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市里要建协作网,三个老师傅的眼神瞬间亮了!
可紧接着,陈露阳的话又让他们眉头一皱。
想了想,谭松仁道:“要真想留痕迹,也不是没办法。”
“比如我们可以在工艺上动点小心思,像国强刚说的那道圆弧过渡,就算是个细节,也能成咱们的标志。”
“再比如,咱们在装配最后一道工序时,统一留一个小小的‘印记’,外头人模仿得了形,模仿不了这规矩。”
刘康文补充道:“我想的更简单。”
“既然编号打不成,干脆咱们自己设计一个‘小签’,比如在垫片的切口边缘压一个特定的斜角,在螺栓头打个固定的冲点。这样不会增加多少工序,但熟手一看,就能认出来是不是咱修理厂的货。”
“对,留工艺痕迹,比贴标签靠谱。”张国强点头道。
“贴的、印的,人家一模一样仿出来也不难。可工艺上的细节,不懂门道的人模仿不了……”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唠思路越开,
正说得起劲,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
陈露阳下意识的顺着窗户冰花的缝隙往外一看。
只见陆局和裁衣铺的老张并肩推着车进院,两人脸上全是红扑扑的,步子虚浮不稳,一边走一边还拉着话,显然酒劲还没过去。
都走到门口了,俩人还依依不舍,你拍我肩膀,我拍你胳膊,拍来拍去,最后实在是不能再拍了,才算散了局。
陈露阳无奈地摇摇头。
“陆局这趟回来,可算把酒瘾过足了。”
目送老张骑车在拐弯处离开之后,
陆局这才掀开棉布帘子,走了进来。
刚一进门,就瞧见陈露阳、张国强几个人八只眼睛瞪着他。
陆局猛地一个哆嗦,赶紧开口:“小陈主任,我就是小酌!没喝多。”
陈露阳严肃道:“陆局,你这酒量得练练啊,现在裁衣铺老张都能灌你了?”
这话一出,陆局脸登时红了。
他也拿捏不住陈露阳是认真的还是调侃,只是嘴里说:
“我一定不多喝,一定不多喝。”
陈露阳乐了,转过话题道:
“陆叔,有个任务得劳烦你去探一探。”
“修理厂这院子实在太紧了,我打算把车棚拆掉,扩一间正经的车间。”
“可这车棚到底算谁的,是不是修理厂的资产,还是市经委划的地,咱们能不能动手,我心里没底。”
“你去问问这车棚到底属不属于厂里的固定资产,要是能拆,需要走什么流程。”
“如果真不能随便动,那咱们就得想办法打申请,名义上挂到市里任务上去。”
现在陈露阳又要忙着上学,又要操心零部件,是真的没有多余精力再去弄这些事务类的事了。
陆局能办妥最好。
就算是办不妥,起码把一些基础性的问题弄明白,回头也方便他想办法。
修整了一夜。
第二天,陈露阳依然背着从家乡带来的特产,出去石山机械厂和石山钢铁厂,找何大华和鲁永强拜晚年。
何大华一直把陈露阳当成是自己家孩子,看见他来拜年,高兴的搂着他进屋。
中午还非要拉着他出去,在招待所饭馆吃饭。
至于硬菜更是现成的!
红肠炒蒜苗!
陈露阳远道背来的红肠,来了直接交给后厨,转头就变成热菜,香喷喷的端了上来。
“老鲁不在家,去南方调研了。”
饭桌上,何大华一句话就打消了陈露阳的念头,省的他白跑一趟。
陈露阳一愣,试探问道:“咋这么早就下去调研?”
自从昨天从市经委回来之后,陈露阳就对风向和政策这类事情非常敏感。
能让鲁永强这么一个大厂长,年刚过完没几天就出去调研的事,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何大华也不避讳,开口道:
“要不是为了吃顿团圆饭,他年前恨不得就走了。”
陈露阳诧异:“啥事这么紧?”
何大华回答:“宝宝钢那边一期工程刚投产,就轧出了冷轧薄板和汽车用钢。”
“他们石山钢铁厂现在还主要是大路货,螺纹钢、工字钢这些东西,撑建筑行,但对汽车、家电根本派不上用场。”
“要是再不跟上,就得眼睁睁看着南方厂子和宝宝钢把市场先占了。你说他能不急吗?”
