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植桐喊的“妈”,但首先出门的是小王同学。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王同学借着院子里灯泡昏暗的灯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丈夫,生怕丈夫身上少点什么零部件。
“走,进屋说。”唐植桐两只手都拿着东西,只能朝房门呶呶嘴,张桂芳生怕打扰了小两口,正将凤芝往回拉。
“哥!哥!你回来了!手里拿的什么?是冰棍吗?”凤芝的小身板明显抗不过张桂芳,但嘴没闲着,生怕亲哥没听见似的,声音还不小。
听到小姑子的动静,小王同学才如梦初醒,一抹桃红飞上双腮,看向丈夫的眼睛里仿佛装满了一汪清泉。
小王同学头发不乱,但她左手习惯性的往后拢了一下,强装镇定,伸出右手接过唐植桐手里那包用报纸包着的知了猴:“走,进屋。”
“喏,去吃吧。”唐植桐进屋先给了妹妹一支冰棍,把她的嘴给堵上。
“乡下怎么样?能吃饱吗?”尽管灯光比较暗,但张桂芳还是看出儿子晒黑了,不过这些在她心里都不算啥,最重要的还是个吃食。
“妈,放心吧,那边根本不会卡定量,敞开了吃,而且顿顿有菜,我吃的可好了。”唐植桐一边笑,一边将冰棍分给母亲和小王同学,自己空出手来把五六半从肩上拿下来竖在桌子旁。
“那就好,那就好。”张桂芳听儿子这么一说就放心了,她不光担心儿子,也担心女儿在乡下能不能吃得饱,不过大家都不知道女儿去了哪个公社,问了也白问。
“您放心吧,单位照顾的挺好的。领导生怕我们热着,还让我去批发了些冰棍,每人每天两根,还剩了几根,我就一块带回来了。您尝尝甜不甜。”唐植桐见母亲手里拿着冰棍却没吃,开口催促道。
“太凉,牙受不了,留着给你们吃吧。”唐植桐拿回来的冰棍有四根,正好一人一根,不过张桂芳拿在手里并没有打算吃,而转身拿了个碗,将冰棍放在了碗里。
“嘿,您这样可就便宜凤芝了。”唐植桐从小王同学手里接过一根冰棍,放在嘴里咔嚓咔嚓的嚼了起来,虽然在箱子里放了一下午,但化的不严重,因为箱子里有保温被。
保温被是和箱子一同租赁的,唐植桐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棉花,因为保温被外面除了布还有一层防水塑料布,没法拆开细看。
“你怎么还拿知了猴回来?买的吗?”小王同学一边舔着冰棍,一边指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报纸包着的那坨问道。
“自己挖的呗。我有二级厨师技能证,单位让我负责给大家做菜,空闲时间多,我就扛着镢头去挖了点,拿回来添个菜。”唐植桐笑的天真无邪,农场那边可能真的有知了猴,但自己没顾上去挖,这些都是以前的存货。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现在肉越来越难买了,你有空的话把知了猴给敬民送点过去。”张桂芳在旁边感叹道。
“我一早就得去单位,让文文捎过去吧。”唐植桐说罢看向小王同学。
小王同学则顺从的点了点头,丈夫带回来的知了猴有不少,两家分着都能加个菜。
“现在肉票能买罐头了,我听说那些罐头是长尾巴兔子肉做的,要是实在买不到肉,肉票也不能放着浪费,你说咱买不买?”张桂芳想起这两天听到了一则传言,征求儿子意见道。
“您甭听,明显是谣言。罐头是批量生产的,机器开动起来,一天能能产上万瓶。耗子又不是家养的,哪有那么好抓?”唐植桐听后哭笑不得,没想到会有这么离谱的谣言,不过一想这年头百姓的文化水平就又释然了。
眼下别说“长尾巴兔子”的谣言,刚解放那会还有更离谱的。
1950年年中,一则关于“割蛋”的谣言在华北地区快速而又广泛得传播开来,主要内容是:毛熊为了制造原子弹,派人割取中国男人的子孙袋、女人柰子和子宫、小孩的肠子作为制造原子弹的原料。
谣言还说执行这一任务的是政府的人,化妆成和尚、道士、商人、农民等,能够在夜间行动,甚至能够飞檐走壁。
为了让这则谣言更加可信,一些坏分子把猪肠、豆腐涂成红色,丢在野地,谎称被割下来的蛋,恐吓群众。
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少人彻夜不敢入睡,有上房防守的,也有在家门口铺满玉米秸秆的,以备有人走过能听到响声。
