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庭法旨的降下。
泾河水府内,一片愁云惨雾。
水府之中,往日里那些横行霸道、耀武扬威的虾兵蟹将,此刻皆垂头丧气,面露悲戚之色。
平日里那些灵动活泼、穿梭自如的游鱼,也仿佛预感到了灭顶之灾,躲藏在水草与礁石之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小鼍龙敖鼍洁,那个曾经意气风发、骄纵不可一世的泾河龙太子,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瘫软在冰冷的玉阶上。
他那巨大的鳄瞳之中,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茫然,往日的嚣张气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绝望与悔恨。
剐龙台!
那是一个令三界龙族闻之色变的地方,千刀万剐之刑,更是三界中最残酷的刑罚之一。
父王那低沉而绝望的剖析,将他最后一丝侥幸也绞得粉碎。
他这才如梦初醒,真正明白过来,自己当初那场意气之争的赌局,所付出的代价竟是父王的性命!
那赌局,本是少年心性,一时冲动,却未曾想,会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
一股混杂着羞愧、恐惧与不甘的情绪如汹涌潮水,猛地冲上他的头顶。
“父王!”
小鼍龙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挣扎着从玉阶上爬起:
“父王!孩儿闯的祸,孩儿自己担!”
“怎能累及父王?”
“您若代我受死,这让……”
“这让几位兄长、让这四海龙族、让这天下众生如何看我?”
“我鼍洁岂不成了那贪生怕死、连累老父的无耻孬种?”
“孩儿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孩儿……孩儿宁可即刻撞死在这阶前,也不愿背负此等万世骂名啊!”
少年郎血气方刚,尤重颜面。
此时此刻。
少年郎的血气与尊严在此刻猛烈燃烧,羞耻感甚至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在那种羞耻和颜面的面前。
他宁可自己去那剐龙台承受凌迟之苦,也不愿背负让父代死的耻辱枷锁。
泾河龙王看着儿子那悲痛欲绝、悔恨交加的模样,眼中没有丝毫的责备之意,唯有一种看透生死的平静与托付。
泾河龙王缓缓开口,教导小鼍龙道:
“洁儿,为父且问你,是死容易,还是活容易?”
小鼍龙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坚定地说道:
“自然是死容易。”
“是啊,死更容易。”
泾河龙王微微点头,缓缓抬手,重重地拍了拍小鼍龙的肩,语重心长道:
“死,不过是一时之痛,血溅五步,万事皆休!”
“可活着的人,却需要背负更沉重的使命,承担更多责任,承担内心的煎熬……活着千难万难啊!”
“活着,就要面对世人的眼光,就要承担起家族的兴衰,就要在困境中挣扎前行。”
“所以,这简单的事情,就让为父去做。”
“为父一生,经历过无数风雨,早已看淡生死,这死,对为父来说,不过是一种解脱。”
“而这难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做。”
泾河龙王教导小鼍龙道:
“儿啊……你要记住,在这世上,活下去,才是最为重要之事。”
“什么颜面,什么意气,在生死面前……都是虚妄!”
“俗语道:养不教,父之过。”
“儿啊,你无需自责,无需愧疚。”
“你今日之祸,根子便在为父身上!”
“是我……溺爱你太过,骄纵你无度,才养得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闯下这泼天大祸!”
“如今,为父愿以一死,来换你一条生路,只盼你日后能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水晶宫阙的穹顶,望向那浩渺星海,带着无尽的希冀:
“为父年岁已高,气血已衰。”
“而你……前方还有那未曾遍历的万水千山,未曾领略的日月星辰,未曾经历的沧海桑田……”
“这洪荒世界之大,造化之奇,你尚未窥其万一!”
“活下去……才有将来,才有希望。”
说话间。
泾河龙王看向早已哭成泪人、几近昏厥的泾河龙后,声音低沉而凝重:
“夫人,我们……已被那道门八仙盯上了。”
“此道门八仙根脚深厚,神通莫测,心机歹毒,手段狠辣,绝非易与之辈!”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我死之后,恐他们斩草除根,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泾河龙族。”
“我们其他几个孩儿各有司职,但散落四方,不得自由,难以相互照应。”
“你且务必叮嘱他们谨言慎行,处处小心,如履薄冰,万不可再授人以柄,招惹半点是非!否则,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最终。
泾河龙王的目光最终又落回小鼍龙身上,充满了不舍与忧虑:
“唯有洁儿你……年少气盛,最令为父放心不下……”
言至此。
他那浑浊的龙目望向西海的方向,对泾河龙后(西海龙王之妹)殷切叮嘱道:
“我若身死……你便……带着洁儿去投奔他舅舅西海龙王吧。”
“将此间之事详细禀报,求兄长看在血脉亲缘、看在吾夫妇多年情分上,庇护你们孤儿寡母!”
