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斥丑奴计议应对

    白马郡府。

    堂上,李善道手持高延霸的请罪奏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案上烛火跳跃,映得他脸色阴晴不定。奏疏里“小奴轻敌冒进,中贼埋伏,损兵折将,李法行阵亡,有负大王重托,罪该万死……”等字眼,入目惊心。

    李善道猛地将奏疏拍在案上,怒道:“这狗奴!老子再三叮嘱‘不得浪战’,他倒好,赢了几场小仗就忘乎所以,设伏不成反中伏,简直把老子的东线战场当儿戏!”胸膛起伏,显是气极。然目光扫过“士卒沮丧”、“退守太康”、“恳求严惩”等言语时,终将滔天怒火强行压下。

    却是深知此刻不是发作的时候。

    高延霸新败,其孤军在外,士气已是沮丧,若再於此际严斥追责,恐再生变故。

    罢了,先稳住局面再说!他按下怒火,令道:“取笔墨来!”

    侍从在侧的王宣德,战战兢兢,连忙奉笔铺纸,研好墨汁。

    李善道凝神片刻,挥毫疾书,亲自撰写回旨。

    先是一通毫不留情的斥骂:“你这狗奴,骄狂自大,视老子的嘱令如无物!贪功冒进、轻蹈险地,致有此败!损我精锐,堕我军威,摇我东线,尔之罪愆,百死莫赎!”

    继而笔锋一转,稍做抚慰,“然念你临危未溃,犹能收拢部众,力战得返太康,暂免你这狗奴浪战之责。当下之要,在於收拢人心,安抚城中。孟让、秦琼必趁胜围城,北走梁郡之路恐已断绝。你当振作精神,激励将士,谨守城池,太康绝不可再失!”

    接着,李善道指点高延霸具体的守城事宜,“骠骑将军、左二军总管崔德之,晓畅军事,多谋善断;骠骑将军、右二军总管元文殊,深谙守御之法,坚韧沉毅。城防诸事,尔当多与二将商议。城内治安、安抚百姓、调配民夫等务,可悉委行军司马许敬宗主管,以原县令副之。”

    ——崔德之本薛世雄部将,官军出身,虽非骁悍之将,却胜在沉稳有谋;元文殊本魏郡郡兵的军将,亦出自府兵系统,昔年汉军攻魏郡时,其守城之能,令人印象深刻。城内治安委许敬宗此令,颇具深意,原县令终是新降之吏,值此危殆之际,不可付与重任,须当谨慎。

    为安高延霸部军心,李善道又特意写道:“沐阳已率部抵达梁郡,可为尔外援,宜当将此讯告与军中、城中上下知。”并言及,“李法行阵亡,孤心甚痛。已令厚恤其家,擢其弟为卫南县尉。尔可将此战阵亡将士名录详查速报,必不使忠魂饮恨,家属无依。”

    写完,考虑到孟让、秦琼可能已兵到太康,太晚的话,等他们围城部署完毕,令旨也许送不进城中,李善道当即令王宣德择吏,立刻给高延霸送去。

    王宣德接过令旨去后,李善道起身,到沙盘前,俯身看了片刻太康、雍丘,视线又转到管城上看了下,令道:“召屈突通、薛世雄、李靖等即刻来见!”

    济阴郡的防务与东平郡相同,已交由王薄、綦公顺两部负责,李靖昨日刚率部返还白马。

    不多时,诸将应召而至。

    诸将入到堂中,见李善道立於沙盘前,神色凝重,皆知必有大事。

    李善道便将高延霸的请罪奏疏递与他们传阅。

    堂内一时只闻纸张翻动声与炭火轻爆声。

    薛世雄阅毕,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说道:“佯攻雍丘,实袭延霸!此李密声东击西之计!”他看了眼李善道的面色,又补充说道,“所幸高延霸虽中伏,尚能全军退守太康,根基未失。今有近万劲卒据城,高曦又已率部至梁郡,可为奥援,太康暂应无虞。”

    “无虞?”李善道哼了声,压抑的怒火窜起,骂道,“这厮鸟!我三令五申,不得浪战!赢了几场小仗,便忘乎所以,自以为用兵如神!结果呢?设伏不成,反入彀中!损折兵马,动摇战局,涨李密骄狂,挫我三军锐气!若非看他败后未有弃军先逃,犹能反复冲杀,救出部分士卒,并於蔡水畔反戈一击,稍挽颜面,老子此刻便夺其职,令将其槛送白马问罪!然死罪可暂免,活罪难饶!待太康之围解后,仍当依军法严惩不贷!”

    屈突通、薛世雄、李靖皆是人杰,岂听不出李善道话中深意?

    无非两者,一则为自己暂缓处罚高延霸,找个台阶,强调其败中尚有表现;二则亦是向众将表明自己赏罚分明,绝不会因私废公。

    老成持重的屈突通抚着胡须,缓缓开口,说道:“不从大王之令,贸然浪战,中伏失利,确是不该。然秦琼勇冠三军,非易与之辈。高大将军能在中伏后护众撤走,亦可见其临乱之能。大王息怒,保重玉体为要。臣之愚见,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此番变局。”

    李善道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汤,忽又想起一事,重重将茶碗顿在案上,又骂了句:“狗日的!”说道,“老子闻这丑厮在军中,即便行军征战,亦日日参汤不断,讲什么滋补养生!他妈的,老子尚未如此讲究!待东线局势稳定,解了太康之危,老子必严斥其奢靡之习不可!”

