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露阳忙不迭地拎起东西,连声道谢,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轻轻敲开办公室的门,陈露阳乐呵呵地喊:
“师兄,新年好!我来给您拜晚年了!!”
瞧见陈露阳拎着东西进来,梁仲维赶紧站起身,迎上去道:
“诶呀,你这拜年就拜年,送什么东西嘛!”
陈露阳把门掩上,笑呵呵走到桌前,从包里拿出东西放在梁仲维案头。
“师兄,这是我家那边的特产,红肠,还有点糕点和糖果,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您一定得收下,这就是我给您拜年的一点心意。”
梁仲维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你呀,就是太客气了。咱们师兄弟之间,哪用得着这些?”
“不过既然拿来了,我也收下,谢谢你的一片心意。”
陈露阳赶紧接话:“师兄一年到头辛苦,过年放假都还在办公室里忙活,这哪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真是我们这些后辈该学的榜样。”
梁仲维摇摇头,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榜样谈不上,是没办法。”
“国家刚出了新政策,六五计划进入关键阶段,国家明确提出要大力发展交通运输业,允许城镇个体户扩大经营范围。片儿城作为首都,要走在前头,做出样子。”
“我正忙着研究怎么在咱市里落实下去,哪有心思休息。”
陈露阳一脸真诚道:“师兄,您这是为了大局操心。”
“像我们这些做小汽车修理的,遇上您这样的父母官,可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说完,他试探的把话锋一转,询问道:
“师兄,说到落实啊……咱修理厂去年底报的那批钢材,您看这一季度能不能给个准信儿?。”
梁仲维乐了。
“我就知道你是黄鼠狼拜年,没按好心!”
陈露阳连忙讪笑,挠了挠脑袋:“师兄,您也知道我修理厂那边盯着一帮人吃饭呢,学校那边也在等我的成绩。”
“要是材料迟迟批不下来,零部件的事就推不下去,我是真的干着急。”
梁仲维笑道:“放心,这事我心里有数。”
“年后第一季度的配额,市里正在核算,现在还没最终拍板。”
“不过你放心,这一季度,修理厂的名额不会落下。
陈露阳眼睛一亮,刚要开口道谢。
就见梁仲维摆手,严肃着压下他的话头:“不过我也丑话说在前面,等钢材到了,你们可得真拿出成绩,不然就是白占指标。”
陈露阳当即挺直了腰板,郑重地保证:“师兄放心!”
“我们修理厂一定能拿出成果,不让您失望。”
梁仲维笑着点点头,招呼陈露坐下。
“今天你也不白来,正好有件事我也要找你。”
陈露阳马上正色:“师兄,您说!”
梁仲维道:“刚刚我也跟你说了。”
“‘六五’计划进到关键阶段,国家把交通运输、小汽车和零配件都列进地方任务,片儿城作为首都,要先顶起来。”
“再加上国家刚放开城乡个体户,修理、服务业成了突破口,政策不会再一味打压。”
“市里也正酝酿把一些小批量任务下放到校办厂、修理厂、合作社,还要搭个零部件协作网,统一调度。”
陈露阳听完,只觉得心口一震。
“六五计划”、“交通运输”、“零部件协作网”……
每一个词都像擂鼓一样砸进他耳朵里。
什么叫风向?
这就叫风向…
国家开了口,政策松了闸,只要敢冲上去,就能真正在时代的浪潮里站住脚!
只要能把握住机会,他就能顺着政策的东风,把修理厂的旗子插到最前头!
陈露阳猛地点头,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兴奋。
“师兄您放心!风都刮到这儿了,咱们肯定不能退后。一定追上去,把厂子干出个样子来!”