“那里是深海龙宫,根基深厚,更有西海龙王和‘敖摩昂’坐镇。”
“料想那道门八仙再是嚣张跋扈,也断不敢杀入西海龙宫腹地寻仇!”
“切记……切记……”
“西海……是你们唯一的生路!”
他的声音渐低,却带着千钧嘱托,将这对孤儿寡母的未来,托付给了西海龙王。
……
泾河龙后闻言,心如刀割,肝肠寸断。
一边是将赴必死之局的夫君,此去凶多吉少,生死两茫茫。
一边是闯下必死之祸的幼子,稚嫩双肩如何能扛这滔天罪责。
巨大的悲恸如汹涌潮水,几乎将她撕裂,令她神魂俱裂。
她只能死死攥住泾河龙王那华贵却已显黯淡的袍袖,仿佛抓住这世间最后一丝温暖与依靠。
珠泪如断线珍珠般滚落,滴滴砸在袍袖之上,浸湿一片,悲泣无声,却胜似万语千言。
泾河老龙王的话尚未讲完。
此时此刻。
梅山六兄弟之康安裕的身影已然再次出现在水府深处,凛然道:
“二爷准了!”
“泾河龙王敖渊,时辰已到,随吾等上路吧!”
泾河龙王深深看了一眼妻儿,目光中满是眷恋与不舍,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入神魂。
随即,他猛地张开龙口,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龙威骤然爆发!
刹那间,水晶宫阙光华大放,水流激荡!
泾河龙王身为天庭司雨大龙神,八河都总管,也算是龙族天骄,实力自然不弱。
往昔,他纵横长安八河,呼风唤雨,何等威风。
霎时间。
这位曾统御长安八河的司雨大龙神,其体内所有的精纯修为、龙族本源之力,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凝聚!
那力量在他体内翻滚涌动,最后凝聚成一团。
“吼——!”
一声低沉的龙吟带着痛苦与决绝。
华光流转,一颗凝聚着他数万年精纯修为与生命本源的璀璨龙珠,缓缓自口中吐出。
龙珠离体的刹那。
泾河龙王敖渊那魁梧的身形仿佛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龙鳞光泽急剧黯淡,挺拔的腰背也微微佝偻,仿佛瞬息间苍老了数万年。
“洁儿,接住!”
泾河龙王毫不犹豫,龙爪猛地向前一推!
他将这蕴含着无上力量与传承的龙珠,猛地一掌打入了小鼍龙的体内。
这是泾河老龙王数万年道行的凝聚。
小鼍龙乃泾河老龙王之子,与其血脉相连,犹如同根而生,很容易吸收这龙珠之力。
龙珠入体。
一股温润而庞大的力量瞬间充盈小鼍龙四肢百骸。
也让他瞬间明白了父亲毫无保留的牺牲与托付。
“嗷——!”
小鼍龙发出一声震彻水府的痛苦龙吟。
磅礴至极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粗暴地涌入他四肢百骸。
小鼍龙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剧烈膨胀、变形,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爆响,鳞片在青光中剥落又重生,变得更加厚实坚硬,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小鼍龙的修为在龙珠催化下暴涨,其鳄象特征迅速褪去转化。
其额顶骤然生出一对粗壮峥嵘的龙角。
原本略显粗糙的体表金鳞遍布,闪耀着纯净的龙威。
此刻的小鼍龙,龙相威严初显,鳄身凶煞毕露,已然成为一头真正的、半龙半鳄的强悍凶兽!
“呃啊——!”
小鼍龙浑身剧震,不仅仅是力量的增长,更是灵魂的剧痛。
“父王……!”
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属于父亲的浩瀚力量,小鼍龙心如刀绞。
那力量越是强大,失去的痛苦就越是深重。
他想冲上去,却被龙王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钉在原地。
他双膝一软,再次跪倒在地,泪水如同开闸般汹涌而出,悔恨与悲恸的哭喊撕心裂肺:
“父亲!是为儿不肖!是为儿害了您!父亲——!”
