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烫手的山芋

    太和殿。

    距离大水退去,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留下的烂摊子却还在持续。

    各地的报灾文书,如雪花般飞向京师。

    遍地都是无家可归的百姓,等待着朝廷救济。

    别的地方可以假装看不见,但天子脚下皇城跟前,肯定要发粮赈灾。

    大水退去不久,顺天府就打开了官仓赈灾。

    遗憾的大水破坏力太大,导致许多官仓被淹,里面的粮食都发了霉。

    甭管其他人信不信,反正上报的结果就是如此。

    损失的不光是粮仓,官仓中的布匹、食盐、香料、木炭等物资,全部都在大水中毁于一旦。

    如果不是内阁盯的紧,户部差点儿连国库存银都给搞丢了。

    存银没敢丢,但记录的账本,却是损毁严重。

    “吕尚书,你们户部真够厉害的。

    这该丢的,不该丢的,那是一样没留下。

    老夫可是记得,官仓建造的位置都不低,这水是怎么上去的?”

    姜书翰冷漠的质问道。

    借助大水平账可以,但是不能玩的太过分。

    一场大水下来,光官方损失的财货,就超过三千万两。

    按照这种玩法,大虞朝非得被掏空不可。

    “首辅大人,官仓修筑时间太长,朝廷划拨的维护经费严重不足,不少地方出现了疏漏。

    这次的洪水又来得太过厉害,水流冲击动摇了官仓根基,让水渗透了进去。

    待大水退去后,库房里的物资已经受潮发了霉……”

    吕凌风硬着头皮解释道。

    这一次,他真没捞多少好处。

    上报的损失如此巨大,主要是历史遗留问题。

    朝廷的官仓十室九空,储存的物资,仅限于账面上。

    如果有的选择,他也不想玩儿这么大。

    可是不把账面上存在的物资“损失掉”,朝廷救济灾民,户部就要拿出东西来。

    早就进了大家腰包里的物资,岂能再掏出来。

    没有东西可给,自然只能报损。

    “借口找的不错,继续往后编啊!”

    次辅白季临跟着开炮道。

    户部的烂账,大家都是知道的。

    想把东西追回来,明显不可能。

    真要是深入追查,牵扯到的人,可就多了。

    在户部任职过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跑不掉。

    严厉追责,文官集团的损失就大了。

    深追不行,放任不管更不行。

    朝廷若是放松吏治,下面的蛀虫,能把国库直接搬回家。

    “次辅,下官说的句句属实!”

    吕凌风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

    看得出来,面对内阁的压力,他已经有些招架不住。

    可现在涉及到的问题太大,他必须要顶住压力。

    一旦朝廷决定彻查,他这个户部尚书,就得第一个完蛋。

    “户部的烂账,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心中都清楚。

    回头三司衙门组成调查团,慢慢彻查此案。

    现在京中聚集了数十万无家可归的百姓,需要朝廷拿出钱粮赈济。

    这个问题,户部必须想办法解决!”

    一旁的高阁老,跟着补上了一刀。

    清流势大的时候,怼天怼地怼空气,仿佛全天下只有他们才是忠臣。

    现在风水轮流转,清流党人连续错过两轮政治洗牌,丧失了在内阁中的席位。

    其他派系执掌大权,自然要予以丰厚回报。

    如果不是考虑到,户部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需要吕凌风留下背锅。

    在这轮政治斗争中,第一波拿下的就是这位户部尚书。

    此时没有拿下,不等于后续不会清算。

    三司衙门的彻查,就是悬着的利剑。

    借大水平账,看似无懈可击,实际上处处都是漏洞。

    只要朝廷想查,随时都能查出问题来。

    吕凌风不想死,那就只能想办法筹集一批钱粮,先把赈灾的问题解决掉,保住朝廷的颜面。

    钱的问题还好说,户部只要愿意,东挪西凑总能弄出一笔款子来。

    关键是现在北方各省都缺粮,想要调粮入京,只能从南方想办法。

    耗费巨大不说,运力也是一个大问题。

    洪水带来的破坏,不光是冲毁房屋、农田,运河也受到了影响。

    受泥石流影响,部分河段已经无法通航。

    陆上交通,同样遭到了破坏。

    许多官道,目前还在修复中。

    “阁老,下官自当尽力而为。

    只是城外百姓越聚越多,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吕凌风忍不住叫苦道。

    这话不光是说给内阁听的,更是说给在户部任职过的一众官员听的。

    户部的亏空,不是他一个人造成的。

    真要是不给活路,那就揭开盖子,大家一起完蛋。

    “吕尚书说的不错,灾民数量不断向京中汇聚,时间长了必定会出问题。

    除了安排赈济之外,我们也要考虑灾民分流。

    最好是能够劝返回原籍安置,不然京师的压力就太大了。”