梁仲维瞧见陈露阳振奋的满脸通红的模样,忍不住乐了。
“小陈,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我得提醒你一句:这事是机遇,也是挑战。”
“你们修理厂眼下在市里算是独一份,可一旦零部件指标下放,就不再是只有你们能干。”
“到时候,校办厂、合作社、小修理厂都会一窝蜂钻进来,谁都想分一杯羹。”
“这些小厂子缺乏技术积累,也没有成型的工艺,多半走低价路线,不顾质量,先把市场价格压下去。”
“到时候竞争者蜂拥而来,你们也得在同一个篮子里争,环境可比现在要复杂得多。”
说完,梁仲维看了一眼陈露阳。
他本以为说完这些话,陈露阳听完会有压力。
可没想到陈露阳竟然潇洒来了句:
“竞争好啊!越竞争越能逼出精东西!”
梁仲维瞳孔一缩,只听陈露阳意气风发道:
“竞争多,压力大,对零件的要求自然就更高。想站稳就必须拿出好东西。”
“这样下来,不光是修理厂能进步,整个国家的零件市场,也能被逼着往上走。”
“到那时候,不是怕别人追上我们,而是我们得想办法跳出去,跳出低价恶斗的圈子,把质量和信誉做成牌子。”
梁仲维愣了一下,目光久久盯着他。
原以为陈露阳只是急着保住修理厂的地位,没想到他说出来的,竟是站在更大格局上的思考。
梁仲维沉默了片刻,目光从审视慢慢转为欣赏,语气也缓和下来。
“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很难得。”
“目前市里正在研究,要把一些小批量的任务下放出去,搭一个零散厂子的协作网,进行统一调度。谁能挂上号,谁就能进希望名单。”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郑重:“一旦能挂上去,不光有政策支持,还能在物资上获得倾斜。”
“钢材、检测设备、集采渠道……都会优先照顾。”
“到时候,你们修理厂就不仅是自己干活,而是站在市里的平台上做事了。”
梁仲维望着陈露阳:“机会难得,我希望你能把握住……”
走出市经委大楼的时候,阳光正好洒下来,照在陈露阳肩头,仿佛连天地都明亮了几分。
他脚步轻快,嘴里忍不住哼唱着歌曲。
可刚走两步,陈露阳的心中陡然一沉,脑海里忽然闪过昨晚那个“林业队司机”的身影。
早晚是个麻烦……!
陈露阳神情中闪过一丝果断,坐上公交车,向着修理厂的方向杀了回去。
年后来修车的人并不多。
陈露阳回到修理厂的时候,只有张国强几个老师傅在。
几个年轻人则是请了假,跑出去逛逛街,玩一玩。
陆局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早上陈露阳前脚刚走,陆局就拎着家里背来的特产,紧随其后出门拜晚年。
真说起来,这小半年的光景里,
陆局结交的朋友可不比陈露阳的少。
就连中午饭都没回来吃,估摸是被哪个老哥喊出去喝酒了。
“正好……张叔、谭叔、刘叔,你们几个技术高,眼力毒,能不能看出来咱们这些零部件有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陈露阳将张国强、谭松仁和刘康文三个人叫过来,拿着仓库里存余的零件,认真的问。
“与众不同的地方?”张国强纳闷。
“啥叫与众不同的地方?”
陈露阳解释道:“就是一眼就能看出来零部件是咱们厂的,有独特标志,别人仿不出来的地方。”
张国强皱着眉,摇了摇头:“小陈主任,说句实在话,这些件子说不上有啥与众不同。”
“咱们的零部件大多是小规模找外头代工厂干的活儿,图纸虽然是咱们自己画的,可生产环节零散,哪有统一的工艺痕迹?”
“说白了,这些都是‘临时件’,讲不上啥厂标。”
谭松仁也接话道:“小陈主任,我明白你的意思。”
“一般真正大厂出品的零件,壳体上会铸字,零件编号、合格证一应俱全。”
“可咱这批件子,包装就是牛皮纸一裹,甚至不少还是技校学生做的,精度还得靠咱们后期一道道把关。”
“要说独特标志……实在没有。”
刘康文也点头补充:“是啊!更别说后头咱引进了学生一起加工,谁干的活痕迹都不一样。”
“有人手法细,有人粗糙点,外观上根本统一不了。”
“要是懂行的人拿到手,一眼就知道这是小厂子、试制件,认不出‘是谁家产的’,更别提和大厂件比了。”
听了三个人的话,陈露阳并不意外。
“我知道现在这些零件情况,不可能像厂里那样有编号、合格证。况且咱又不是生产线批量生产,更谈不上什么统一标志。”
他顿了顿,目光认真起来。
“我的意思不是非要找编号。”
“我想知道,除了编号之外,这些零部件里有没有能体现咱们自己特点的地方?”