“儿啊……为父……走了。”
泾河龙王深深、深深地凝视着儿子蜕变后的模样,目光中再无一丝严厉苛责,只剩下无尽的不舍与深沉的期盼。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道:
“儿啊,为父方才……又思量了一番……那道门八仙……与我泾河龙族一脉的血海深仇……”
泾河龙王顿了顿,无奈道:
“他们的根脚……太深了……背后所牵扯的……更是通天之人……”
“非我等微末龙族所能撼动……”
“你……日后……便忘了吧……忘了这份仇恨……好好活下去……平平安安地活着……”
“莫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吞噬了你的心智……”
“好好活着,一生平安……便是对为父……最大的……慰藉……”
“切记!”
言罢,他猛地转身,再不回头,一步步走向那肃杀的天兵阵列。
“父亲——!”
小鼍龙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被龟丞相和几名忠心耿耿的虾兵蟹将死死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刺目的神光之中。
康安裕肃然挥手:
“锁了,带走!”
天兵上前,沉重的玄金锁链哗啦作响。
冰冷的勾索无情地穿透了泾河龙王敖渊的琵琶骨,缠绕其身。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统御八河的天庭司雨大龙神,身躯只是微微一颤,未发出一声呻吟,任由天兵押解,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去,离开了他的水府、他的妻儿,奔赴那最终的刑台——斩仙台!
等待他的,是天庭律法的无情铡刀。
……
不多时。
“吼!”
蓦地,一道凄厉绝望的、饱含龙族哀伤的龙吟隐隐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继而戛然而止。
随后。
但见一颗硕大龙头,血淋淋地自九天之上坠落。
那龙头双目犹自圆睁,目光中满是不屈与无尽牵挂,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
龙头之上,龙鳞破碎,如被利刃狠狠刮过,血肉模糊,鲜血如注般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半片天空。
紧接着。
“噗通!”
一声沉闷至极的坠水声,打破了水府死一般的寂静。
那颗硕大的龙头“咚”的一声,狠狠砸在泾河水府冰冷的水晶阶前,溅起一片猩红的水花。
那龙头滚了几滚,最终,带着未干的龙血,不偏不倚,正停在了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小鼍龙面前。
龙口微张,似乎仍有未尽之言。
那正是泾河龙王敖渊的头颅!
此刻,泾河龙王身死道消,身首异处,魂断斩仙台。
一代“天庭司雨大龙神”,就此陨落。
“是龙王爷的首级啊!”
“龙王爷真的被天庭杀了!”
“这天要塌了啊!”
……
一时间,惊呼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小鼍龙浑身剧震。
他猛地挣脱龟丞相的搀扶,跌跌撞撞地扑到前方,颤抖着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无比珍重地捧起那颗尚带余温的头颅。
那双熟悉的龙睛穿透水波,直直地刺入他的灵魂深处——那里面有不舍,有痛惜,有无声的嘱托……唯独,没有半分对他这逆子的责备!
父亲以头相授,以命相托。
泾河龙王,死;小鼍龙,活。
巨大的悲痛与迟来的醒悟,如同冰冷的泾河之水,彻底淹没了小鼍龙。
他紧紧抱着父亲的头颅,脸颊贴着那冰冷的鳞片,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颤抖,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唯有无声的悲鸣在喉间滚动。
……
“夫……夫君……”
目睹夫君身首异处,泾河龙后只觉眼前一黑,一口心头热血狂喷而出,瞬间染红了华服前襟,仰面便晕厥过去。
主心骨崩塌,泾河龙王陨落。
泾河水府瞬间大乱。
树倒,猢狲散。
为首的人一旦垮台,其随从的人也就随之离散。
“老龙王死啦!”
“天庭要清算啦!快逃!”
“卷铺盖走人!”
“打开库房,卷走金银!”
“这个黄金宝箱是我的!”
“这一箱银子是我的!”
“不要和我抢!”
“我杀了你!”
……
惊恐失措的虾兵蟹将,唯恐被泾河老龙王牵连清算,纷纷如饿狼扑食般冲向府库,劫掠金银细软。
他们你争我夺,互不相让,场面一片混乱。
而后,他们又如同炸窝的鱼群,疯狂涌向各个出口,投向别处水府寻求庇护,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老成持重的龟丞相望着眼前惨状,亦是老泪纵横,六神无主。
龟丞相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想要维持秩序,嘶哑地喊着:
“莫慌!莫乱!”
可那声音,在这混乱的哭喊和奔逃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如此无力,瞬间便被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