甚至有人因为这则传言被误认为是“割蛋”的坏人,差点被百姓打死。
这可能是新中国最早的一则影响重大的谣言,后来国家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把这则谣言给摁死了,并顺手灭了一贯道。
“前阵子不是在灭四害嘛,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说罐头里不全是长尾巴兔子的,都是零碎着掺一点。就连桂英妈都后悔了,说当初抓了十多只耗子,有那么多肉,早知道就留下来自己吃了。”张桂芳半信半疑,嘟嘟囔囔的说道。
“妈,您甭听信这些。往罐头里面掺耗子,耗子的头啊、尾巴、毛啥的那么明显,吃的时候还能看不出来?有人捏着站出来说吃到了?”唐植桐觉得罐头里可能会有点出口剩余的碎肉、边角料啥的,但还不至于往里面塞老鼠,只能继续劝。
“我也觉得罐头里不可能有老鼠肉。”小王同学在一旁舔着冰棍,赞同丈夫的看法。
“英雄所见略同。”唐植桐朝小王同学笑笑。
这种传言跟前阵子“长尾巴兔子”的谣言类似,是升级版本,有可能是商贩为了倒卖自己的肉散播的,也有可能只是某人闹着玩被偷听后传出去的。
通讯不发达,追踪手段又有限,谁又能说的这里面的清具体情况呢?
“妈,该吃吃,该喝喝,反正我觉得没事。您要是真不放心,就把肉票给我,我一块托人从屠宰场买出来,这下总行了吧?”唐植桐看张桂芳将信将疑,也不再费口舌,罐头不光贵一点,连汤也算重量,确实略微有点点不合适。
“到时候再说吧。时候不早了,你快点吃,洗洗身上的汗臭味,赶紧睡。”大晚上的,张桂芳不愿耽误儿子、儿媳的时间,催促道。
“嗯嗯,好的。”唐植桐点点头,咔嚓咬下一口,边嚼边跟张桂芳说了一下安东那边来信的事。
“你嫂子还没猫下?”张桂芳听完,里面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内容,追问道。
“大哥没提,估计还没有吧?算算日子应该就这阵子了,您耐心等等,保不齐过几天就有信过来了。”唐植桐咬了一口冰棍,顺口回道。
猫下指女性分娩或者即将分娩,各地都有对于这一行为的委婉说法,并不统一。
“哥,给我!给我!”唐植桐将小竹棍上最后一点冰咬下来,刚想把小竹棍扔了,就被凤芝给喊住了,凤芝伸长了小手,生怕大哥扔掉。
“哦,玩挑棍是吧?”被小丫头一喊,唐植桐瞬间想起了小竹棍的用途——挑棍。
挑棍是眼下常见的一种儿童游戏,将一把小竹棍使劲向地下一扔,先从地上那一堆纠缠在一起的竹棍中,挑起一根来,既要保证它脱离那一堆竹棍,又不能触动其它的竹棍,这就算成功了一根,一直到全部挑完。
如果这个过程中轻轻触动了其他小竹签,就算输。
“嗯!”凤芝接过小竹棍,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
“明儿洗洗晒干了再拿着玩。等我下次回来,再给你带点小竹棍回来,农场那边多的是。”看到小妹的模样,唐植桐生出点点内疚,今天有那么多竹棍都被扔在了地头,却没想着给妹妹带点回来。
挑棍虽然是种常见的游戏,但像冰棍中小竹棍这么规整的却不多见。
不少小孩子为了玩这个游戏,甚至将目光盯在了自家门帘子上边,因为这个挨揍的不在少数。
“真的?!拉钩!”凤芝喜出望外,朝哥哥伸出了小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大手对小手,唐植桐乐呵呵的跟小妹做了约定。
拉钩上吊是孩子之间常见的一种约定方式,寓意不可撤销、不可更改,但并不是反悔就要去吊死。
这个词跟古代铜钱有关。
古代的老百姓其实很穷,大部分百姓手底下都没多少活钱。
由于不少朝代的赋税都是以“铜钱”的形式缴纳,所以百姓就得在平常有意识的去攒钱。
每当攒够一千多枚铜钱就会拿着去找官府给串成一吊钱,然后挂在房梁上等交税的时候再取下来。
官府在串钱的时候,不仅会清点数量,还会在绳子打结的地方做类似火漆的印迹,就如同电表、水表的铅坠似的,一旦破开,这一吊钱就无效了,百姓得重新花手续费去串。
将这一吊钱挂房梁上的行为叫“上吊”,如果有人此时来借钱,主家不想借,往往会说:真不巧,我家的钱刚上吊,要不你去别家看看?
