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斯图尔特不肯再讲克雷顿的事。
也许他只知道这么多。
本性,因为斯图尔特提起了克雷顿具备的天赋,朱利尔斯对这个老生常谈的词再度产生兴趣。
克雷顿吸引人的地方不在于什么好脾气,或是那令人惊异的活力,而是他大方的态度。
“大方”不是说克雷顿出手阔绰,朱利尔斯并不觉得自己从他那里拿到了很让自己满意的报酬,而是说克雷顿本人对仇恨的感觉很特别,伤口和血液对他的触动很不敏感。
如果要把这个特质理解为斯图尔特口中的温和,男巫又觉得算是一个谬误。
假设有这样一种情况,一个枪手远远地朝克雷顿开了一枪,正中他的不致命处,袭击者注意到了这点,却也没有开第二枪,而是冲克雷顿傲慢地点了点头,表示这是一个教训,然后转身离去。
克雷顿此时的动作同样会是拔枪射击,并且瞄准对方相同的部位,而不是要害。也许他会冲上去殴打对手,但那是他做出对等伤害之后的事。而如果这一枪没能命中,让克雷顿耿耿于怀的也只会是射偏了这件事,而不是没能解决掉那个对手。
他并不是不知道仇恨,只是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好像在参加一场竞技游戏。
除非有游戏之外的东西介入,或者游戏的另一方一意孤行,做出过激的举动,否则克雷顿都更喜欢好聚好散,哪怕是输,也要愿赌服输。
他在“游戏”中展现出的风采往往能打动同行者,使他们和他一样学会享受“游戏”的乐趣。
朱利尔斯也从这种游戏中得到安心。
简单地进食后,他们纷纷离开了地下餐馆,回到复活岛在这座城市的基地。
斯图尔特开始休息,朱利尔斯则回到那个用于配制化学品的实验室,站在桌前,他拉开抽屉,里面有两根针剂静静躺着,他看着它们出神。
其实他昨晚也没有睡。
前半夜是凭着执念完成了实验,后半夜则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纠结。
朱利尔斯和圣杯教团交易了。
圣杯教团目前还是长老会的敌人,但朱利尔斯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商人那样冷酷无情,将利益之外的考虑统统抛开,出卖了独家的药剂学奥秘达成了这桩生意。
利用教团进行人体实验得到的数据,用于扬升的药剂已经初步完成,只是不能确定效果是否如他预料的那样。
脑垂体分泌的液体本身具备着神奇的力量,甚至可以影响到人的情绪,其原理至今尚且是个谜团,而巫师的脑垂体只会比这更莫测。
疯子巫师更甚。
注入这两根以夺魂学派和圣杯教团秘藏的知识打造的针剂,他有概率打开紧闭的门扉,直接扬升进入铜环的世界,也可能被失控的魔力摧毁自己的大脑。
如果是两天前,朱利尔斯无论如何也会使用这些针剂,这是他急需的力量。
但时局不同,友爱会和孔里奥奈、结社的力量形成僵持,海泽尔大概也正为这焦头烂额,一直没有派遣近卫来寻找他。而且过了这么多天,他的求救信早已抵达了萨沙市,海泽尔未必还敢对他下手,因为恐惧而亢奋的心情实际已经冷却下来。
那此刻他是否还该使用这效果不明的药剂?
这不是一个单纯考验勇气的问题。
朱利尔斯还得问问自己,是否真心相信自己的水平,相信自己掌握的真理能够将自己推动至下一个境界,而不是将生命徒劳葬送。
他需要这东西证明自己。
巫师也有自己的本性,他自傲,又希望得到重用。
并不是贪图权力,而是想要看到自己的研究成果撬动这个世界的样子。
游戏不能满足他,却能激发他的热情,让他不至于懈怠。
克雷顿在朱利尔斯原来的设想中是个跳板,但随着相处的这段时间,他渐渐改变了看法,如果对这个男人加以培养,也许能化作足够支撑他的平台。
这毕竟是个狼人。
只要二三十年的努力,克雷顿就可以建立氏族,尝试改变一城一地的局势,就像孔里奥奈一样。
如果朱利尔斯愿意放弃人类的身份,他甚至可以请求克雷顿为自己进行授血仪式,去赌狼毒不能杀死自己,一旦成功,巫师们渴求的长生便唾手可得,并且狼人的血亲会将他接纳进入一个比林精更温暖的大家庭。
但那又算什么了?