    工部尚书乐向松率先开口帮忙道。

    这次的天灾,遭受冲击最严重的首先是户部,其次就是工部。

    河道决堤的责任,那是大家暂时顾不上追究。

    光几名巡河官充当替罪羊,还远远不够。

    一旦深入调查,工部监管不力的责任,肯定是跑不掉的。

    如果工部把监管工作做到了位,河中水位升高时,就该及时组织人手加固河堤。

    没有永定河决堤,京中的积水再多,也不至于连皇宫都给淹了。

    烂兄烂弟,想要渡过危机,此时自然要抱团取暖。

    “灾民分流的问题,五城兵马司已经在做了。

    不过劝返原籍,恐怕没法完成。

    各地的灾情尚未结束,回到家乡也解决不了吃饭问题。

    京中朝廷还在想办法救济,地方衙门手中的资源有限,无力救济这么多百姓。”

    武乡侯当即否决掉。

    赈济灾民,可是五城兵马司的政绩。

    把人组织起来,交给安南都护府的驻京官员,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如果不是他们的努力,此刻京师附近聚集的百姓,早就超过百万大关。

    若是政策转向,改为劝返原籍,他们前面的努力算什么?

    “只要能解决难民危机,安置在什么地方不重要。

    京中的储粮损毁严重,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粮食缺口。

    城中的粮价正在持续攀升,如果不尽快平息粮价,还有更多的百姓加入到难民队伍中。”

    刑部尚书费心远急忙补救道。

    清流系两位大员,深陷麻烦的旋涡中,此时可不能再招惹勋贵系。

    不然各方联合出手,顺势打掉两位尚书,他就孤掌难鸣了。

    政治斗争,最容易引发连锁反应。

    一旦出现了颓势,下面那些捆绑不深的官员,分分钟就能转换阵营。

    小弟数量越少,阵营力量越弱。

    阵营力量越弱,转换阵营的人越多。

    进入到恶性循环中,衰落就只是时间问题。

    家族数代人经营的人脉关系网,都在清流阵营中。

    清流党衰落,也意味着他们祖辈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

    此时跌落下去,就意味着维系清流阵营核心的一众士绅大族,离开政治权力中心。

    越是到了王朝中后期,上升的阶梯就越封闭。

    跌落下去,就甭想复起。

    竞争对手会顺势落井下石,把他们隐藏在暗地里的黑历史,有选择的揭露出来。

    最后给他们扣上奸党的帽子,也有可能是“阉党”。

    毕竟,他们之前就是这么干的。

    击垮政治对手之后,就给扣上阉党的帽子,败坏在士林中名声,不给对手东山再起的机会。

    在清流党人最强势的时期,还出现了谁和清流党对着干,谁就是阉党的闹剧。

    前面把事情做绝了,衰落期就到了还债的时候。

    清流党大佬接二连三的发生意外,看似只是偶然事件,实际上却是各方合力的结果。

    看几位阁臣的反应就知道,打压清流党的重要性,甚至排在了打压勋贵系的前面。

    倒不是大家放下了文武之争,主要是勋贵系现在推出来的当家人,政治手腕比之前的景国良、李原差远了。

    名义上是老大,实际上威望有限,根本整合不了勋贵集团。

    同习惯了玩弄权谋的文官大佬相比,那是妥妥的“老实人”。

    放两个没有威胁的“老实人”在内阁,总好过引入两头饿狼强。

    高层斗争缓和下来,朝廷还需要勋贵们卖命,文武之争也逐步淡化下来。

    外部矛盾没了,就轮到文官集团的内部矛盾。

    作为朝中第一大派系,以攻击性著称的清流党,自然不甘心在内阁丧失话语权。

    清流党一系的御史言官,前些日子表现的尤为活跃,在朝中四面开炮。

    嘴炮对轰中,以一党之力对抗多派联合,硬是不落下风。

    “罢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总得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过去的事情,朝廷可以不追究,但现在的烂摊子必须收拾掉。

    损毁的河堤、建筑物,工部负责修复。

    资金缺口,工部自己想办法筹集。

    赈灾善后的事,顺天府、五城兵马司负责落实,所需钱粮户部负责筹集。

    禁止挪用其他款项。

    完不成任务,自尚书往下一律革职,交锦衣卫查办!”

    姜书翰的话音落地,户部和工部的官员,一个个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嘴上说不追究责任,实际上已经把罪责扣在了他们头上。

    “革职,交锦衣卫查办”,更是断了大家的退路。

    在官场上混的,有几个人,能经得起查啊!