翻译过来就是: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我把手头的钱刚存了理财,取不出来啊!要不你再找别人问问?
“你这孩子,你哥还能骗你不成?”张桂芳看到儿女如此孩子气,先是埋怨了一句女儿,又开口赶儿子走人:“文文天天给你备下水,吃完了就快点去洗洗,隔着老远就闻着酸不啦叽的。”
澡肯定是要洗的,不光要洗,还得拉着小王同学一块。
虽然才在农场待了两天,但唐植桐没少出汗,身上不光有汗臭味,还有一层泥。
小王同学给丈夫搓了泥,拒绝了丈夫帮自己里外搓搓的建议,因为在这没法施展同事传授的经验。
回了厢房,唐植桐专注的听完小王同学从同事那边学到的经验,经验很简单,就一句话——最后一哆嗦抱紧一点。
“就这?”听完后,唐植桐脸上就挂了笑,在他看来这种“秘方”有点不靠谱。
“正经点,人家能说这些就不容易了。”小王同学一边将窗户、窗帘都拉上,一边回道。
“行,那就正经点。不过我还有点不明白,这最后一哆嗦,指的谁哆嗦?”
“俩人一块。”小王同学最后把灯一关,做好了举行仪式的前期准备。
唐植桐了然,这就跟给收音机调频似的,找到合适的频率,然后产生共振。
调收音机这活,唐植桐熟悉,啥时候从滋滋啦啦传出人的声音,就算完成了。
多转转旋钮,还能多调出几个频道,听见不一样的声调。
5月26日,星期四,晴。
唐植桐醒来伸了个懒腰,昨儿调收音机很专注,投入的时间有点长,腰子有点累。
其实,唐植桐并不相信小王同学昨儿取来“秘方”,双胞胎是有一定遗传性的,尤其是龙凤胎,大部分都得有家族史才有可能发生。
尽管不相信,但也不妨碍唐植桐配合小王同学,一来能让她心情愉悦,二来自己也乐在其中。
至于头胎生几个,是男还是女,唐植桐都不在意,只要小王同学平平安安就好。
张桂芳心疼儿子,早饭准备的煎知了猴和面条,面条是用煎知了猴的油锅做的,汤上面还飘着油星。
尽管曲毅的白案手艺不错,但唐植桐依旧觉得母亲做的手擀面味道世界第一,吃的速度不免就快了一点。
“慢点吃,不够还有。”小王同学看到丈夫狼吞虎咽的模样,很是心疼,以为农场那边的伙食不好。
“嘿,这两天在农场吃饭习惯了,为了抢收,大家吃的都快。”唐植桐看到小王同学眼里的担忧,笑笑,解释了一句,速度倒是慢了下来。
吃完饭,唐植桐重新背起五六半,准备出门。
“哥,别忘了小竹棍。”在唐植桐出门的时候,凤芝跟在后面嘱咐道。
“忘不了,放心吧。等下次回来给你带一捆!”唐植桐赏了妹妹一个脑瓜崩。
在推车出门的时候,唐植桐重新开挂薅了一遍家里的蚊虫,并一股脑的扔燕子窝里,这两只燕子还没有下蛋,希望等自己下次回来它们能有所收获吧。
对于燕子来说,一窝最少也得是双胞胎,也不知道它们最后哆嗦的那一下抱的紧不紧……(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