“哪怕是工艺特征、加工习惯,只要是别人模仿不了的,就能算是咱们的‘印记’。”
听完了陈露阳的话,张国强三个人明白了。
张国强先拿起一根联轴器套筒,拇指在止口槽那来回摩挲,眯着眼端详半晌。
陈露阳注意到,他的指甲在金属弧线上轻轻扣了两下,似乎在比对着什么。
接着,张国强抬头道:“要说独特性嘛……咱这批件子车刀走得慢,工人怕废料,刀口收得干净,所以止口槽两边的过渡弧比较圆润,不像别的零件那样直接干出直角槽。这算是个痕迹。”
说完,他把套筒递到陈露阳手里,示意他摸一摸。
陈露阳一捏,果真比见过的大厂件要圆润几分。
“还有垫片这边,”谭松仁接着开口。
“咱们的垫片配料跟别人家的配料不一样。”
“咱们用的是修理厂联系的橡胶车间余料,手感偏硬,切口边缘光洁,但柔韧性差点儿。用过的人摸一摸,能分得出来。”
陈露阳接在手里一压,果然硬劲儿十足,和市面上那些软乎乎的货不同。
“还有吗?”陈露阳眼中冒出亮光。
“还有就是这点火线圈。”刘康文取过一只点火线圈,小心地剥开外层绝缘胶布,看了看里面绕的铜线。
陈露阳凑近一瞧,线圈层层迭得工整紧密,像是学生写的工整字帖。
刘康文笑道:“点火线圈是学生绕的线,绕得紧密整齐,层次清晰。反倒比有些小作坊乱七八糟的绕法好看。”
“要真懂行的人,一眼能看出来是老师傅盯工、学生细手劲绕出来的,不像一般外头货。”
说完,他轻轻把线圈放回桌上,手指还特意在铜线上轻敲了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各自的观察说了出来。
虽然这些细节算不上真正的“独特标志”,但至少手艺和工艺痕迹,已经隐隐有了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看着陈露阳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张国强忍不住问:
“小陈主任,是不是出事了?”
陈露阳抬头看向张国强。
张国强继续问了一句:“是不是昨天那个司机有问题?”
昨晚上,张国强翻来覆去一整夜,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那个司机,那车……都不对劲。
今天白天他又跟谭松仁、刘康文三人复盘了一遍,几个琢磨来琢磨去,都觉得有古怪。
再加上今天,陈露阳好端端的问起了标志的事,
张国强一瞬间就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昨天那司机换件的事,我确实有点疑虑,可问题是咱们手里没证据。”
陈露阳抬手揉了揉额角。
“单凭几句怀疑,没法说人家就是奔着零件来的。”
“况且咱修理厂开门做买卖,总不能谁来修车都疑神疑鬼。”
张国强纳闷:“那主任,你今天问这些是为了啥?”
陈露阳回答道:“我刚刚去市经委,打听到市里已经在酝酿新动作,要把一些小批量任务下放到校办厂、修理厂、合作社,还要搭个零部件协作网,统一调度。”
“到时候,一窝蜂的小厂子都要钻进来,最容易的就是模仿咱们的通用件。”
“要是真有人偷着学,甚至仿造,那咱修理厂辛辛苦苦打出来的牌子,很可能就被稀释了。”
“所以我才想,能不能在零件里留下点只属于咱们的‘印记’,哪怕是一道工艺痕迹,也能让人一眼认出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