    一旦进了诏狱,那可就生死不由人。

    摆明是逼他们掏钱,填上现在的窟窿。

    事实上,姜书翰一度想过趁机扩大化,给予清流党人予以重创。

    怎奈户部的破事,牵连的人太多,朝中各派都有人涉案。

    掀开盖子乱杀,那就是一锅大乱炖。

    何况此时发起大规模党争,大家都忙着争权夺利,那就没人干活了。

    城外聚集的流民,没人理会的话,那是会闹出大乱子的。

    若是有人振臂一呼,在顺天府揭竿而起,大虞朝的体面可就全没啦。

    如果处理不善,搞不好连大虞朝的江山,也一并给葬送掉了。

    未来史书记录历史,他这个发起党争的首辅,就是第一责任人。

    “首辅,这……”

    辩解的话没说出口,吕凌风又被迫咽了回去。

    钱没了,还可以再捞回来。

    官没了,可就再也回不来啦!

    户部尚书虽然难当,可也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

    都不需要刻意,就会有人把钱送过来。

    何况首辅说,不许挪用其他款项,那就不挪用了?

    真要那么听话,那还争个屁,直接向政敌投降算了。

    权力在谁手中,谁就拥有决策权。

    ……

    京师,安南会馆。

    自从第一批粮食,在天津卫登陆,这里就变得热闹起来。

    每天前来拜访的商人,那是络绎不绝。

    整个北方都缺粮,现在谁的手中有粮,谁掌握了财富。

    无需囤积居奇,粮价本身就在天上飘着。

    连平常没人吃的糟糠,现在一石都能卖上一两银子。

    如果是普通商人,手握大量的粮食,早就被人吃抹干净。

    现在情况不一样,这些安南过来的商人,在替汉水侯干活。

    采取非常手段,那就是在打汉水侯的脸。

    朝中有人能不给汉水侯面子,但其中绝不包括他们这些商人。

    大家都有后台靠山,自然要按规矩来。

    讨价还价的声音,那是不绝于耳。

    同乡聚会的会馆,变成了大型商贸合作现场。

    在这里谈生意有一个好处,抽取百分之一的佣金,签订合同就能请馆长充当见证人。

    发生违约事件,会馆会介入处理,帮忙追讨违约金。

    馆长是李牧亲自任命的,相当于安南都护府驻京办事处负责人,代表着汉水侯府。

    “尚书大人,您若是需要粮食,应该去找那些粮商。

    安南会馆不参与商业活动,手中也没有您需要的粮食。”

    李和颂笑着婉拒道。

    空手套白狼的手段,对普通商人有效,但汉水侯府不缺官面上的人脉。

    户部尚书的招牌,对侯府没有任何价值。

    “李先生,朝廷救济的百姓,最后可是大都去了安南都护府。

    这些都是上好的劳动力,提前预支一批粮食,侯府并不亏。”

    吕凌风强忍着不满说道。

    朝会结束后,他就在户部召开内部会议,想办法筹集钱粮。

    没有任何例外,谁也不想把吃进去的吐出来。

    最后他连哄带威胁,才从大家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笔款子。

    粮食的问题依旧无解,被掏空的官仓,早就被大家变了现。

    京中的粮商都是聪明人,知道朝会结果之后,一众粮商巨头直接把手中粮食批发出去。

    唯恐手中持有大量粮食,被朝廷盯上,当成肥羊给宰了。

    粮食分散到了粮店手中,一家多则囤积上千石,少则只有几百石。

    这么点儿体量,户部就算愿意当冤大头去收购,一时半会儿也买不到足够的粮食。

    何况大肆收粮,还会进一步哄抬京中粮价,这是朝廷所不允许的。

    后续的粮食,还在半路上。

    环顾四周之后才发现,安南会馆正在向外界抛售粮食。

    眼瞅着赈灾粮快要见底,他只能放下架子,亲自到安南会馆商谈。

    “如果尚书大人觉得我们移民碍眼,大可上奏朝廷关闭移民通道。

    这个便宜,我们不占也罢!”

    李和颂的回答,把吕凌风气了一个半死。

    关闭移民通道,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难民是要吃饭的。

    就算朝廷能从南方各省,调集到足够多的粮食,他们也没钱买这些天价粮。

    没有安南都护府,替大虞朝消化了几百万难民。

    现在的北方大地,早就已经狼烟四起。

    百姓没有揭竿而起,除了官府努力维稳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有退路。

    实在是活不下去,可以举家移民去安南。

    一旦断了这条生路,没有了生计的百姓,可不会原地等死。

    对大虞朝廷来说,难民已经成了烫手的山芋。

    安南都护府能接手,对各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敢提议把这烫手山芋留下,官场上的同僚能组团问候他祖宗十八代。(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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