利用旁门左道达成心愿,他的追求还能有一点分量吗?
就算是克雷顿的古董店里的那个女大学生夏绿蒂,也会因为学习的专业是历史而坚持寻找匹配专业的工作,而不是去当打字员或者女秘书。
他的骄傲难道就一文不值?
按照时下流行的冒险套路,他思考到这里就该猛然把针剂打进血管然后原地扬升,但他没有。
在最后一扇门前,他对死亡产生恐惧,对自己的水平产生了怀疑。
虽然朱利尔斯还活着,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困在第十二重门之后的亡者,只差最后一步,却还不能重生人间。
看着自己的作品,朱利尔斯又开始心浮气躁。
刚才出去吃早餐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点时间适应,而效果并不好。
他现在甚至怨恨巢穴里的小偷怎么刚才没趁他出去把这两支针剂偷走。也许他该去找克雷顿,用对方身上那种散漫无情的精神感染自己,回到安心的状态,这样就有了注射针剂的勇气。
他开始羡慕克蕾缇希娅,这个女巫初出茅庐就敢用一座教堂当做黑弥撒的祭品。
犹豫了片刻,朱利尔斯还是收起针剂,打算先去见克雷顿。
血流满地的不同战场被警察封锁起来,教会的圣职和民兵脸上包着口罩,一起将四散的尸体拼凑完整,整齐地堆在一起,然后统计数量和身份。
本地人被送回家,无人认领的外地人则送入公墓。
苍白残破的尸体无情地堆在一起,亲眼见到它们的人都不禁联想到屠宰场里吊起来的一扇扇肉。
血水在地上凝固,形成暗红色的地衣似的东西,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转为褐色,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清理持续了大半天,死亡数量被统计出来。
北线和西线的守军死亡人数共计为116人,失踪12人,北区死亡的平民共计44人,失踪9人。
这不是全部,还有一些人因为圣杯教团的帮助“暂时”活着,要到今天晚上才会魂归冥府。
在孔里奥奈突袭东区北线的时候,他们的暗裔盟友突袭了西线,当孔里奥奈从北线转移到局势僵持的西线,原本士气岌岌可危的守军立刻崩溃,大量的死者都是在逃跑时被杀。
下午,市政府大楼里还是灯火通明。
这些灯火是从昨晚延续下来的,但随着讨论氛围越来越激烈,已经没有人在意关灯这种小事。
不时有私人的仆人走进来,对自己的主人附耳告知什么,然后又走出去。
“失败已经不可避免,但失败与失败之间尚有差别。有的失败是万劫不复,有的失败不过是皮肉伤。我们还有反击的力量。很多人会因为昨晚的事产生误会,对政府失去信心,认为这一届政府马上就要垮台,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免得落入最可怕的境地。”在议事厅里说话的是菲戈·赫顿的妹夫葛兰乔,也就是魏奥底水务部的二把手。
本市的水务部业务广泛,连航运部门也并入其中,其权力相当大。
许多红着眼睛的官员与他对视,都是熬夜至此的人物,有些年老力衰的人物已经支持不住,趴在桌上打鼾。而就算加上他们,厅里的人数也显得稀稀落落。
感受到危机来临,诸多家族拼凑起来的友爱会再度分散,很多人都选择开展家族内部会议决断接下去的行动方针,而不是来参加公事,不过这些人掌握的权力也不太重要,葛兰乔不把他们当回事。
“谁能想得到他们第一次出手就要决战?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刚刚赶来参加会议的葛兰乔的连襟——征兵委员会的负责人泼莱德先生说。
葛兰乔反问道:“如果说什么都晚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呢?还是说你为自己的失职感到愧疚?”