“再说了,片儿城这空气本来就紧张,上头盯得死。”
“石钢炉子一开,黑烟一冒,环保局和市里就来找麻烦。”
“要是不在节煤、喷煤、除尘这些环节上拿点新办法出来,将来挨批不说,产能还得受限。”
“老鲁这趟南下,一头是冲着新品种钢,一头是冲着节能降耗,左右都得带回点硬东西来。”
陈露阳心里咯噔一下,联想到昨天经委会上说的“轻工、汽车、交通运输优先”。
他压低声音:“何叔,是不是咱国家要开始大力发展小汽车和轻工业了?”
何大华闻言,把酒杯放下,点点头。
随后压沉声音道:
“轻工要先行,交通运输要加快,小汽车得带头走一程。”
“你别小看这三句话,那就是今年的大方向。”
“轻工能拉动消费,交通能解开瓶颈,小汽车能带动一大片上下游产业链。”
“部里盯紧的就是这一条。”
顿了顿,何大华眼中闪过一抹杀气,道:
“这风早晚也得刮到我们头上来。”
“这两年部里天天讲‘军转民’,老套路再硬,也不能指望吃一辈子。要是不能尽快找到新出路,早晚就得掉队。”
“我们厂下一步也得搞技改!”
“现在部里已经放了口风,拖拉机、工程机械、小汽车配件,这些都得有人上。要是我们不抢,就让南方那些小厂子先跑了。”
陈露阳愣了愣,筷子停在半空,忍不住开口:
“何叔,咱们石山机械厂好歹是大厂子,底子厚、设备多、人马全,还能愁没活儿干?”
“那些小作坊、小厂子再灵活,还能和你们比?”
何大华冷笑了一声,把酒杯重重放下:“小陈,你这就是年纪轻,没在厂子里见过真刀真枪的行情。”
他压低了声音,眼神里透着几分凌厉:“咱们大厂子是大,可也笨重。一个流程批下来得几个月,指令层层传,谁敢多动一步?”
“南方那些小厂子就不一样,人家拐得快,见了风口说干就干。”
“今天听到风,明天就能把样件敲出来,后天就敢推向市场。等我们这边还在等批文,人家已经做成买卖了。”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话有点重。
何大华眼神转了转,笑道:
“你呀,也别小看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修理厂虽小,可小就有小的好处。转个弯快,主意能当天拍板当天干,不用递多少层条子。”
“说白了~大厂怕的是动作慢,小厂怕的是底子薄。”
“可你现在正好夹在中间,既能沾大厂的技术和关系,又能用小厂的灵活去跑市场。”
哦草……!
昨天刚刚被打完鸡血,还没彻底消化的陈露阳,
今天再次怒被人又狠狠灌了一大瓶子鸡血!
他忍不住夹起两块红肠,压压心中的激动。
一块两块、三块四块……
五块六块!!!
何大华愕然的看着怒炫红肠的陈露阳,慢慢的、不捉痕迹的、隐蔽的把手里的筷子移到了别的菜上。
把红肠全都留给陈露阳吃!
这顿饭吃的相当香!
香到陈露阳直接将给鲁永强的红肠也一并转手给了何大华!
片儿城的天不比省城。
红肠没有防腐剂,放几天就容易坏。
与其等着鲁永强,不如让何大华先吃个过瘾。
下午,陈露阳吃饱喝足,坐着公交车回到修理厂。
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见修理厂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个熟悉的人影,背着大包小裹,一身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
“张楠!”
陈露阳高兴的站起来,基本是跑过去帮忙接过他的行李。
“不是下周才开学吗,你咋回来这么早!”
张楠高兴的摘下了上满霜的眼镜,鼻子和脸蛋冻得红红的,高兴道:
“哈哈,我还以为厂子里空空的,没想到你们都回来了!”
“我本来买了车票,按说后天才到片儿城。”
“可在家呆着心里痒痒,想着干脆提前回来,刚下火车就直奔这边,想先看看修理厂能不能开门。”
“哪成想,一推门,竟然大家伙都在!”
