金甲神将时,那单薄却如山岳般伟岸而绝望的背影……
没有父亲的保护,恐怕年幼的自己,当时就已经被一众天兵天将所斩杀……
那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一种为了骨肉血脉可以燃尽一切、包括生命的炽热情感。
纵使千年已过,位极天神,执掌天规,那份源自血脉深处的痛楚与感同身受,依旧如昨日重现,刻骨铭心!
有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也有人用童年去照亮一生。
父亲那一刻的守护与牺牲,早已成为杨戬内心深处不可磨灭的烙印。
良久。
“哎……”
一声极轻的叹息,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幽幽响起: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法和情,犹如天平两端,总难取舍。
冰冷的律条与滚烫的人伦亲情,其间的千钧之重,唯有执掌者方能深切体会。
而一个人要当司法天神,免不了要“心硬血冷”。
杨戬沉默了许久,权衡着天条与人伦、律法与亲情的千钧之重。
良久。
杨戬缓缓睁开眼。
那双洞察三界、明辨是非的天眼之中,不再是惯常的冰冷与锐利,而是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神色。
有对律法的坚持,有对亲情的洞悉,甚至……或许有一丝对自己那舍身护己的父亲的遥远追忆?
此时此刻。
无人能真正窥探此刻这位司法天神心中翻涌的波澜。
杨戬沉默了很久,仿佛在权衡天条律令与人伦亲情,在冰冷的法理与滚烫的父爱之间寻求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天规如山,不容触犯;然那份替子赴死的决绝,同样撼动人心,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不过。
泾河龙王有一点说的没错,龙族寿命悠长,动辄上万年、数万年、十数万年……百年破壳,五百年鳞变,一千年方生龙角。
小鼍龙是龙族,虽然小鼍龙已经六百岁了,若是放在龙族那漫长的寿元中,其龙角都没长好,还尚年幼,有待教化。
天庭直接将小鼍龙押上剐龙台,让小鼍龙受那千刀万剐之刑,是否就是唯一且绝对的选择?
小鼍龙年幼,其父泾河龙王未尽到管教之责,教子不严,致使小鼍龙触犯天规,铸下大错。
小鼍龙之刑,由泾河龙王去受,是否可行?
……
良久之后。
杨戬开口道:
“准其所请。让泾河龙王上天,代子受刑。”
“然——!”
杨戬的语气骤然转厉,森然天威瞬间笼罩大殿:
“不过,假渭河龙王敖鼍洁玩忽职守在先,私改天旨在后,祸乱人间于终,其罪昭彰。”
“着即削去假渭河龙王敖鼍洁的神职,千年之内,不复录用。”
“若再敢生事,定斩不饶!”
此时,康安裕心头剧震,虽早有预感,但亲耳听闻二爷做出这几乎置换了敕旨对象的决定,仍忍不住面露忧色,提醒杨戬道:
“二爷,我们要捉的是‘假渭河龙王敖鼍洁’,带上去的却是‘泾河龙王敖渊’。”
“如此……玉帝那边……恐……恐难交代啊。”
他的担忧溢于言表。
杨戬的目光转向康安裕,道:
“此事,我自会前往灵霄宝殿,与玉帝分说明白。”
“此中分寸,自有本君承担。”
就在康安裕肃然领命,正欲转身退出大殿之际。
杨戬的声音再次响起,补充了一句:
“另外,将剐龙台撤去,让泾河老龙王……往斩仙台去吧。”
“给他……一个痛快。”
康安裕瞬间明白了杨戬的用意。
剐龙台!
那是天庭专门针对龙族设计的酷刑之地。
将龙族在剐龙台上千刀万剐,迟处死,每一刀都伴随着超越极限的痛苦与绝望。
每一刀对龙族来说,都是痛不欲生。
而在斩仙台,虽也是一刀断首、身死道消,然痛苦仅在瞬息之间。
对一位甘愿替子赴死的老父亲而言,这已是在森严法度之下,杨戬在法理与情义之间,为那位老父亲谋得的最后一丝尊严与体面。
康安裕肃然抱拳,点头应道:
“二爷,我明白了。”
言罢,康安裕领命而去。
他知道,这个决定必将震动三界,必将在三界掀起一阵波澜,引来无数争论。
可这天下的法和情,总难完美取舍。
但这就是他们的二爷,人神之子,执掌天规法度,然心中亦存着对苍生、对那无法割舍的“情”字的最后一丝权衡与考量。
和一份源于自身人性的悲悯。(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