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这不是我想要的未来

    “狗日的张潮!”

    听完张潮的开场白,电视机前的观众又都忍不住骂了出来——合着我们群情激愤了这么多天,全在你的算计里?

    这小子太阴了!

    不过这也让很多人内心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稍稍放下了一些。

    对中国的读者来说,张潮可以说是“看着他长起来的”青年作家。从2004年初三篇文章横空出世,几年来张潮在文学上的每一个脚步可谓都在所有人的见证中前进。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大部分人并不愿意“眼看他楼塌了!”——尤其是在这么年轻的时候。

    既然《狗日的张潮!》这篇文章是他自己写的,那其中肯定有什么说道,不妨耐心听一听。

    不过另有一帮人的反应却不太一样:

    “妈的,这次幸亏经费不够,排稿排晚了。撤稿,赶紧通知编辑撤稿,全撤!”

    ……

    待张潮自我介绍过后,董倩就笑着道:“相信很多观众朋友们对你已经很熟悉了,但我们还是先通过一个短片,了解一下今天为什么会来我们节目接受访问。”

    紧接着就切入介绍短片,CCTV解说员特有的磁性声音响了起来:“张潮,生于1985年,我国著名的青年作家……”

    短片还是比较全面的,不仅简要介绍了张潮的基本信息,也对近期他的两篇引发的争议做了一个回顾。

    短片结束以后,董倩问道:“我们单刀直入——为什么选择匿名发表批评自己的文章这种方式?”

    张潮想都没想地答道:“之所以匿名写下这篇……嗯,标题和内容都有些粗鲁的文章,主要原因是我怕别人骂得不够狠、不够到位,无法引发足够的关注。”

    董倩露出一个略微诧异的表情——虽然这样的采访,绝大部分的问题与回答都已经事先核对过,但身为主持人、采访者,她有必要用自己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把观众带入到情境当中:“哦,这样说恐怕很多人会不服气。

    写可能张潮很厉害,怎么‘骂张潮’这种事都要张潮亲自来呢?”

    张潮笑道:“实际上我骂人可能比写更厉害一点,这个就不展开说了,怕伤了很多人的自尊心。当然,骂人厉害没有什么好自夸的,最多算个自保手段。

    其实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能引发社会大众对这件事的普遍关注,这样我的目的才能达到。”

    董倩问道:“是什么样的目的,让我不惜用这么粗鲁的字眼来‘批判’自己呢?”

    张潮听到这个问题,收敛了笑容,郑重其事地道:“因为我很笃定《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小杨’的遭遇未来一定会发生!可能不是‘卖肾买手机’这么极端的形式——但其他任何形式,都是一种社会悲剧。

    我在一开始写这篇的时候,就想过尽自己所能让这种悲剧不会出现——当然,这有些‘乌托邦’,甚至有些狂妄。

    但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那怎样才能做到?我想只有引发足够的社会关注,让游离在城市最边缘、最角落的人群,一打开电视、一打开网站就能看到。

    我想,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件事情很危险也很可悲,那么也许这种悲剧就不会发生——哪怕这么做是螳臂当车。

    如果是别人来骂我,可能会有各种各样别的顾忌,甚至因为我以前的表现不敢骂,更不敢骂得太狠。所以我就想,干脆我自己来吧。”

    董倩听完这个回答,身体微微前倾,拿起七月号的《当代》杂志翻了翻,又问道:“虽然你说是要阻止悲剧的发生,但你在里预言了‘卖肾买手机’的极端案例,现实中又确实通过游戏助推了iPhone热潮。

    这种矛盾该如何理解?你一边阻止悲剧发生,一边靠着它获得商业的巨大成功,这确实会引发人们的疑虑。”

    张潮笑道:“iPhone手机会因为我没有开发「功夫水果」,就停下它的脚步吗?要知道,这款应用无论多成功,都依赖于iPhone独有的机制。

    它毫无疑问是新千年诞生的最重要的消费数码产品。所以即使我没有想到这个点子,迟早有人会想到。

    ——或者可以这么说,正是因为我先想到了这个点子,所以才有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篇。与其说我是对自己的点子有信心,不如说我是对这款手机的未来有信心。

    第一代iPhone一年卖了130万部,超过了其他所有品牌高端机的销量。但如今推出的第二代只用了不到两个星期就卖了100万部。这种畅销程度,再匹配它的售价、设计,它迟早会成为一种身份标识。”

    董倩听完凝神想了一会儿,然后道:“据我了解,现在国内一部苹果手机的水货就要卖到五六千、七八千,即使今后它能以正规渠道引入国内,售价恐怕也不会低于四五千。

    这么高昂的售价,应该是‘有钱人的玩具’,那为什么伤害的反而是那些收入不高的边缘人群呢?”

    张潮笑着道:“这是一个误会——其实不是因为它贵,所以伤害了那些人;而是因为它太便宜了,所以才会伤害那些人。”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电视机前的观众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2008年,哪怕是燕京这样的一线城市,人均工资也不到4000块钱。花五六千、七八千去买台手机,完全是一种奢侈品的消费行为。

    张潮竟然说iPhone手机太便宜了?这小子是发财以后脱离人民群众太久了吧?

    董倩也恰到好处地替所有人问出了这个疑问:“苹果手机太便宜了?这个观点实在太新颖了,能更详细地说明一下你这么说的理由吗?”

    张潮点点头,语气轻松地答道:“说iPhone贵,是因为大家都忘记了其他大牌手机的上市价格——以今年诺基亚发布的旗舰手机N96为例,它在国内的上市价格是6900元,实际在早期要拿到现货差不多要7500元……”

    说起自己喜欢的数码产品,张潮那是如数家珍,毕竟当年也是舔着屏看这些旗舰手机流口水的。

    董倩有些意外地问道:“这么贵吗?”