“无意冒犯,但我并不愧疚。我已完成了我能做的,调度仅存的白银紧急铸造弹头,为民兵保障补给和照明设备,说服超凡者和士兵们配合,还有薪酬与抚恤金的制订。你要质疑我,不妨先想想‘河边惨事’为什么会发生吧。”
葛兰乔不说话了,阴郁地看着泼莱德。
他们是连襟,但这不代表他们之间具备家族成员那样的情谊,赫顿家族的资源是有限的,他们必须和彼此竞争,他们的妻子也是如此。
“我们要在这里彼此争吵,为什么不回家睡觉呢?那还舒服一点。”巴斯贝家族的史威思冷冷道。
许多人都朝他看去,熬夜令他们精神涣散,忘记掩饰自己并不友善的眼神。
弄丢了白银的就是巴斯贝。
不过这件事和史威思没什么关系,火车运输和存储的业务是他的表兄在负责,他本人负责治安,不过只包括镇压工人和查缴走私。
葛兰乔看过去:“史威思先生,您再仔细看看,这里难道不是已经有很多人在睡觉了吗?”
“总好过奥兰斯特一个不来。”有人在人群里讥讽道。
史威思抬起双手:“够了,在这里的每个人都犯了蠢,彼此指责是在说实话,但也是在浪费时间。泼莱德先生刚刚从外边回来,一定是带来了新消息,我们不妨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葛兰乔退让了。
泼莱德扫视全场:“是有个消息,不过是坏消息。我们的大部分民兵丢掉武器,拒绝再次响应征召。”
会场立刻热闹起来,就像有几百个苍蝇在振翅,将陷入睡眠的老年官员也吵醒过来。
昨晚的防线从西线开始崩溃,没有援军支援西线,友爱会的人没考虑过这种计划,即使有出色的退伍军官为他们出谋划策。在夜晚,消息传递的不快也不准确,市长以下的实权官僚还以为城市民兵足以挡下狼人的试探性进攻,不愿意冒险将守备力量暂时分出去一些。
他们按照人类世界的争斗经验去推测,孔里奥奈应该和伯达拉比克的民兵在北区盘踞一段时日,施压往往比杀戮更重要和简单,再不济也该先驱使那些作为“外人”的士兵进攻防线,消耗友爱会的力量。
然而欧庇罗斯不按常理出牌,氏族的一半力量被他带出来决战,不惜伤亡的猛攻防线。
在这一战中,孔里奥奈方折损了11个成员,是这次出动人员的五分之一,成果是再没有人敢小瞧他们。
而死去的一百多个守军虽然只是友爱会六分之一的力量,但随着他们的失败,友爱会损失的可不止这么点。
“我们的士兵失去了战胜的信念。”史威思身边的男人说,他不是史威思的仆人,而是巴斯贝宅邸的安保主管,曾具备上尉的军职。他也不是昨晚就在,而是只比泼莱德先生早到一个小时。
“我问询了一些经历了昨晚战斗的士兵,他们告诉我临阵的指挥官一味地驱使士兵上前,掩护那些外来的超凡者,不惜损伤他们的性命,这让士兵们害怕怪物的同时心里难过,不愿意再为我们作战。”
另一名官员开口:“他们是我们的盟友,随意驱使他们可能导致联盟破裂。”
史威思冷笑:“现在联盟还在,可你再看看呢,时间会证明我们的这些朋友并不可靠。”
可以预见到,随着民兵的减少,超凡者在友爱会内部的比重增加,他们的势力没有太大的削弱,但这不代表友爱会能够凭借他们翻盘。从本地人中选出的民兵流失后,友爱会手里只剩下外地来的雇佣兵和武装侦探,缺乏长期制衡超凡者的手段。
权力的天平会向更有力量的一边倾斜。
再过一段时间,联盟听谁的就不好说了。
“真是好笑,孔里奥奈越是对我们动手,我们的盟友就越显得重要,越令人生畏——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干,真不知道他们算谁的盟友。”泼莱德先生好像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起来。
“因为他们才是一个阶级。”巴斯贝的安保主管说。“超凡者的同类只有超凡者。”
孔里奥奈的凶猛突袭反而证明了超凡者在城市巷战中的绝对优越,让所有超凡者在友爱会面前的地位水涨船高,友爱会如果还想保持地位,就不得不继续依赖他们。
“如果让我全权负责,我会把北线和西线的指挥官都吊死——如果他们现在活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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