陈露阳也乐了:“那正好,这几天就住厂里,等开学了咱俩一起回学校报道!”
说着,
陈露阳搂着张楠的肩膀将他推了进去。
没等走几步呢,
陈露阳不经意间看见张楠的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师兄,你这手咋这么严重?!”
只见张楠手背上一片片冻得发紫,指关节处还裂开了口子,甚至能看见渗出的细细血痕。
全是冻疮。
张楠低头看了眼,不在意道:“没事儿,每年回家都这样。”
“帮着家里劈柴、挑水,手一湿,风一吹就起疮。”
陈露阳皱眉:“这还没事?你看这手都裂成啥样了!!”
“回头我给你买瓶冻疮膏,再搞点护手油回来,你这手可是咱修理厂最值钱的宝贝了,可得好好呵护。”
张楠被说的不好意思了。
“哪有那么夸张……我这手顶多算个工具,谈不上什么宝贝。”
陈露阳眼睛一瞪。
“可拉倒吧,你这手要真废了,我去哪找第二个图王去?”
把张楠安顿好,陈露阳扭头就出门给他买了个冻疮膏和护手油回来。
吃过晚饭,
张楠把行李放好,收拾好床铺和惯常画图纸的桌子,随后就抱着半沓没完成的图纸就走下楼。
将图纸铺开在惯用的车床上,
张楠俯身细细端详摆在一边的制动缸总成,手指在零件外壁来回摩挲,又在纸上落下几笔。
现如今,修理厂已经分两批,完成了通用喷嘴,万能垫片,通用火花塞,制动推杆,联轴器和点火线圈模块共六个零件,
放假前,修理厂内部短暂的开了个会,将下一阶段的零件生产暂定在了制动缸修理包和悬挂衬套上。
选择这两个作为下一个生产的零件原因也很简单:
又稳、又快、又见效。
无论制动缸修理包还是悬挂衬套,都是一线维修最常见、最容易坏的零件。
车型适配范围广,几乎从小轿车到轻型货车都有需求,属于“谁的车都离不开”的保命件。
做成通用化,就算推到市场上,也绝不会砸在手里。
而且制动缸修理包能直接解决车辆“刹车漏油、踩空”的大毛病;悬挂衬套则能明显改善颠簸和异响。
这两样零件一旦推出来,车主、司机立竿见影就能感受到效果,能马上撑起口碑。
张楠心里其实早有腹稿。
但无奈要放假回家,只能把几张草图匆匆压在本子里,许多细节没法定准。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实物作参考,张楠根本停不下来,铺开图纸就是干!
图纸空白的角落渐渐添上退刀槽的尺寸、公差带的代号,甚至还标出“热处理后余量0.3”的工艺顺序。
陈露阳他们正闲唠嗑,说起年里谁谁喝多了闹笑话。
结果瞧见张楠,几人全愣住了。
陈露阳诧异道:“师兄,一回来就画图?不休息休息???”
张楠不好意思道:“在家光靠想,很多地方细节拿不准。现在零件在眼前了,我就想着把细节补一补。”
瞧着张楠低头认真画图的模样,
陈露阳:被卷了……
原本他想着,大家刚刚回到修理厂,不着急干活,先有一周时间收收心。
可哪知道这力学系的图王也不管这个那个,回来就咔咔开始画图。
既然这样……
那我也不需要客气了!
转过身,
陈露阳噔噔噔的跑上楼,扑腾半天,又噔噔噔抱着一大堆图纸跑下来。
在张楠茫然的表情中,
陈露阳开口道:“师兄,这是我们厂里工程师改的图纸,你看看。”
嗯?!
工程师改过的图纸?!
听到这十个大字,张楠的眼睛唰一下亮了。
这可是第一线摸爬滚打出来的真东西啊!
要知道,车间里的工程师不是光凭书本画图,他们的每一笔线条后面,都是机床轰鸣和铁屑飞溅的经验。
张楠迫不及待的一页一页摊开。
刚一看见图上细密的几十处更改,张楠呼吸猛地一滞,脸唰地一下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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