    诸将闻言,表情俱是微显古怪。

    高延霸倒是讲究养生,在军中成天参汤不断,这事儿诸将也有听闻。

    然如今随着李善道势力的扩张,文臣不说,就他军中的诸员大将,方今俱权重富贵,谁没个个人的喜好?焦彦郎诸辈好色,郑智果好养狗,刘黑闼、李文相、赵君德、王须达、宋金刚、黄君汉、王君廓等无不奢华,好美衣服、蓄养歌伎舞女,袁德珍、董法律、罗龙驹等好酒,薛万彻、苏定方、张士贵、李孟尝等喜好打猎,得空就飞鹰走狗,出去田猎。便是最在作风上没什么变化的秦敬嗣、陈敬儿也有喜好。秦敬嗣喜欢兵器,收藏了宝刀、宝剑、好槊十余,每得新兵器,必试锋芒、辨材质,还会与部下讨论某刀适合近战,某槊利於冲锋;陈敬儿喜欢养马,养了几匹好马,常亲自喂养,刷毛理鬃,乐此不疲。

    相较之下,高延霸喝点参汤,不算出格。

    李善道此刻却连这等小事都揪出责骂,反倒透出一种近乎“恨铁不成钢”的亲昵与恼火。

    屈突通等人因是识趣,并未接话,静候李善道转回正题。

    果然,李善道骂过之后,便收了怒气,接过屈突通的话头,说道:“屈突公所言极是。眼下之急,在应对之策。高延霸此败,虽挫我军势,然其主力尚存,东线局面尚未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我料李密下步,不出两途:或继续围攻雍丘,或趁势攻打太康。高延霸已无力北走梁郡,牵制敌军,太康就断不能再失!”他指着沙盘,说道,“我的意思,可檄令沐阳,或南下淮阳,直援太康;或西进谯郡,攻黑社、房献伯等之必救,行围魏救赵之策。诸公以为何如?”

    屈突通资历最老,薛世雄、李靖皆目视他,待他先言。

    他沉吟了下,说道:“孟让所部,虽数万之巨,实乃乌合之众,各部心思不一,人心不齐。高曦部若入淮阳,其部与高延霸部皆我军精锐,内外夹击,确有很大的击破孟让之把握。而若高曦部西进谯郡,兵锋威胁到黑社、房献伯等根本之地,消息传到,彼辈必然无心再战,太康之危亦可解也。大王此两措,都是上策。然臣愚以为,两策之中,第二策似是更好。”

    薛世雄赞成屈突通的意见,附和说道:“臣赞同屈突公之见!大王之第二策,以奇制胜,既解太康之危,又能寻机歼敌,比第一策的硬碰硬更有胜算。”

    李善道看向在侧静听的李靖,问道:“药师何意?”

    李靖起身叉手,恭谨回答,说道:“大王两策皆妙,然第一策若陷入僵持,恐给李密可乘之机。第二策不仅能动摇孟让军心,使其无法全力攻城,一旦调动了黑社等部还谯郡等地,更能为我军创造战机。高曦可灵活行事,或奔袭先歼黑社等部,亦可抓住此机,或直取孟让本部。这般,非仅可解太康之围,或且可扭转东线之不利,转危为胜。臣亦以为第二策为上。”

    诸将意见与相合,李善道便做出决定,拍板说道:“好!就用第二策!”

    即令薛收草拟给高曦的军令。

    薛收领命,拟旨不提。

    李善道重新看向沙盘,目光却从太康移开,落在了雍丘之上。

    诸将都围在他的身边,随着他的目光,视线也都落在了雍丘上。连日来,诸将与李善道反复计议战局,因诸将却是皆知李善道现在为何审视雍丘之故。

    薛世雄说道:“王伯当先锋已抵雍丘,后续主力正陆续抵达。合贾润甫、程知节等部,围攻雍丘之魏军,已逾四万。陈敬儿、杨善会守城之兵,加上周文举、李公逸部,约有两万。以两万守军,据坚城而御倍之之敌,贾润甫等攻城虽急,至少眼下,雍丘我却必能守之。”

    “我所虑者,并非当下。”李善道摇了摇头,手指在雍丘标记上轻点,说道,“如薛公所言,现已可知,王伯当攻雍丘,显是李密的声东击西,迷惑我等之计,其意实在歼灭高延霸部。而今他歼灭高延霸的打算落空,高延霸败而未溃,则李密接下来会如何?

    “想来不外乎便是我方才所料,要么以继续攻太康为要,要么就转佯攻雍丘为真攻。若是前者,刚才的部署足以应对。可若后者,他再给贾润甫、王伯当增兵,周文举、李公逸两部不堪大用,真正能战的只有陈敬儿部之万余兵马,雍丘的局势就难料了,只怕将会吃紧。”

    薛世雄试探问道:“大王是想预先调度兵马,以备增援雍丘?”

    李善道未直接回答,目光从雍丘移向其北边,落在了陈留、浚仪两县的标记上,手抚短髭,若有所思,说道:“我却另有一虑。”

    李靖随着他的目光,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大王所虑,莫非是?”(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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