    张潮笑道:“没想到吧?实际上不管是诺基亚、三星、摩托罗拉,他们每年的高端手机上市的时候卖得都比苹果这两代iPhone要贵。

    但是这些手机一来‘跳水快’,上市后价格就会逐月下降,所以我们印象里没那么贵;其次这些厂家都搞‘机海战术’,有大量功能几乎相同、配置稍微削减的中端版本,可以花比较少的钱就能买到。

    而这两代iPhone官方是不降价的,换代的时候直接停产上一代产品;而且只有一款,没有替代品。而iPhone3G提供的使用体验,又远远超过了市面上任意一部所谓的‘旗舰手机’。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实在太便宜了。”

    董倩听了半天,终于懂一点了,连忙把话题从数码产品拉回正题,询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会成为一种身份标识呢?

    五六千、七八千,可以买的奢侈品有不少。据我所知,像一些高端手表的入门款甚至不需要这么高的价格。为什么一部手机会有这么大魅力?

    相信很多你的读者,还有我们电视机前的观众,也都对此感到好奇。”

    张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里小杨的悲剧从来不是孤例——在深圳人才市场、城中村,每天都有人举着‘高价收身份证’的纸牌,不时就会有一个年轻人过去询价;

    在电子厂后巷,会看到一脸稚气的年轻人蹲在污水沟旁抽着散装烟,和同伴展示手臂上的针孔,还比划着卖血价格。

    他们时刻处于强烈的物质、身份双重焦虑当中,但偏偏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除了像许立志这样,本来就来自他们当中的诗人。”

    听到这里,董倩道:“不是还有你吗?你也关注到他们了。我注意到《青春派·非虚构》这本杂志在创刊号里,就有关于的这个群体的描写,标题好像是《流水线上的孔雀》。”

    张潮道:“那是我的同学,也是同事兰婷写的。她很精微地描摹出了他们渴望被关注的心理特点,只不过过去通常使用夸张的造型。

    如果看过那篇文章,就能理解我为什么断言iPhone会成为某种身份标识。在被所有人忽视以后,他们格外需要一个可以彰显自己身份的标识——

    它不能太贵,太贵买不起;不能太无用,无用会成为一种负担;还不能太容易仿冒,像高档手表,广州火车站西边的钟表城早就仿得真假难分了。

    它还要足够显眼,就像夸张的发型和刺青一样,随时能让人看见。”

    董倩这时候又适时地插话道:“所以苹果手机完美符合了这些要求了是吗?”

    张潮点点头道:“是啊。它绝对是一款划时代的优秀产品,有没有我的「功夫水果」或者「微信」它都会这么成功。

    它会像索尼的Walkman,以及苹果自己的iPod一样,成为一款受到所有年龄年龄、所有阶层欢迎的电子产品。”

    董倩惊讶道:“听起来你像是在为它做广告?苹果手机真的会这么成功吗?”

    张潮耸耸肩道:“拭目以待吧。我倒觉得这是我所有‘预言’当中,最容易被验证的那个。”

    董倩略有所思地道:“所以当这样的流行科技产品标价刚好卡在‘踮脚能够到’的区间,就会变成收割青春的镰刀——

    小杨们不会为劳力士手表卖肾,因为那是遥不可及的星辰;但当iPhone价格等于他们三个月的日结工资,就会变成触手可及的潘多拉魔盒。

    你的意思是这个吗?”

    张潮先笑着道:“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他们攒不下三个月的日结工资,甚至三天都攒不下。这也是我认为,他们会出卖自己的器官的主要原因。”

    接着张潮又微微凝神想了一会儿,收起了笑容,严肃地道:“您这么总结等于给iPhone加上了一重‘原罪’——它哪有这么可怕?

    如果这个审判能成立,那以后谁还敢创造伟大的产品给大众?”

    董倩这时候问出了一个让人有些窒息的问题:“如果苹果手机没错,你的「功夫水果」「微信」也没错,甚至与那些年轻人也没有错——那错的是我们这个社会吗?

    你认为是当今社会对物质的过度追求和浮躁的人心,可能会导致这个悲剧的产生吗?”

    电视机前的观众顿时精神一振,感觉这个问题问到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2008年的中国正处于经济爆发、人心嬗变的前夕,人们一方面享受着远比过去丰富的物质供应,另一方面也对社会上出现的种种现象感到迷惘和不安。

    反思国民性和批判社会,可以说是文化界的主流声音之一——并且大家觉得习以为常,甚至认为这就是文化人独立意识、批判精神的表现。

    张潮在这方面也不是没有先例,从《少年的巴比伦》《少年如你》开始,除了少数几部作品,他都对当今社会的种种弊病进行了揭露和抨击。

    到了《最后一课》与《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他更是更进一步,对社会未来可能出现的问题进行了“预批判”。

    但是这一切都是用的形式,曲折、含蓄地进行表达,从来没有亲口说出来过。

    所以不少观众都期待张潮此刻能化身「反思先锋」,讲出一番批判中国社会、批判中国人劣根性的大道理来。

    在很多人看来,这是张潮“羽化升仙”的关键一步——踏出这一步,张潮的思想境界顿时就高大起来,不再是那个蝇营狗苟的写作匠人了。

    张潮仿佛没有听出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而是很从容地喝了一口水,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哗然的话:“恰恰相反,我认为造成悲剧的原因是这个社会还不够物质、不够浮躁。

    要是它真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物欲横流、人心浮躁的话,‘许立志’们不会这么痛苦,而‘小杨’们也不会踏入螺旋向下的循环当中。

    这也不是我想要的未来!”

    这个回答,让电视机前的所有观众都微微张开嘴,肉眼可见地惊呆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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